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死
如她所说，大势已去，再想动这些人，已经不能够了，唯独取我性命也没必要，昨天钺奴可能是她手中的剑，今天钺奴却能做我的盾，我带着钺奴仰着头正大光明的从两个守卫身侧走过，引得二人侧目。
身份不同，得到的便利大不同，如我，想要出东苑会一会侍卫首领都不得，王妃却可以跨院调人，我答应去见她不仅是因为不得已，或许通过王妃能见到我想见的人也未可知。
她精神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一些，已经换过衣衫，素白海水间染的轻衫，飘飘渺渺地浅淡，衬得她没了前几天的凌厉，受伤的缘故，更显得纤纤细弱。
离着她的卧榻数尺远，我冲着她斜斜行了一礼 。
她见我这样，虚弱着苦笑“ 怎么，现在我们的距离这么远了吗，你甚至不愿意站近点儿？”
那是当然，我们现在的距离其实还应该更远点，不见面最好，想要取我性命，还埋怨我太疏远？
我摇摇头，丽姬夫人正生着病，我和她一个院子，说不好是什么病，若是染了病，这会儿子过了病气给王妃就不好了，毕竟您身子还没大好，注意些总是好的。
即便不想接近她是我的真实想法，话也需说得委婉些，只好拉出丽姬做挡箭牌。
她听我这样说，也不在意，微微一笑 “随你，来了就好，说到丽姬，听说昨个儿是你出手保她，让她免于被送出去？”
昨天的事儿虽然是我一时冲动，可我本可以用自己的身份压着林麽母，王府的虚位若是保的住，这院里的夫人哪个的位置不都还在，可我却将这事儿推到王妃身上，来的又不是吕姐姐，得罪汉王姘头的事儿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揽在自己头上说不定就是祸事儿，一来她是王妃，这事儿该她管，二来谁让她要杀我呢，一个王府两个主子，自然是主子们拿主意，像我们这些小虾米，又不是头铁。
功劳不在我，也不能揽在自己身上，我谦逊道 “我只是建议林麽母来请示王妃，算不上我保住了她，若真说起来，是王妃您慈心哀怜才让她有机会留下，我不过是妄自揣测了，觉得王妃您定然也不忍心看着我们这些人被送出去，还好我猜对了，您不但恩准她继续留下，还遣了医师给她瞧病，这更是没想到的了，您自己还伤着，却将身边唯一的医师遣出去给她瞧病，王妃的仁心悲悯我难及万一。”
前错万错，马屁不错，只要她不找我麻烦，我不介意嘴上殷勤点儿。
“ 不一样，我是王妃，不能随着自己喜好做事儿，你不同，她以前让人处处针对你，我以为你很讨厌她，所以我很意外。”她摇头道。
我颇意外，丽姬的话头是我挑起的，但是她今天让我来就为了说这些闲话？
昨天还心怀杀机，这就想开了？事不可救，机不再来，不这样又能怎样？丽姬的死活她尚且还顾忌着，那件事儿该是放下了吧？
只要她不发疯，我来又不真打算和她同舟共济，我有我的正事儿做，现在这么僵着 ，当然不好，我整了整嗓子，正色道“ 国仇私怨我还是分的清的，事有缓急，我和她以前不管有什么仇怨都是小事儿，现在若还是任着性子闹下去，其他人看了要怎么想，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大家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哪儿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若还由着以前的性子，昨日是丽姬，今日就敢保证不是自己？我认为现今最该做的，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同心协力一起想法子自救，丽姬夫人若是开了这个头，以后人人自危，还不知道怎么乱呢。”
“哦” ，王妃嘴角微勾，刚才还淡定无波的眼眸这时候居然添了了几分轻疑，她这表情让我心里一咯噔，说错话了？
我觉得我这话说的立场很端正啊！
“可我怎么还听说，昨儿个你莲姬和韩姬三人还起了冲突。”
我闻言一滞，她话说的含蓄，岂止是冲突，我来这么久，经历过冷眼嘲讽，受过指桑骂槐，见识过栽赃陷害，可是唯独没见人打架，我刚才说什么洗心革面，与大家同心协力的话，对上这个事儿，真是打脸。
我脸上一阵发烧，真是的，好端端表什么决心，摆什么立场，自己将脸扔了！
可自己扔出去的脸，怎么也得想办法捡回来，我也没刚才那么慷慨激昂了，反而显出一副丧气样，凉凉笑道 “王妃觉得这事儿和我说的有冲突？我说过内外有别，对付外人，当然要拧成一股绳，可是我和她们是外人吗？叛军已经欺负到家里来了，她们依旧不长进，这个时候了还只想着针对自家人，平时闹一闹也就罢了，可是昨天，昨天王妃真该亲自去听听，她们都说了什么话，城中的将士拼着性命抵抗叛军，日夜不能合眼，死伤不顾，她们倒好，身边奴婢成群，犹觉不足，对奴仆动辄打骂，到了破城的时候她们又口无遮拦的骂起城中守卫的将士，那些话，别人听得，我却听不得，我和王妃亲眼看到过这些人是如何的舍生忘死，死在敌人的屠刀，弓矢之下，我自认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怎么能忍。王妃既然问了，那我要请问王妃若是您也在场，您会如何？”
我一番话说完，情绪又重，王妃深深看了我一眼，叹气道 “ 我竟错怪你了。” 也听不出是真心还是随口安慰。
其实我这些话说的半真办假，为了打消她疑心不假，可是心中厌恶莲姬和韩姬辱骂将士这事儿也是真，站在说话不腰疼，指责别人总是很容易。
“如果是我在那里，我会杀了她们！”
她垂着头似乎又在思考着什么，我以为她还在质疑我这些话真心还是假意，未料她突然抬头，注视着我的目光，冲着我坚定开口。
这一刻我竟然又信她了，信她中泰坚贞，信她心中所想便如她所言。
我想我是中了她的邪了，即便她想杀我，即便我曾怀疑过她只是为了自身安危而不顾将士性命，我依然相信，她的心里也有无私，信她心中信念不假。
不为别的，只为她一次次站起来撑住，为了她愿意同彭城同生死，我想起她于马车上问我的那句话。我当时回答她，我愿意，可是真的到了这么一天，做出决定是需要多大的决心勇气，她向我展示了她的觉醒与勇气。
我和自己和解了，也和她和解了，我绞着帕子笑道“ 既然我们的想法一样，那么王妃现在还想杀我？”
这件事还是该提出来说说的，我迎着她的目光想要看看她是否存了愧疚，可惜没有，她的目光中一片坦然。
此时的坦然却比愧疚更有说服力。
她并不回答我，而是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垂头有些无奈，说道“大概是知道的。”
我顿了顿继续到“王妃不仅想要杀我，东苑所有的人王妃都会杀，只是我运气不好，正好在王妃身边，所以梓辛才起了先杀我的念头。”
她既然不愿意说，我只能替她说“汉军入城，对于普通百姓只是换了主，可是对于我们而言未尝不是，区别在于，若是有一天霸王打回来，他们还可以再换一换主子，可是我们这些后宅的女子，大概是不能了，咸阳城内多少女子最终的遭遇王妃恐怕是知道的，王妃只觉护不住我们，与其命不由己。惨烈收场，不如趁叛军进城之前为霸王守住清白名誉，也成全她们个忠贞贤名。”
王妃点头，哀声道“我们都是女子，所想大致不差。”
我嗤地笑了“ 王妃想差了，同为女子，想法也可以天上地下。”
她稍感疑惑，眼中的神色似在等着我说下去，我顺着她的意往下说“ 王妃觉得清白名誉大于天，恕我不敢苟同，夫人应该听过一句话，人死如灯灭，可是这两者能一样吗，灯灭了，还可以再燃，人若是死了，怎么可能再焕发光芒，还能再活回来？我们这些人或许会面对未知的命运，可是王妃怎么知道每个人都会遭遇不幸？王妃生来高贵，恐怕从不知道苟延残喘是什么滋味，苟延残喘尚且还希冀留着性命，何况我们，怎样活着，做西楚霸王的妻子，做耕樵渔采的平人，还是做任人玩弄的禁脔，未必不能选择，选择的前提是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活着才有机会，王妃要做的，恰好在剥夺我们的权利。王妃为我们安排了一切，可是王妃可曾想过，我们或许并不想做霸王的妻妾，更不要说要为了他守节，也可能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加身，再渴望着一个看似好的前程，在我们心里清誉未必比性命更重要。”
我的这一番话想必让她大受震撼，在这个夫为纲纪，清白名誉大于天的时代里，我这些话离经叛道得都可以被众人扔石砸死以正风纪了。王妃张口结舌 ，愀然变色“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这样如何对的起君上对你的另眼相看？”
莫说我心里这个人不存在，就是有，凭着她后宫姬妾无数，我要是忠贞无二对待他，他配的上吗。
王妃这样想或许是因为他们彼此之间存了一丝真心，可是其他姬妾呢，未必，就凭着他在我面前的种种举动，我甚至觉得王妃也不值。
我本想好好说话，让她帮我牵个线，最终却落得个妇德败坏而归，回去见到两个守门的侍卫，腰杆儿瞬间挺不直了。左看右看，又陷入了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