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家（2）
其实杨芫小时候也有个堪称幸福的童年。
她住在中国某个偏远山区的小村庄里，民风淳朴，风景很美，除了穷点儿没别的不好，夜里吃完饭她喜欢坐在院子里的篱笆架下看月亮。月亮有阴晴圆圈，有时还会被灰灰的云朵遮住，可在杨芫的眼里，怎么看都是圆圆的，非常美。
杨芫老爸是个铁匠，兢兢业业打了一辈子铁，每月领着微薄的薪资，饱受资本家的欺凌。老妈是乡村教师，独自拉扯着全班五十几个留守儿童。两夫妻都是可怜人，劳碌了一辈子，就指望着退休后那点津贴颐养天年。谁料工厂倒闭，老板卷款跑路，拖欠了她老爸一整年的工资。老妈又因为一次意外车祸酿成终身残疾，老两口最后的那点指望也没了。
那时杨芫三十八岁，模样却如同十岁女童。得知这个消息，她骑着家里那辆年久失修的三轮车满村跑，终于抓到撞倒她老妈的逃逸者把他的腿锯下来了，又狂奔一千八百公里辗转到了深圳，期间跑烂了十双帆布鞋，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找到她老爸那工厂的无良老板，把无良老板的车烧了，算是为她老爸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出一口恶气。
从此杨芫“恶女”的名声在村里传开了，人人躲着她，可杨芫一点也不在乎。
杨芫只希望和老爸老妈永远在一块儿。
可老爸老妈的寿命是有限的，虽然在杨芫的保护下，他们都很长寿。老爸活了九十八岁，老妈活了一百零一岁，寿命将尽时，他们都露出幸福的笑容，倒在杨芫的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从那以后杨芫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可她根本死不了。
杨芫过八十大寿的那天身高总算达到了一米六。她在村里活得太久，却仍旧顶着一张天真甜美无懈可击的脸，那些大龄剩男觊觎她的美貌，好几次往她爱吃的猪肉拌饭里下迷药，想把杨芫拐回家里生孩子。然而以杨芫的体质，效力最强的迷魂药也和布洛芬没什么区别，不仅没像那些抠脚大汉预料得那样变得浑身发软任人宰割，反而把她的痛经给治好了。
隔天杨芫就去买了几头猪，磨刀霍霍砍了它们的头，扔到那些死男人的家门口。
这件事情总算让杨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只好背井离乡离开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沟。她的父母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杨芫没有身份，这个倒好办，要知道在几千年前的古世纪就有“美人计”这样的说法，不论过了多久，人类男人对于美女的征服欲就像原始动物那么恶心。杨芫只需笑一笑，勾勾手指，自有大把男人送上门来，帮她摆平一切困难。很快杨芫就拿到了身份，还自己挣了点钱。之后的两百多年里，她满世界乱跑，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彻底改名换姓。直到今天她已经三百零一岁了，可她的外表仍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
不过杨芫的内心早就是一个古态龙钟的老人了。
水开了，老龙的茶沥好了，杨芫也喝完了今天的第三杯咖啡。
“你今天上午不是有讲座吗？时间差不多了。”老龙敲敲手表，提醒。
“好吧。”杨芫遗憾起身。她还想借机多向老龙敲诈一罐老干妈呢。
“下周三再过来，有新菜。”老龙把她送到门口。
杨芫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老龙做了大半辈子中国菜，手艺可不一般，尤其是他亲手改良的那道变态辣版麻婆豆腐，简直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美味珍品，杨芫尝了一口感觉自己快要升仙了，那天连干了八碗米饭。
“什么菜什么菜！”她扒拉着门框不肯走，“你先预告一下，下周我准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老龙神神秘秘地挥手。
与此同时，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缩在中国城的某个阴暗角落，腰间盖着破破烂烂的毛毯，脚上的靴子磨破了洞，从远处看去仿佛鲁滨逊漂着漂着从书里跳出来了。
他目光紧锁住视野中那抹纤细的背影，忽而激动得脸色涨红：“头儿！我发现她了！”
……
杨芫叼着牙签，蹲在马路牙子边愁眉苦脸。
刚才不小心被路边的早餐摊勾引了，等她干完一大碗河粉才发现自己错过了每天只有一趟的穿梭巴士。而现在正值早高峰，打车是不现实的了，总不可能半路抢辆摩托车开过去吧？
偏不巧，手机响了，一个冰冷的女声清晰地传来：“dryang，请允许我提醒你，今天的讲座将于九点半开始，你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知道啦知道啦，我这不正在想法子嘛。”杨芫深深地叹气。
电话那边的人是闻名现世纪的策展人杰西卡·皮尔，有着一头银狮子般的头发，杨芫私底下总叫她老母狮。实际上杰西卡的真实年龄比杨芫小多了，但杰西卡自诩年长者，总喜欢倚老卖老。上一次杨芫不过是迟到了十五分钟，就被这个老母狮克扣了50的奖金。
“希望你这次不要迟到，”老母狮继续冰冷地说，“本次讲座将会有非常重要的贵宾到场，如果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恐怕今后我们合作就要宣告结束了。”
真冷酷……过去我帮你赚了多少钱，心里没点数嘛。杨芫在心里暗暗吐槽。
“行啦行啦，我保证准时到还不行吗？”杨芫掐断了电话，抬头朝斜上方看去，思索着徒手翻过高架桥的可能性。
早高峰的车流像刚包好的饺子一样排列得整整齐齐，由提纯后的精铁钢筋铸造而成的环形高架桥呈螺旋式上升，直到平流层底端，终点就是她要去的酒店。
杨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新做的美甲可不能磨破了。她从提包里翻出一副皮手套戴上，把头发盘起来，站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长舒口气。
失控的卡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已经连续撞飞了好几辆小汽车，司机双手扶着方向盘，像丢了魂一般，眼神发直，听不见路旁传来的惨叫，只是一个劲儿地猛踩油门。
前进！前进！光明就在前方！
“前你个头！”杨芫一脚踹开了车门，单手薅住司机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
“你、你是谁？”司机转过脸来，面露茫然。
“你奶奶！”杨芫把司机推到一边，坐上驾驶座，“中型载货汽车在高速公路、城市快速路上行驶超过规定时速20以上的，一次记12分！是不是科目一没学好啊……靠，刹车怎么失灵了？”她气得破口大骂。
高速行驶的卡车已经让前方路段的车辆自动让出了一条道，毕竟谁也不想在去上班的路上平白无故被碾成肉泥。可无论杨芫怎么使劲踩刹车，速度都没有放慢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快，最后居然达到了400公里/小时！
“尼玛跟我玩儿速度与激情啊？”
杨芫放弃了踩刹车，这玩意儿已经彻底不管用了。再往前800米就有一片建筑群，这可不是游乐场里的碰碰车，而是总质量大于16吨的重型载货车。重卡撞大楼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游戏。
距离500米！
司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抱着杨芫的大腿就差叫祖宗了。
杨芫暗骂一声，猛地甩开了司机，随后纵身一跃，攀上了早已被她踹碎的侧窗口。她脚踩方向盘借力，探出半边身子向外，手臂伸直抓住了挂在车顶的系带。
“小姐，你要干什么！”司机躲在车里张牙舞爪地哭喊。
“给你奶奶加点儿油。”杨芫冷冷地说。
一念之间车头已直冲向大楼，因为速度太快甚至能听见空气划破的声音。在高速之下人脸上的面皮开始剧烈地抖了起来，这让惊恐万状的司机变成了疯狂抖脸的哈巴狗。
距离400米！
“小姐，你听我说，不要冲动啊，这样做太危险了！”司机大喊道。
杨芫额前的碎发在风中凌乱飞舞着，细腰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细看之下她的瞳孔从纯净的黑色变得有些透明，甚至能让太阳的光束轻而易举穿梭而过。
“圣母玛利亚。”司机不由喃喃道。
距离250米！
司机回过神来，跪地在虚空中飞快地画着十字架：“阿弥陀佛真主保佑创造主创造并主宰宇宙及一切受造之物！”
“你信奉那么多主刚才怎么会把刹车踩坏了呢？又不是玩跳舞机开个车有必要那么用力吗？”杨芫气愤地说。
“我真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司机回想起刚才的一切仍然浑身发冷。他本是一个遵纪守法本本分分从不超车的好市民，可今天当他碰到方向盘的那一瞬，就看见远处忽然闪过一道光，然后他感觉他的思维彻底沉入黑暗里。等清醒过来的时候，这辆车已经是不可控的状态了。
“你不会昨晚熬夜喝啤酒看世界杯重播疲劳驾驶了吧？”杨芫迎风大声道。
“不可能！”司机立马否认，“世界杯重播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nfl联赛，昨天布法罗比尔对迈阿密海豚，嘿，打得真刺激！”
“看吧看吧肯定是你因为看nfl联赛把刹车当油门踩！”杨芫找准了漏洞，“知错就改才是一个好司机应有的美德！”
司机不服气地想回嘴，可转头看见眼前的一切就吓得将要晕厥过去。他们已经无限靠近大楼，速度之快使得路旁的树丛成了闪逝而去的绿色影子。
最后50米！
“我不会真的要死了吧……”司机抬眼看向天空，仿佛能看见他过世的母亲朝他慈祥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