081
081/木云木夕
紧赶慢赶,一行人一直到天黑透才赶到定兴县的宣化马驿。
金三心里憋着怒火,暗暗思忖要如何对付顾家人,是以,这天夜里的饭食他非但没有克扣,还特意加了点钱,让伙房做顿好的给顾家人吃。
顾家人把行李放到住宿的房间,先去打井水梳洗,把水囊灌满。
姜锦年和三郎把马儿牵到马房去喂草料,草料需要付钱,好点的草料自然更贵,但姜锦年和三郎都选了更好的草料,贵点就贵点,毕竟一匹马要驮两个人呢。
“今日咱们得罪了金三,他打不赢二哥哥,说不定会来阴的。若他给咱们的马儿下药,咱们在房里睡觉,可怎么办呢?”姜锦年抓起一把麸皮、玉米和大豆掺在一起的草料,放进马槽里。
三郎也在喂马儿,闻言心里一紧,默了默,“这可不好办。咱们总不能为了两匹马就不睡觉,明日还得赶路呢。”
“不如花钱请马房的杂役帮咱们盯一晚上?”
“嗯,也行。”
喂完马,姜锦年和三郎找到马房的杂役,请他帮忙盯一晚上,“只要两匹马儿好好儿的,夜里没被人偷走,我们就给你一两银子当作报酬。”
那杂役听得眼睛大亮,一两银子不少了,比他一个月的工钱还多,忙拍着胸脯保证:“二位放心。我今儿夜里便是睁着眼睛不睡,也要给二位看好喽。”
姜锦年笑着点点头,“那辛苦你了。我教你个法子,若是你夜里听到动静,拿个铜盆敲起来,这样我们听到了,也会出来看看,咱们人多势众,就把贼人给吓跑了。”
杂役点头,笑道:“这个办法好。我去和驿丞报备一声,从库房借个铜盆用一晚。”
姜锦年和他说了两句,便和三郎往住宿的房间走去。
两人在伙房门前分开,三郎先去梳洗,姜锦年不放心,想去伙房看一眼。
正好碰到顾戬之也往伙房走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但两人却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姜锦年伸手指向伙房后面的窗户,两人绕到窗户边,朝里看。
只见一个圆胖的伙夫正在抄着大铲炒菜,闻食物的香味,姜锦年猜测应该是姜爆鸭,不觉咽了咽口水。
这应该是押司的菜,不是给他们吃的。
没想到这个驿站的伙夫做菜这么香。
想到这里,姜锦年眸光黯了黯,这么香的姜爆鸭,一定很好吃,金三那厮一定又会让他们吃难吃的东西。
气得她拳头都硬了。
顾戬之注意到了少女脸上细微的变化,以及她紧握成拳的双手,墨黑眸光闪烁。
起锅后,胖伙夫把大铁锅里的姜爆鸭分成两大盆装好,端到一旁的桌上,刚炒好的菜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香气。
胖伙夫继续煮萝卜,过热油后,翻炒几下,便倒水煮熟,起锅前撒一把小葱末,也是一式两份。
最后还用酸豆角开了一道汤,还是两大盆。
一荤一素一汤,对比昨晚咸得要死的两个咸菜和烂白菜叶子煮的汤,简直是天壤之别。
金三终于良心发现了?
不,这不大可能。
金三那厮一看就不是好人,眼神阴鸷歹毒,一心想刁难他们,从他们身上弄钱,今天还受了那么大的气,别说一般人都要怀恨在心,报复回来,金三那厮肯定也憋着坏,要给他们来一个灭顶之灾。
想到此处,姜锦年又和顾戬之对视了一眼,金三肯定是想用好吃的食物来麻痹他们,实际却会在里面下药。
应该不是什么致死的药,否则顾家人才出京城没多远,一下子全都死了,金三也不好向朝廷交代,毕竟御史们的嘴可不好堵上。
果不其然,一个被顾二郎削断发揪、唤作丁东来的年轻押司摸进了伙房。
丁东来把一块二两的碎银子交到胖伙夫手上,道了声“有劳”,胖伙夫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忙笑着说:“应该的。多谢押司老爷的赏赐。”
一只鸭子三十文,十七只鸭子一共五百一十文,加上葱姜蒜等佐料 ,以及萝卜和酸豆角,成本不超过一两银子。
做一顿饭,给一两银子的赏钱,也不少了。
胖伙夫帮着丁东来把一盆盆的食物往饭厅端去。
姜锦年和顾戬之猫在窗户底下偷瞧,只见丁东来故意磨磨蹭蹭,等胖伙夫走后,再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倒进给顾家人吃的那盆食物里,用打菜的大木勺快速搅拌均匀,然后又去伙房搬下一样吃食。
再如法炮制。一盆菜里放一包药粉,剂量足足的。
丁东来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出伙房,顾二郎后脚就溜进去把顾家人吃的和押司吃的调换了。
换完最后一盆酸豆角汤,姜锦年忙拽着顾戬之的衣袖往后院去,“走,咱们也去洗把脸,洗洗手,准备吃暮食了。”
顾戬之视线落在少女牵他衣袖的柔荑上,墨黑眸光轻动,淡嗯了声,乖乖跟着她去井边清洗。
摇上一桶井水,姜锦年撸起衣袖,捧着水用力搓洗了几下,井水冰凉,但洗着洗着就适应了,还怪舒服的。
她还仔细地揉搓了一下耳后,额发被打湿,沾在一起,她又摸出自己的帕子,放在水里反复搓洗了几遍,搓完拧干,再擦擦自己湿漉漉的脸蛋。
“二哥哥,你的帕子给我,我给你洗洗。”姜锦年弯唇道。
泼墨苍穹悬挂着一弯勾月,驿站的石灯柱里点着灯,但是烛火并不亮堂,只能凑近了才能看清人的五官。
少女洗脸的时候,顾戬之一直站在一旁耐心地等着,漆目静静地落在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上。
刚洗完脸的她,肌肤白得能发光,比天上的月亮还动人,一双鹿眸清澈明亮,比天上的星子还要耀眼夺目。
她笑起来的时候,双颊漾出一对酒窝,比桂花甜酿还要醉人。
闻言,顾戬之似是才回过神,从袖袋掏出帕子,递给少女,嗓音微哑:“有劳七妹妹了。”
“小事儿。二哥哥跟我客气啥!”姜锦年接过帕子,认真搓洗起来,洗完又道:“等晾干了,我再还给你。”
“好。”
“来,再打桶水,你也洗洗。”
“嗯。”
姜锦年让到一旁,等着顾戬之清洗,自顾自地道:“二哥哥,你说,他们晚上吃了那些加了料的菜,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啊?嘻嘻。”
“哼。活该。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想想就觉得很激动呢。”
她一边说,一边看两眼顾戬之,见他也搓洗了耳后根,满意地点点头,把他的帕子递给他,“擦擦罢。”
顾戬之接过去,擦干脸上和耳际的水渍,又重新搓了搓帕子,拧干,交给姜锦年。
二人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往饭厅走来,碰到顾家人也来用饭,便一起。
文氏拉过女儿的手,柔声道:“吃饭了。”
姜锦年挽住文氏的胳膊,母女俩亲热地朝里走去。
六娘:“姩姩,你才刚哪儿去了?怎么没进房间歇息一下?”
“哦。我和二哥哥去井边清洗去了。”姜锦年含糊应道。
至于金三给他们的饭菜下药,他俩又悄悄调换了的事儿,她决定暂时捂住不说,以免人多口杂,漏了口风,叫金三他们知道了,又不肯吃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个教训他们的大好机会。
“哦。要是晚上有热水泡脚就好了。我这双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都磨出水泡了。痛死了。”六娘跟在姜锦年身后,取了一个大海碗。
姜锦年看着姜爆鸭,咽了咽口水,“希望今晚能早点轮到咱们罢。”
米饭也没掺沙子,米的质量也明显比昨晚的好,就是摆明了想让顾家人敞开肚皮,大吃特吃,一个个谁都别落下。
顾家人端着香喷喷的饭菜,眼睛都亮晶晶的,在长条食案前坐下,吞咽口水,却不敢立即下嘴。
三郎来的路上,四郎早跟他说过昨晚吃到沙子,牙齿都崩坏一颗的事儿了,三郎这才知道伙食这么差,因此也没对驿站的伙食抱多大希望,盘算着实在不行就花点银子开个小灶。
钱就是拿来花的,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一千两呢,花到贵州也还有剩。
至于到了贵州以后该怎么生活,他还没想好。三个叔叔要去服役三年,二哥身子骨不行,四郎还小,以后顾家四房就剩他一个能担事儿的男丁了。
四郎惊喜地瞪大眼睛,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炒得焦香入味的鸭肉,口水都快流到碗里了,饿了一天了,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见到好吃的,他下意识就要往嘴里送,却见大人们都没动筷,好奇地小声道:“是不是、有毒?”
八娘已经嗷呜咬了一口肉,闻言啊了一声,嘴里的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去瞄徐霜婳。
“阿娘?”
徐霜婳扫一眼顾睿,小声问:“二爷,这能吃吗?”喊完她才觉得似乎不妥,该改口了,都被流放了,再按过去富贵人家的做派称呼,肯定要被人家在背后耻笑了。
可以唤他的字凌岳,只能下次注意。
顾睿看一眼妻子,似乎心有所感,又看了一眼押司那边,也是一样的菜,他们已经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他也饿死了。只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斟酌道:“姩丫头,你学过医,你看看,这里头可有下药啊?”
姜锦年倒是在空间里藏了一套银针,闻言,她装模作样地从布袋子里翻了半天,佯装针掉到了地上,弯下腰去捡,然后趁着众人不注意,从空间取了一根银针出来。
她用帕子仔细擦了擦,再用银针去验了验,有毒无毒。
银针没变色,无毒。
顾家人一看,都惊喜地开始扒拉碗里的鸭肉,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他们这边的动静,自然没有逃过金三和丁东来的眼睛,二人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奸笑。
“今晚的菜真是太好吃了!我还能再来一碗饭。”
“好吃,弟兄们就多吃点!管饱!”
“好勒,多谢金三爷。”
姜锦年一边美滋滋地享受美食,脸上忍不住浮起一抹等着看好戏的坏笑,文氏也笑着问:“姩姩,你怎么了?这么高兴?”
“啊?有好吃的,当然高兴啦。”姜锦年忙收敛了脸上的坏笑,笑眯眯道。
八娘也笑道:“我也高兴。”
四郎也跟着道:“要是天天都能吃这么好吃的菜就好了。昨晚的菜实在是太难吃了。”
三娘:“是啊。没想到这里的厨子手艺还挺好的。”
四娘捧着碗叹道:“饿了真是吃什么都香 !”
尤氏也笑眯眯道:“快吃罢!吃个饭还这么多话 !”
金三看顾家人吃得热闹,眼睛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了,他快速扒拉完碗里的饭菜,又添了一碗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揍人啊。
想到这里,金三忍不住嘿嘿两声,引起了陈七的好奇,看了他一眼,笑道:“金三爷,有什么好事儿么,您笑得这么开心?说出来让大家伙都跟着沾沾喜气呗。”
金三敛了神色,低头吃饭,一口咬下去,咬到骨头,牙齿痛得他骂了声娘,他嘶了声。
他爷爷的,才刚吃饭他一直都小心地避开这两颗门牙,一时大意,给忘了。
哼,再等等罢,今晚就要从顾家人手里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打个臭死,再把他们身上的钱全都搜刮出来,马儿也给他们毒死,他倒要看看,没了钱,没了马儿,又一身伤痛,还要赶路,他们顾家人能撑多久?
金三越想脸色越发狰狞,看得陈七心里一紧,有些担忧地偷瞥了顾七小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