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052/木云木夕
到了擎松院,江来双眼放光地迎了上来,见过礼,自然地接过良图手里的樟木箱子,小声问良图道:“是给二爷做的那个义肢么?”
良图也咧嘴笑:“是呀。二爷呢?”
江来忙引着二郎和七姑娘去了书房,把樟木箱子放在黄花梨木鼓凳上,走到顾睿跟前,笑眯眯唤了一声:“二爷!”
顾睿看向二郎和七丫头,眉眼含笑:“做好了?”
二郎颔首,“嗯。”
姜锦年则笑嘻嘻催促道:“二伯,您赶紧试试,看好不好用。”
顾睿转动轮椅,从书案后面出来,他在樟木箱子面前停下,抬手打开铜锁,掀起箱盖,一个制作精良的义肢出现在眼前。
顾睿凤眸一扩,眸光掠过一抹实实在在的惊艳。
和那张图上画的一模一样!
他缓缓拿起那只义肢,触感结实,脚掌正是他的尺寸,脚指头也做得惟妙惟肖,接受腔用的是皮革和橡胶,兼顾了使用的舒适性。
江来忍不住低呼一声:“天爷!这做得也太好了!二郎这手艺,怕是大亨最好的木匠也比不上呢!”
顾睿犹豫了几息,终究还是下定决心要在他最欣赏的两个晚辈面前袒露自己的伤处。
七丫头早就看过了。
她看得,二郎自然也能看得。
少年眸光闪烁,上前蹲下,帮助顾睿佩戴义肢。
姜锦年对江来道:“你去把另一只鞋也拿来。”
江来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向卧房。
二爷自从少了一只脚,他的鞋子仍旧是一双一双做的,谁也不敢只给他做一只鞋送来,但他只能穿其中一只,另一只他不能穿,却要摆在床前,每晚睡前都要看一眼才能作罢。
片刻后,顾睿在江来和二郎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
“疼吗,二伯?”姜锦年仰起脑袋问,鹿眸里满是期待。
顾睿笑道:“有一点。但是不碍事。这点疼我还可以受得住。”推开江来,顾睿尝试着迈出第一步。
所有人都看向那只穿戴了义肢的右脚,连呼吸都放轻了。
顾睿感受了一会儿,试着迈出左脚,尽管有些艰难,但他还是做到了。
一步两步。
顾睿疼得吸了吸气,脸上却绽出愉悦的笑容。
他在屋子里转身,又走出几步,大笑道:“有生之年,我从未想过,我顾睿还有能站起来走路的一日!”
姜锦年和二郎顾戬之相视一笑。
翌日清晨,当顾二爷第一次以摆脱了轮椅的形象出现在念慈堂时,整个定国府都炸开了锅。
顾母更是红了眼圈,泪珠子成串地往下掉,她扶住儿子顾睿的胳膊,从上到下地看,颤抖着薄薄的嘴唇,反复念叨着:“我的儿,你好了!你站起来了!你终于……我的儿,你受苦了!”
顾睿拍了拍顾母的背,也红了眼睛,哽咽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顾母问顾睿道:“我的儿,你这义肢,是从何处得来的?花了多少银钱?怎的有这般好的效果?若不是为娘一早知道你这右脚……为娘压根儿就没看出来你右腿有疾呢。”
顾睿如实答了,“母亲,我这义肢是二郎给我做的。七丫头也帮了不少忙。这俩孩子,真的很好!既聪慧,又有心。”
顾母听了,默了半晌,点点头,“是,二郎是个好孩子,七丫头也懂事。”顿了顿,又忍不住疑惑道:“二郎倒还说得过去,七丫头才多大,她能知道如此复杂的事情么?”
顾睿摆摆手,不认同道:“母亲,您可千万别小看姩丫头。这孩子,聪明程度不亚于二郎。假以时日,她定然会大放异彩!可惜她是个丫头,若她是个男儿身,不是我胡说,咱们定国府的前程全系于她一人身上!”
顾母一愣,扁了扁嘴,咕哝道:“再不济,还有三郎顶门立户呢,何至于就要指着七丫头了!”
顾睿摇摇头,“我不和母亲争辩。来日方长,我们且拭目以待。”
顾母并不当真,只在二郎和七丫头来晨醒之时,分别赏了他们一人一百两、五十两银子,并一人一块和田玉坠,二郎的是雕的蝠寿云纹,七丫头的是一只玉蝉。
大娘顾堇婵心里有些微酸,她觉得老太太偏宠七丫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是家中的嫡长孙女,本应得到家中更多的器重,可是并没有。
如今外头人人都在传母亲就要登基做女皇了,她是母亲和父亲的嫡长女,来日这皇位保不齐就要落在自己头上。
哼,真到了那一日,他们才知晓她的厉害呢!
当三郎嚷着要二郎和七妹妹请客去太平居吃饭时,一群小郎君和小娘子在西次间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大娘笑道:“三弟,二哥和七丫头得的赏赐,人家还没开口要请客吃席,你们就在这儿安排上了,未免也忒心急了些!”
她又拉住姜锦年笑眯眯道:“七丫头,你别听他们说。你呀,就把老太太给的赏赐攒起来,将来好做嫁妆银子!”
姜锦年眨了眨乌黑卷翘的羽睫,顺坡下驴道:“可以吗,大姐姐?”
她也不想这样大肆铺张浪费,去外面吃酒席,多费钱啊,等哪日真被流放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时,这五十两银子可就是救命钱。
大娘一怔,她原本只是拐着弯儿地打趣一下七丫头,没想到这七丫头如此蠢笨,这点话里话外的意思根本听不出来。
于是她只好点头道:“当然可以了。七丫头,你这点银钱,你就存着,我替你请吃酒席好了。”
姜锦年眨了眨眼睛,脸上笑出酒窝,心里却明白大娘的盘算,摆摆手道:“不必了,大姐姐。我听你的话,我不请吃席了。我和二哥哥都把钱攒起来,以后用。”
二郎深看小丫头一眼,唇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
三郎却不依不饶道:“大姐,既然你不许二哥和七妹妹请吃席,那你便请我们吃罢。左右大姐姐得了母亲好多值钱的首饰,随便拿一样当了,就能换出上千两银子。”
大娘一噎,笑嗔道:“三弟,你胡吣啥嘞!我何时得了母亲好多值钱的首饰了?”
众人都笑起来。
二娘笑着插道:“我能作证,大姐姐确实富可敌国呢。”
“姝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大娘笑着就要去捉弄二娘,二娘笑着躲到大郎顾景恒身后去。
大郎眸光一凝,看了姜锦年一眼,笑道:“行了,别闹了。这顿酒席我来做东。”
众人齐齐欢呼。
姜锦年并不是很想出去吃饭,上回的事情让她心有余悸,在府里尚且如此不安全,出了府,离了父母和二伯等人的庇佑,她很容易成为别人加害的对象。
“大哥哥,爹娘不许我私自出府,你们去吃,我就不去了。”
二郎也道:“我也不去了。你们玩儿。”
大郎脸色一僵,坚持想让姜锦年去,又劝道:“七妹妹,太平居新出了一道招牌口味竹鼠,你一定会喜欢吃的。”
姜锦年舔了舔唇,口味竹鼠她是吃过的,父亲给她用食盒装回来的。
三郎也来拉她的手:“七妹妹,你也去嘛。一起。”
六娘也想让她去,“小七,去嘛去嘛。”
姜锦年看了一眼二郎,问:“二哥哥,你去吗?”
少年一愣,没回答。
姜锦年抿了抿唇,最终理智战胜情感,她坚定地说:“我还是不去了。三哥哥,六姐姐,你们去吃罢。”
姜锦年跟着二郎出了念慈堂,她在寻思着该怎么开口让二郎把银子交给自己保管,却听二郎语气轻快地问:“七妹妹,你为何不去?你不是很喜欢吃竹鼠肉么?”
姜锦年脚步一顿,捏着手指道:“哦,二哥哥也不去,我就不那么想去了。”
少年唇角翘起来,伸出手,让小丫头牵。
姜锦年一怔,忙把手牵了上去,一大一小,一高一矮,走在回知柏院的路上。
“二哥哥,你、的银子要怎么花?要不要我帮你存起来,将来娶媳妇?”酝酿良久,姜锦年终于开口道。
少年脚步一顿,偏头看向小丫头,墨黑眸光轻动,默了片刻,方道:“你想要?你想要就给你。”当嫁妆。
姜锦年点头,又摇头,“我不要二哥哥的,我给二哥哥存着将来用。”总有一日会用得着的。
放在你们那儿,都会被抄家抄走。只有放在我这儿,才是自己的银子。
少年没把小丫头的话放在心上,只对捧银子的良图道:“一会儿你送七姑娘回去。这一百两银子,也一并送去。”
良图心里一紧,哎,二郎花钱如流水,近来为了给二爷做义肢,冤枉钱花了不知道凡几,连给自己添一套新的中衣,都没有余钱呢。
府上别的小郎君和小娘子,每年四季的新衣裳鞋袜都有嫡母打点,只有二郎,公中的份例发放到了大房,可大房是长公主夫人做主,她总是那么忙,回府后也从不召见二郎,免了二郎的晨昏定省,也因此从不插手二郎的衣裳鞋袜。
二郎的衣裳鞋袜总是不及时的,缺了什么,或是短了什么,总是东拼西凑,从外面上看不出大的不妥来罢了。
二郎也从不以吃穿为意,怎么样他都能过。
今年,三奶奶给二郎做了一双鞋子,一套秋季的外袍,七姑娘亲自送来的,二郎很是喜欢,穿得也比别的衣裳格外珍惜些。
良图嘴上答应着,却在送七姑娘回去的路上,试探着和姜锦年打商量道:“七姑娘,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二郎今岁长高了不少,今岁的冬衣,还没预备呢。您看,能不能给二郎挪二十两银子出来,做两套夹衣夹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