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在内城绕了一大圈，与木匠铺老板取得联系后，便马不停蹄地去往铁匠铺。
他们在城中兜兜转转一下午，拐过一条街后，终于来到铁匠铺门口。
苏云悠进店与老板攀谈，苏舟之便等在门外。
“阿榆不仅绝美风姿，连同你的琴音都让我心醉不已啊！”
“还请吴大人留步，小女改日定继续让您尽兴。”
女子的声音拨动苏舟之心底最深处的心弦，他呼吸一滞，心跳变得剧烈，带着不断浮于脑中的多种猜疑，拐过街角。
那个吴大人正万般不舍地拉着抱着琵琶的女子，手指不老实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仔细瞧来，这个吴大人应正是吴进，雁门府的同知，杨知府的副手，近几年颇受杨知府的青睐，雁门府大小事宜都要经他之手。
两人在门口缠绵一阵后，吴进便回府中，那女子似是松了口气，抱紧琵琶转身走向马车。
而就在她转头的一瞬间，苏舟之成功捕捉到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的脸庞，她正是让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但他实在想不到久别重逢的见面竟是这样的光景，熟悉的人也变得陌生起来。
女子穿着清爽，透过薄薄的纱衣，柔美白皙的肩膀清晰可见。
一绺头发垂于胸前，眉眼下垂，充满悲伤，再加上她那盈盈一握楚宫腰，让人好不怜爱。
她迈着缓缓的步伐走向马车，突然被一人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瞧，瞳孔放大一惊，紧接着认命般地叹气，露出自嘲的笑容。
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垂下眸，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马车，似是从未见过他。
不得已，苏舟之伸手抓住她的肩膀。
见此事无法逃避，女子转过身面向他，止住了身旁抽刀的守卫，低声吩咐道：“我认识他。你们先去马车候着，我与这位公子有话要讲。”
“他们都走了，公子可以放手了吗？”女子的声音柔和冷静，没有波澜，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
苏舟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抓着她的纱衣，香肩裸露在外。
“实在抱歉。”苏舟之红了耳廓，赶紧松开手，向她行礼道歉。
“不必行这么大礼，我如今也不过是”女子垂着脑袋，抚摸着手中的琵琶，“罢了，说正事吧。”
“双儿，我到这以后，去村子寻过你们，但没有找到，我以为你们都搬走了，还想着远离纷争，倒也不错，但我没想到会在这看到你。”
“没钱能搬去哪？”双儿似笑非笑，眼里尽是落寞。
“那老爹呢？怎么没见老爹？”
双儿狠厉地看向他，又瞬间收回目光，在地上扫来扫去，极力隐瞒自己的慌张。
她转过身，背对他，“若无他事，我先走了。”
苏舟之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双儿！”
“大哥！”
苏云悠从铁匠铺没找到人，循着声音拐过街角后，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天空不知何时拨开云际，落幕的夕阳透着这条缝洒下自己的光芒，流连于这红墙绿瓦间。
余晖洒在大街上，拉长两人的身影，女子回头望向拉住她的男子，眼中泛起阵阵涟漪，就连地上的影子也似乎正在叙述两人的牵绊故事。
“大哥！”
再次的喊声，让她回过神，趁苏舟之分神片刻，抽走自己的手，留下一句“我不叫姜双儿，我叫姜榆”，坐上马车，离开了那里。
马夫挥起长鞭，两旁的侍卫相伴而行，苏舟之悬着的手迟迟未放下，眼见着马车晃晃悠悠拐过街口。
一瞬间，苏云悠的脑海里涌现出乞巧节的信，以及那根未送出去的发簪，这一切或许正与她有联系。
回过神的苏舟之走向她，目光呆滞，只有无尽的空洞。
“云儿”
“我会替你保密，但我要知道原委。”
傍晚，苏云悠和苏舟之坐在屋顶上，与以往低沉厚重的积云不同，今日有风的加持，难得的轻薄，竟依稀能辨别出月亮朦胧的轮廓。
“那这么说，大哥的信与发簪都是给姜姑娘的？”
苏舟之捡起一片掉落的树叶，把玩起来，目光散开，思绪飘向远方。
当年，他们随谢锦书去西凉郡呆了几年后，又被调往雁门府去守城。
就在机缘巧合之下，苏舟之结识姜榆，那时还叫姜双儿，是一名酿酒师傅的女儿。
那时，也碰巧休沐，便去城中闲逛，偶然看到在一群摊贩之中，夹着一个少女。
少女面前摆着一个小推车，里面放满了酒，目光灵动纯净，在一群暮气沉沉的大人间，她的朝气蓬勃尤为显眼，不断吸引着路人前来一试。
苏舟之也不意外地被她吸引，买了一瓶来尝尝，却发现这梅子酒意外得好喝，于是总是会抽空去摊位上品上一品。
少女也热情好客，大大方方讲自己如何摘的果子，采用的哪片山上的雪水，以及在酿酒时发生的趣事。
“那时的她笑眼弯弯，眼底澄净，没有被污染分毫。她的每一分目光都让我此生难忘。”陷入回忆的苏舟之琼眸之下柔意泛滥。
“之后呢？”苏云悠忍不住追问。
“后来，有次我照旧上街，却发现她与对街的商贩发生了争执，推车里的各种佳酿都被打碎在地，后来盘问，是那人嫌她抢走了生意，怀疑她酒里下了药。”
“我不忍她的眼睛被浊尘污染，便替她报官，将闹事之人带走，可惜的是已经没有佳酿可以卖给我了。但她说家里有存货，于是我跟着她回了家。”
姜双儿的家在田地之上，位于半山腰处，无田可种，但通过卖酒到也能维持生计。
据苏舟之描述，那条山路又陡又窄，下过雨后，泥地湿滑，但姜双儿靠着那双布鞋拉着推车，走得比他还快还稳。
等他到的时候，姜老爹刚准备好午饭，见到小推车空了，便欣喜地问她：“今日生意这么好？竟卖完了？”
姜双儿一滞，随后帮他摆好碗筷，“是呀，生意可好了。”
“赚了多少？”
“”正想着该怎么应付，姜双儿突然瞥到站在门口的苏舟之，赶紧将他拉进来，“老爹，先别说这个了，这位公子是专程随我回家买酒的。”
姜老爹眼神不太好，这才发现她身后站了一人，立马露出憨厚的笑容，将他带到地下室，里面酿了不少种类的酒。
他看了眼姜双儿，暗自做了个决定。
“我想买一车酒。”他手指向堆在地下室里小推车。
姜双儿露出震惊的表情，姜老爹更是不停揉着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岔了。
“让在下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守城将军苏忠的儿子苏舟之。军营里爱喝酒，我想买一车酒给我的弟兄们尝尝。”
两人又惊又喜，忙招呼他吃午饭，又让姜双儿推着一车酒来到军营。
“之后呢？”苏云悠问道。
“反响很不错，军营里的人都表示爱喝，愿意喝她酿的酒。所以姜姑娘时常推着一车酒来军营，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
“后来我还问她，那次撒谎生意好，但没有赚到钱是怎么瞒过去的？”
苏舟之话里带着笑意，本平静的语气多了一些波澜，“她告诉我，姜老爹的记性很差，只要没人提，是不会想起来的。”
苏云悠没有插话，继续听他讲下去。
“后来，我们就奉旨回京了。不过临别时，我答应会给她寄信，下次见面时送她京城里带来的发簪，她说她从没有戴过这些。”
苏舟之从怀里拿出那支梅花簪，看了很久很久。
“起初还有回信，到后来就再也没有收到回信。本来满怀期待的重逢，也变成了这样。”
苏舟之眼里的光暗淡了下来，将梅花簪紧紧握在手中，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苏云悠叹了口气，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说了句：“听你的讲述，姜姑娘应是个好姑娘。”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她：“你你没有偏见？”
“这世间太多女子都不容易，仅凭一面之缘下定义，是不是太草率了？”
“嗯，你说得对，我也怀疑她是有苦衷的，毕竟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苏舟之又坐起身，恢复了斗志。
“大哥！大哥！”苏南安的声音从屋檐下传来，他正仰着头往上看。
“怎么了？”苏舟之问道。
“爹让我叫你去操练场，帮忙看着！”苏南安大喊道。
“那我先走了。”苏舟之站起身，面含笑意地看着她，“这是我们的秘密哦。”
苏云悠重重点了点头，他才放心地跳下屋顶，跟苏南安往操练场方向走。
那些信息如潮流般向她涌来，看着他俩走远的背影，苏云悠深深叹了口气躺在屋顶，独自消化着这些内容。
她遥望着天空，但天空除云之外，再无特别。
突然一阵风吹过，身影从她身边一闪而过。
再次看过去，谢锦书已经安稳地坐在她身旁。他盘着腿，好奇地打量着她。
“师兄与你说了些什么？等了这么久，才让我找着机会坐上来。”
苏云悠一手撑着脑袋，侧身看着他：“想知道？”
谢锦书挑眉。
“你凑近点，我告诉你。”
苏云悠伸出另一只手，摆了摆让他靠近，然后贴近耳朵，小声说了句：“秘密！不告诉你！”
见自己捉弄成功，她放声大笑平躺下来，随后激动地拍着手掌。
谢锦书倒也不恼，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困在自己身下，而身体继续往下凑。
“你干嘛！”
苏云悠慌了神，试图将他推开，但撑在胸口的两只手丝毫没有起一点作用。
“苏小姐如今胆子大了不少，竟敢戏弄本王。”
“你你不也戏弄过我吗？我这样做，不过是扯平而已。”苏云悠理直气壮，毫不闪躲地盯着他的眼。
“理由成立，本王被说服了。”
谢锦书坐起身，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她拉住。
“陪我呆会儿。”苏云悠眨巴眼睛，“就像河边那次一样。”
顺着她的目光，谢锦书看向夜空，不同的是，这次没有月亮。
“可惜的是，这次没有月亮，只有模糊的影子。”苏云悠道出了他的心声。
谢锦书回过头，再次对上她的眸光。
目光炽热，他心底波涛汹涌。
“那就一起看看云。”
“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