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犹在
来的是董二胖和瘦猴。
董二胖是全然脱胎换骨头,抽条长高又练就了一身腱子肉,出落的一表人才,瘦猴还是老样子,皮包骨头,少有二两肉,两人站在一起形成鲜明对比。
多年未见,依然如故,天地做席,星月为灯,鬼气森森的宅子也有了欢声笑语,
我们絮絮叨叨简略的说了这些年经历,他们自然都在大泽村守着祖业,按部就班娶媳妇儿生娃,而我的闹心经历,真说起来怕吓着他们,就只拣了淮阴和丰邑的事儿,就这些也让他们听到一惊一乍。
相见甚欢却没能把酒言欢,因为身后除了一个破宅子什么都没有,甚为遗憾。
我婉拒了他二人的盛情邀约,未去他们家中居住,想必不太方便,哎,谁不是拖家带口呢。
被褥这些当然不缺了。
有了他们两人打头阵,陆陆续续我那些年玩的好的伙伴们都找上门了,一个个不是成了孩儿他爹就是孩儿他娘,有几个还打光棍的,但没一个嫁不出去,来了就需要干活,于是你一手我一脚的,用不着几天房子就收拾出来了。
易墨染和我打扫齐整庭院,便可以待客了!
彭家老宅恢复了生气。
易墨染也和村里的人熟起来了,特别受大姑娘小媳妇儿欢迎,村里的老古董和刚抽芽的孩儿们也跟他很处的来。
我渐次觉得自己在自家地盘儿上受到冷落。
易墨染一天有大半天不在家,相比之下,我有点宅了。
我见他很混的开,当初怕他性格绵软被人欺负的担忧也散了,乐意做个甩手掌柜,让他自己发挥去。
我觉得自己捡了一个宝。
易墨染一点也不矫情,干活从不含糊,认真而严谨,我新开了一片菜地,在他的打理下规整的不像话,我敢保证是村子里最整齐的菜地了。
种菜都不用我教,我从瘦猴家顺回来的菜籽,我略微偷懒打算下午再种,等我睡个午觉醒来,已经种上了。
我见他勤快且有干劲,便凡事儿往后推推,推到最后他也就顺手干了,习惯是很容易养成的,我事事往后退,他就只能往前冲。
想当年母蝗虫怕也是这样被我养的愈来愈懒的。
“易墨染今天这个菜有点淡了哈。”
“嗯,是有点,下次我多放点盐。”
“易墨染,你一早就起来叮叮咣咣,还要不要人睡觉。”
“那我轻点。”
“易墨染,你师傅没教过你君子远庖厨吗”
“我师父说君子也不能不吃饭。”
我猛点头,君子又不是神仙,这话说的不错,你师父果然是君子中的君子。
“易墨染,昨儿个借陈二家的锄头还没还呢,你记得早点去还了。"
“放心我早上起来就赶紧送回去了。”
嗯嗯,放心,你做事我很放心,只要不再出门帮人收庄稼,上房帮人修缮房屋,当冤大头给全村人白干活,我就更放心了。
易墨染这样好的孩子,却还有看不顺眼“玉老大,你可是彭家媳妇儿,这小子真是你弟弟?你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瘦猴目送易墨染出院之后问我。
易墨染脸皮儿薄,进村之后我扯了一个慌说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在外面遇到了,没地儿去,一起给带过来了。
“那当然,我还能骗你。”我言之凿凿,差点拍胸脯向他保证,瘦猴老是像看奸夫□□一样看我俩,让我很不自在,他这态度对易墨染这种小圣人更是莫大的侮辱。
“玉老大,你可要记得你是有男人的。”
我一巴掌呼他脑袋上“你才要记得,你是有老婆的人,不要老往我家里跑。”
瘦猴捂着脑袋嘟囔“ 我也是担心万一彭小憨回来发现媳妇儿被人抢走了,到时候寻死觅活。”
真是奇了怪了,小时候他老是欺负彭憨憨,这个时候却要为彭憨憨着想,彭憨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瘦猴,彭憨憨这些年就没回来过?”
瘦猴脑袋摇的像波浪鼓“没,一次都没。”
他一脸坚定。
易墨染又回来了,和他打招呼,他鼻孔朝天哼哼了两声算回应。
我瞧的冒火,又给了他一脚“既然都没回来过,谁知道还回不回来,你让我等着他,给他守节,不是在坑我吗,你小子不怀好意。”
易墨染早就习惯我和瘦猴的相处方式,也对我言语不忌的毛病没辙了,耳不听为净,转身进屋去了。
在大泽乡想用他那一套约束我,管我,是管不过来的。
好在易墨染现在很忙,没有富裕时间盯着我,继做了全村苦力之后,又教了几个学生,每天之乎者也,写写画画严重影响了家务,我几次抗议无果之后就由着他去了。主要还是因为村子里的年轻父母们颇有觉悟,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前朝后世都如此啊。
帮着成年人累成狗,别人觉得你是冤大头。
教孩子认几个字儿不出三两力,个个看你如老祖。
易墨染每天带回家的有粮有菜,偶尔还有星点肉,让我对大泽村的看法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观,这还是那个人人惦记占别人便宜的大泽村吗。
作为大泽村唯一到了年龄还没嫁出去的女光棍,我被人盯上了,只有在这一点上我才和易墨染打了个平手,一样受欢迎。
我发现大泽村有做媒婆潜质的人还真是不少。
继我送走第六个媒婆之后,我终于有点后悔了,当初进村就不该澄清我和易墨染的关系,含糊其辞,相互利用可以挡桃花啊。
“易墨染,凭什么给你说的这姑娘胳膊腿儿全乎,还貌美如花,而我的就瘸了腿,还长相磕碜!”
送走陈三婶子,我怒了,什么歪瓜裂枣都上门来推销,还区别对待。
易墨染比我还委屈,苦着一张被媒婆调侃到泛红的脸回我 “要不全给你。”
我毫不客气“那也成,你全娶回来,给我端茶倒水,洗衣叠被。”
这些媒婆的神经还挺坚韧,即便我从不给她们好脸色,她们还是照样登门,当然他们已经放弃我了,留我一个人孤独终老去了。
还来我家纯粹是舍不得易墨染,不想让肥水流到外人田里。
长姐为母,只要他们放过我这个老母亲,老母亲还是热情的。
“周家姑娘,你是没见,那脸蛋儿圆的和月亮一样,一看就是好福气,旺夫。”
我想象着月亮一样的脸盘儿,得多光亮。
“既然婶子说好,那得见见,年龄别太大就好,我们家墨染还小着呢。”
“不大,不大,才十四岁。”
我…
“那也行,先定下来,等过几年再成亲。”
“咳,那要等啥,年龄够了。”
我觉得这是在摧残未成年人。
“婶子,年龄小不行,换一个”
“董五家的姑娘年龄可以,杨柳腰,大眼仁,年龄也可以,十六啦。”
要说年龄还是有点小。
“婶子就没一个……”
我自认为和彭憨憨三表婶聊的可以哦,可约定的日子到了却没个信儿。
“易墨染,彭三表婶儿是不是忘了时辰,你说我要不要去问问她。”
易墨染已经被我气的死去活来好几遭了,几次三番威胁我要离开大泽村。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我没去找媒婆,媒婆自己送上门了。
“玉丫头啊,你何苦耍着婶子玩儿呢。”
我一脸茫然“婶子这是啥意思。”
“装,装,你继续装,小易亲口跟我说他这辈子只能娶你了,别人都不能娶。嘿嘿,怪不得大家伙儿给你说媒,你推三阻四,你个小坏妮子,原来早就和小易俩人成一家伙儿了,还姐姐弟弟。不害臊。”
我愕然,易墨染居然这么勇敢且不惧圣人教诲撒起谎来了。
这真是难得长进了,也和我想一块儿去了,我笑了笑“表婶,就别埋汰我俩了,小易腼腆,这事儿别让外人知道。”
我故意这么说,这算是认了,不让外人知道是不可能的,彭三表婶这张嘴可管不住啊。
就这么着吧,孩子不愿意娶亲,老母亲也没辙啊。
总算可以清净清净了。
董二胖从小就稳重。
所以当他一脸郑重的对我说,李玉,有件事儿,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的时候。
我直接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他对面,以示重视。
能让董二胖想了又想的事儿肯定不是小事儿,至少在他看来不小。
他虽嘴上说想了又想做了决定,行动起来却不爽利,我又等了片刻,他才再度开口。
“其实小憨回来过。”
“彭憨憨还活着?
我蹭的一下站起来,我从回来之后就在打听彭憨憨的消息,却没听人再见过他,就是瘦猴前几天也跟我说没见过他。
乱世里,多年不见踪影的人,我总是自然的将他归类为已经不在人世这一列中 ,当年淮阴的李婶子跟我说,彭憨憨独自回乡,我一直以为他已经在这大泽村,这次回来才知道他从没出现过,那时候我就在心里认定彭憨憨肯定已经不人世了。现在董二胖跟我说彭憨憨是回来过的,我自然而然脱口一句便是,彭憨憨还活着?
我满怀期待却有有些不敢相信“你见过他?”
董二胖点头,多日萦绕在我心头的郁气,一扫而散。
我欢快道“既然回来了,怎么不留在村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他,让他在村子里待不下去,他现在在哪儿?”
说完我又觉得不对,要是有人欺负他,村子才多大,总有人知道才对。
“彭小憨做了流寇。”
“啥”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憨自己拉了一只队伍,当起了王,可威风了。”
董二胖又加了一句评语。
流寇,土匪?彭憨憨能做土匪?
我狐疑的瞧董二胖,他怕不是逗我玩儿。
可瞧着神情不像哦。
做个小喽喽就算了,当起了王,董二胖没见过王,是不是对对王这个称谓有什么误解。
彭憨憨那个孬样,当年他连出手救我都不敢,小时候更是被全村孩子欺负的对象,鸡都不敢杀的娃,当土匪,匪夷所思啊。
稳重如董二胖是不会轻易开玩笑的,而且我也乐意他说的是真的,当不当山大王其实无所谓,好的是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他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能去见见他不,既然彭憨憨还在,目蝗虫和彭老二是不是也还活着?”
我有些激动,我说今天早上鸟儿叫的这么悦耳动听,几只鸟儿呢,这是不是预示着不止一桩喜事儿,
二胖笑了,你让我一件件说。
让我失望的是,母蝗虫他们再没露过面,就连彭憨憨在哪儿他都不不知道。
村子里知道他回来的的只有瘦猴和他两个人,七斤和三麻子被他带走了。彭憨憨也没回村子里来,只是让人找了他们几个,在外面的酒馆聚了一聚,他故意将当天见面的细节和我说的很清楚,连穿什么衣,做什么动作都说的详尽,还说彭憨憨现在大不一样了,大气沉稳,孔武精壮,末了还加了一句,有王者气概。
屁,他变成什么样子还不是那个憨货。
彭憨憨还让他帮忙找了村子里的流浪二杆子上山跟着他一起干去,只是有一桩他不让人知道他是大泽村的人,他可是连名字都改了。
落草为寇也不是啥光鲜靓丽的事儿,拉着乡亲一起落草也有点为祸害乡里了,可以理解。
他的名字也是该改改,一个山大王,每日被人小憨小憨的叫,确实没气势。
我让他想办法联系彭憨憨回来见我一面,他说尽力。
我又问了为何咱们村没被拉了壮丁去,二胖一脸自豪,咱这可是项王的地盘儿啊,谁胆子肥了赶来项王地盘儿抢人。
我一听项王二字,冷不丁的打了个突,项王的地盘儿,怎么感觉这么不安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