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011/木云木夕
姜锦年眨巴了几下眼睛,一想到那个风流倜傥但是不熟的父亲顾明,她抿了抿薄薄的樱唇。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向白果,让她带自己去。
白果见主子没有反对,只好牵着姜锦年去外书房找顾明。
一路上,白果还趁机哄小主子,“姑娘,你还小呢,不着急读书,多玩两年,日后多的是读书的日子呢。六姑娘每日要早起,很是痛苦,姑娘比六姑娘还小三岁呢,早上可起得来么?”
姜锦年抿唇,知道自己跟白果说不通,便也不再说话。
大人们总是觉得小孩子的想法天真而又愚蠢。可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文氏把桃花插了两个花瓶,一个摆在西次间,一个摆在东稍间,觉得很满意。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女儿,便跟了出来。
她猜顾明多半是不会同意的。他这个人没什么耐性。
以前妞妞他也没抱过几回,他嫌妞妞是个痴儿,丢了他的脸。
顾明此时在外书房和二爷顾睿下棋,忽见白果引着女儿进来,便笑问:“姩姐儿,你是想爹爹了么?”
姜锦年没见过顾二爷,但她从顾家人的言谈之中早已得知,父亲一共有四兄弟,二哥顾睿早年上战场,断了一条腿,一直没娶亲。
小团子睁着一双亮晶晶的鹿眸,扫了棋枰旁的陌生男子一眼,注意到他坐在轮椅上,大腿上搭着一层绒毯,底下只有一只穿着鞋子的脚,不觉心里一惊。
她不露痕迹将视线转向父亲顾明,生怕自己的注视会令对方感到难堪。
“是娘亲、让我来寻爹爹,教我读书。”姜锦年挣脱白果的手,颠颠儿地往前走了几步,用她软绵绵的小奶音道。
顾明闻言笑起来,朝女儿招手,把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顾睿,温声道:“这是你二伯。”
“二伯。”姜锦年缩在父亲的怀里,腼腆笑道。
不得不说,顾家人的长相都有几分相似,不像顾母,大概是随了故去的顾老太爷,坐在一起看尤其明显。
顾睿生得也是剑眉星目,鼻梁笔挺,下颔线硬朗,当得起一声美男子的称号,只是他眉宇间凝着一层阴郁之气,唇角勾起来时笑意并不达眼底。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姜锦年,似笑非笑地唔了声,以为是文氏不满老三和自己对弈,故特意叫来女儿搅局,遂冷笑道:“姩姐儿,你是真要读书,还是假要读书?”
姜锦年心里一紧,有些反感顾睿说话时轻挑的语气。
不就是欺负她是个孩子嘛?
因她是个孩子,故而连读书的愿望都是不配拥有的。
“你才几岁,就晓得读书了?”顾明一向知晓二哥的脾性,最是狷狂肆意,嘴里不留情面,可别吓着女儿了,便赶紧捏了捏闺女的小圆脸,假意嗔道。
又看向顾睿,讪笑道:“她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不过是没人陪她玩儿,她以为学堂是甚好玩儿的地儿罢了。”
父亲的怀抱也变得不舒服起来,姜锦年推开顾明的手,想要下去。
人人都以她年纪小不懂事为由,听不见她的心声,姜锦年只觉得心烦。
文氏闻言,心里也是一抽,只好进屋来,一番见礼毕,这才笑着解释:“二哥,您是不晓得,这孩子有多磨人。我想着,她许是一时兴起,学不了三天就放下了,便用她爹当幌子搪塞她,谁知她竟真的拉着白果就找来了。”
说完讪讪一笑。
顾睿翘了翘唇角,不置可否,只看向姜锦年,“姩姐儿,是这样么?”
“不是。”小丫头气呼呼道。
三个大人都看着她。
姜锦年敏感地察觉出眼前这位二伯性子不大好相与,可她也才是个孩子,正是可以任性妄为而被原谅的年纪,因此并不打算给他好脸。
她鼓着脸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掐着小奶音道:“我是、认真的!”
文氏捏紧手中的帕子,轻轻抿唇。
顾明无奈失笑,摇了摇头。
顾睿却对上了小姑娘清澈明亮的眸子,几息后,他似读懂了她的认真,不是一时的胡搅蛮缠,不觉眸光微动,剑眉微挑,“好!七丫头,既然你是认真的,我的学问比你爹好,从明日起,你便来擎松院跟着我学罢!”
姜锦年鹿眸一扩:“……”
啊这、这话锋怎么就转到这里了?
不过,能读书,她还是高兴的。
至于是跟着父亲学,还是跟着二伯学,那都是可以的。既然二伯说自己学问比父亲好,那便跟二伯学罢。
顾明夫妇俩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二哥,她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丫头,哪里就敢劳烦您为她费神呢!”文氏讪笑道。
“二哥,”顾明也不同意,“我闺女好容易回来,要同我这个当爹的亲近亲近,自然是我来教她了。我虽然学问不如你,但给我女儿发蒙,总是绰绰有余的呀。二哥你就莫要来掺和了。”
说着冲顾睿拱手讨饶。
顾睿却不为所动,“无妨,左右我在府上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废物利用了。三弟,你还要处理府内外的一应大小庶务,给七丫头发蒙这件事儿,就交给为兄了。”
话说到这里,再推拒就显得失礼了,顾明夫妇只得闷闷应了下来。
送走顾睿,夫妻俩坐在一起,看着女儿发愁。
文氏叹道:“姩姩怎么就入了二哥的眼了,他这人素来不爱管闲事的呀!”
“天晓得!”顾明又逗了一下女儿,旋即起身在书房里翻找起来,“不行,我得给姩姩把文房四宝和发蒙的《三字经》和《千字文》准备好。”
文氏嗯了声,唤来白果,让她去告诉袁贵家的,挑两个八九岁的伶俐丫头过来,给七小姐使,“……越快越好,最好今儿下午就送来。”
白果答应着去了。
歇晌起来,袁贵家的果然领了两个小丫头过来。
说是八九岁,实际上一个不足七岁,一个不足八岁。
“奶奶,这一批一共选了四个小丫头,两个大点的,被四奶奶抢去了。”袁贵家的撇撇嘴道,眼神里流露出不满,随即又安抚道:“小点也好,能在姐儿身边多留几年。”
文氏拧眉沉吟了几息,点了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女儿,含笑问:“姩姩,这两个以后便是你的婢女了,你想给她们取个什么名字?”
两个瘦削的小丫头俱打了个抖,揪着衣袖,很有种无可奈何之感。
毕竟眼前的七小姐是个比她们还小了一大截的萝卜头,要她来赐名,能有什么好听的名字?
她们在家时,爹娘也没给她们取名字,只按照排行,大丫二丫三丫随便叫,如今是连几丫也混不上了么?
姜锦年看着两个瘦得麻杆似的丫头,指着白的那个问道:“你、几岁?”
那丫头学着大人的模样福了福身,“回小姐,奴婢七岁了。”
“你呢?”她又问那个长得黑黑的。
“奴婢八岁。”黑丫头答道。
姜锦年从圈椅上滑了下来,拉着白果噔噔噔跑向了西次间,不多时,便取出了一本诗词的手抄本,随意翻开一页,递到文氏面前,“阿娘,您念。”
白果手上还拿了一张竹青色的谢公笺,和一支蘸了墨的毛笔。
文氏一怔,明白了小家伙的意思,抿唇一笑,接过书,清了清嗓子,柔声念起来。
姜锦年在一旁看着,软糯小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滑过去,听到好听的字,就停下来问文氏,“阿娘,这个字、是何意?”
其实她是知道的,只是要装作不懂,以免惹人怀疑。
一个三岁的孩子,在没读书以前,是不该懂得书本上的知识的。
是以她才着急读书,读书了,她就可以合理地变得更聪明了。
文氏就耐着性子给姜锦年解释一遍。
姜锦年觉得有意思的字,就让母亲文氏写下来。文氏的字算不得好看,胜在工整,很好辨认。
折腾了两刻钟的功夫,姜锦年拿笔圈出了四个字:雪、琼、鸦、鸥。
文氏惊讶得眼睛圆睁,心脏都突突地跳起来,她葱根似的食指依次点过这四个字,问:“姩姩,她们的名字,你可想好了?”
姜锦年点点头,指着白丫头道:“你叫、雪鸥。”又指向黑丫头,“你是、琼鸦。”
文氏眸光大亮,深深地看了姜锦年一眼。
这孩子的慧根太盛,会不会叫人察觉她不是自己的种儿。
才这么点大,就知道用这样的法子,从诗集里给丫头取名字了。
想当初她给丫头们取名,那是闭着眼睛从一些草药的名字里选的。
雪鸥、琼鸦得了热乎的新名字,又是亲眼见奶奶和小姐翻书给她们取的,亲耳听见奶奶解释了这些字的含义,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忙跪下磕头道:“是,奴婢多谢奶奶、小姐赐名。”
文氏让白果带雪鸥和琼鸦下去,仔细教她们府里的规矩。
酉时三刻,顾明一家三口去念慈堂给顾母昏定,可巧碰到二郎顾戬之也在。
彼此见礼毕,顾戬之就要离去,姜锦年却拉住了少年的玄色广袖,仰起脑袋,喜滋滋道:“二哥哥,我也要、读书啦,我可以、来找你、玩儿吗?”
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二郎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忍不住靠近,想给他一点点温暖和善意。
少年一怔,漆黑的眸光轻闪,似是不太明白她为何这么说,她分明还不到三岁,怎么可能去读书呢?
莫非是三叔要亲自教导?
顾明哦了声,忙对顾母和侄子解释了一番,“……二哥非要教她,也许等他教两日,发现这丫头愚鲁不堪,也就不想教了。”
话虽如此,但谁都听得出来他话里话外的显摆之意。
顾睿是何许人也?阖府上下谁都不放在眼内,最怕麻烦的顾二爷,却独独对七丫头高看一眼,要亲自来发蒙,这说明七丫头聪慧啊!
谁敢再说七丫头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