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的生日承诺
彭憨憨挺上心,一连几天都沉浸其中,偶尔跑来问我问题,我搜肠刮肚的将我所知道的有限知识趣味故事讲都给他听。
韩信时常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俩说说道道,偶尔也上来问我一些问题,只是我说完后他那神色不像我已经帮他答疑解惑,貌似更加疑惑了。
时至秋收,我们第一季水稻喜获丰收,比起现代的高产,这点收成不足挂齿,但是看起来支撑着糊口大半年不成问题。
我满心欢喜地盘算着再开两亩荒地,却见韩信将粮食分成两份,说一份要上交给官府,而我问他哪一份儿是给官府的,他回答多的上交少的留下。我原本觉得可以吃上半年的粮食就这么缩减成两个月。
以前在大泽村虽然也知道,但是我从没关注过上交的比例。
这我从头到尾养孩子一样精心照料的头茬庄稼,大半不归我所有,要送人,我怎么舍得?!为什么!凭什么!
我坐在粮食中间唉声叹气,彭憨憨是见过我护钱袋的,心情紧张,玉丫头,你想拒租?这可是要处斩的啊。
去你娘的处斩,逃兵役要处斩,徭役误了时辰要处斩,我自己种出的粮食少交不交也要处斩,这都是什么狗屁律法,这一刻我想到了彭老二常说的那句话人命不如狗,悲伤的心情不亚于老槐树下的癞疮狗。
交了粮,我在悲伤中迎来了十二岁生日。
来这里四年了我却从未过过生日,也从未向往过生日。
实际上我现在这具身体我自己都不知道几岁 ,十二或者十一或者十三 更大更小也没准。母蝗虫认定捡我的时候我八岁,理由是我和彭大家闺女个子差不多,捡我那天就算是我生日。
我觉得无所谓,反正上辈子开始我就觉得生日就是个伤心的日子。
这辈子有没有都一样。
这天一早我又要下地,韩信拉住我“玉儿,今天就不下地了,你生日,走我带着你和小憨俩人下馆子去”
咦?韩大哥发迹了?好像还早吧。
还有,他今天读书这么早就结束了吗?
而且他怎么知道我生日的,不过这个也只能是彭憨憨说的了。
我对生日这件事情不怎么上心 “韩大哥,钱咱们省着点吧,你想吃啥,我去买回来家里做就好了。出去吃一顿花一样的钱,咱们能吃几顿呢。”
可是韩信不依,他强行将我身上的工具卸下来,喊上彭憨憨一起。
这也太不会过日子了我心想,可是我跟在韩信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他好像更加高大了,心里怪怪的,好像有点小感动。
不过高大少年的腿好像有点问题啊,走路有点瘸,看我瞧着韩信的瘸腿,彭憨憨悄悄跟我说,韩大哥最近几天去码头扛大包去了。
我不光感动,眼中一定也有了水光,因为彭憨憨看着我眼睛突然不说话了,可能还意识到我在他家从来没过过生日,还有些羞愧。
往年彭憨憨过生日的时候,他有肉吃,我沾光,碗里也会多出一个鸡蛋。
不知道韩信打算带我吃点什么,但是想到他去扛大包我觉得这顿饭吃的会比较挠心。
我犹记得我们第一次下地,他连草都不会割,干起活来不如彭憨憨。
我提议他去码头扛包的时候,他那句“苦力粗鄙怎可之同伍 ” 还在我的心口飘荡。
他坐在草上看着夕阳远方,他说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娘这么累,可是她每次都跟我说不累,让我不要想着挣钱,不要跟那帮粗人一样做苦力下田里,让我专心习武读书,不用想赚钱,不用想一日三餐怎么来。
可是转眼间…… ,他下了地,现在为了我的生日,居然去码头扛大包。
他是幸运的,曾经拥有过最好的母亲,这辈子光是怀念心里都是暖的吧,可是曾经拥有过最好的,怀念的时候也更加难过难熬。
一瞬间我仿佛能看到他每次违抗母命内心所做出的挣扎……,也放佛看到一个母亲对我不满的控诉。
他带我俩来到一个临水而建的饭馆,看着挺不错的,门口红灯笼在这淮阴城里都显得都有些气派,饭钱估计也……
我扯了扯韩信袖子,向他指了指隔壁不远处街面上的小吃摊。韩信摇头让我只管开心过生日其他的不必管。
“哟,韩家小王孙,今天怎么光临咱家小店了。”
我扯了扯嘴角,抬头看了眼还二楼,你家这叫小店,其他家叫微店么。
伙计是一个头大肚圆的小胖子,年龄不大,脸上不怎么热络,何止不热络,说话阴阳怪气的我咋听都觉得里面带着轻视傲慢的味儿,他叫韩信小王孙,但是就我来淮阴这段时间观察,这个称呼实在是称不上什么善意,邻居揶揄韩信不辨五谷游手好闲的时候才这样叫他。
韩信好像已经习惯了,并不在意,只问我俩想吃什么。
那小二却又在那里嘟囔 “吃饭可以,但是咱先说好啊,先付钱才行啊,不要到时候吃完咱们费事儿。”
他能忍,这我不能忍?
我扭头对韩信道 “韩大哥,我听说这家的红烧猪嘴实在太臭,我肯定吃不下去的,隔壁的馄饨店看着肉多皮儿薄,我还没吃过呢,我想吃,韩大哥你带我去吃好吗 ” 隔壁的馄饨摊子我进都没进去过,但是我脸上故作一脸期待眼巴巴地看着韩信。
那店小二真不笨。
“哎哎,小丫头片子,说谁猪嘴呢 。”
我转身看他,一脸不知道他为何发怒 “这位小哥哥,你们店铺没有红烧猪嘴吗,我听别人说的,你家红烧猪嘴是招牌菜,就是味道有点奇怪。很多人吃吗,这些人怎么想的呢,那么多好吃的菜却让这道菜成了店里的招牌,我以前还纳闷怎么回事儿呢,今天自己亲自走一遭,才知道原因呢”
店小二火冒三丈“死丫头年龄不大,拐着弯的骂人呢,韩家小子,你家亲戚?哪儿来的啊,以前没见过,你管不管,不管我撕她的嘴了 ” 说着便要从柜台后面出来。
韩信将我拉到他身后“这是我表妹,这么大人你要跟一个小孩儿计较吗。”
小子还挺嚣张,我躲在韩信身后就露出一颗脑袋 “小哥哥,我就是说河边卖鱼的太多,你家饭菜难免沾染了鱼腥臭味儿,哎,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怎么就骂人呀,小哥哥你在想啥呢,我说可都是实话,你自己闻闻是不是啊。”
店小二正要开口再骂我,这时候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狠狠剜了我一眼,眼中满满都是“你等着,看我不收拾你”的警告,屁颠颠招呼客人去了。
我才不怕他,看他殷勤招待来客,脸上那个笑都快扯到大耳根子了,两幅嘴脸,看了让人更生气。
这人不就是看起来穿的好些嘛,可好像有点面生。
我悄悄问韩信,来人可是这里的人。韩信摇头说没见过,他都没见过,那么……
我故意放大声音“韩大哥,这家饭菜好臭啊,不知道咋回事儿,咱们去别家吃吧。”
我故意将“臭”和“吃”两个字拉的老长,韩信莞尔,店小二火冒三丈,顾不得客人还在店里,大骂出声,嗓音不够洪亮,不说母蝗虫,就连瘦猴都比不上。
我笑着拽上韩信和彭憨憨两个人快走,扭头偷偷瞧见新来的客人也跟着后面一道出来了,嘴巴裂得更大了,今儿就算不吃饭,这生日过得也带劲儿。
馄饨自然是吃不成了,馄饨店就在这家店旁边,去吃馄饨,隔壁店小二能跟着我们一起去。
到最后我们也没能下成馆子。
我麻溜的去买了肉菜,顺带买了条鱼,不为其他只因便宜,就跟白送一样。在我的用心烹饪下,不比外面的馆子差,而韩信赞不绝口说比外面的饭馆还好吃,让我愈发春风得意,眉目舒展。
杂我的撺掇下,我们还还买了一小坛酒,真开始喝的时候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能喝酒把自己喝死的,再见就觉得这坛酒怎么看怎么像凶器。在我花里胡哨的劝酒词中,这俩人被酒辣的直皱眉头,我却品出了昔日逍遥醉酒万事休的快意。
席间韩信取出一个纸包放在我面前,我抬头笑问他是啥,韩信却没直接告诉我,脸上笑意浓浓 “你打开看看。”
我小心翼翼将在外面包装纸打开,却是一条粉色的长裙,色泽柔软恍若一汪汪温润的春水,可是心却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扎了一下。
手轻轻的抚摸柔软的布料,酒精助阵,心有些揪痛,眼泪说来就来,且豪不斯文含蓄。
我毫无征兆嚎啕大哭,一点都不顾忌眼泪会弄脏了新衣,而两个少年像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的看着我,询问我……
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和自己心仪的男孩走在放学归家的巷子里,迎面一个中年女人的到来,让她呆立当场。
中年女人不耐烦的从包往外掏东西,却是一条粉色蕾丝花边儿边长裙。女人掏出来之后直接裙子扔到少女的头上,世界就这样被阻挡在视线之外,只有污言秽语响于耳畔 “我就说你个小讨债鬼,无缘无故要买什么裙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原来是出来勾搭小白脸,净学那些浪荡货,果然是赔钱货,还不如出去卖呢,好歹能挣点钱回来孝敬你老娘,裙子给你,那天卖了钱还我。”
女人骂骂咧咧的走了,而少女一把将裙子扯下,不敢再看同伴一眼,那一刻她想跑,想死,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后来她将这屈辱狠狠的扔进街旁的垃圾桶,十四年她从未开口要过生日礼物,而唯一一次开口,得到的东西让她有了割脉的冲动。鲜血顺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下的时候,感受不到疼痛,只有快意解脱,再也不用看到那张丑陋的脸,不用再去学校面对那双清澈干净的眼。
女人哭骂中将她送到医院,而她一心求死,不想睁开眼睛,不想接受任何碰触。
而后十几年仿佛这条长裙从来没被丢进垃圾桶,永远都在,从来没有人看她穿过粉裙,从来没人为她过过生日 。
12岁在我神经质的哭泣中走来,而我的身边再也没有那个女人,有人将拥我入怀,问我为何哭泣,问我是不是不喜欢他的礼物。
我喜欢,不我不喜欢,可是也有喜欢。
我该如何回答他。
“韩大哥,是不是每个孩子过生日,他的母亲都会送他们礼物”
韩信悠悠叹气像想起自己的母亲“玉儿,也有母亲不送自己孩子礼物的,我娘可能是个例外,邻居家就有孩子从没收过生日礼物,但是我娘每年都会送我。玉儿可是想娘了?”
不我不想她,我一点都不想她 “有没有自己的母亲讨厌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过的不好难过她就高兴。”
韩信沉默半响 “那可能她自己也过的很难吧。”
他停顿片刻,又继续道“但是玉儿,就算没有母亲送我们礼物,你说过我们要照顾好自己,我们也可以自己送自己礼物,大哥以后也和玉儿一样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但是大哥相信就算没有母亲,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够等到一个人来送我们礼物,你能等到韩大哥。大哥也会等到其他人,小憨也可以。”
我的眼泪扑簌簌滚落,不是为我,而为韩信,为什么那么好的母亲上天要将她带走。
在我十二岁生日这年,有一个人说以后每年生日他都会送我礼物。
在我十二岁生日这年 ,我觉得自外公走后,我再一次有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