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逐渐挪到天空正中央。
豆大的汗珠从主刑官的额头划下,在场之人屏息静气,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有了使节的承诺,齐盖止不住地狂妄。
“恒王殿下,以我几人之命换走恒王全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想想都觉得值了。”
他低着脑袋,神情没有变化,仿佛在说话的不是他自己一样。但他挑衅给的语气久久萦绕在谢锦书的耳边。
“即使我这样激怒你,你现在也依旧不能下手。”
谢锦书站在身后,愤怒嵌入他的面容,又从他微微发抖的手和咬紧的牙关表现出来。
终于,午时如约而至。
主刑官一声令下,手起刀落,下一秒,头颅着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血喷洒出来,染上冷峻的面庞和那一身不沾尘埃的白衣。
谢锦书依旧紧紧握着沾了鲜血的大刀,他看着不远处的头颅,满眼都是淡漠。
他轻启双唇,“那又如何?只要最后结局如我所愿即可。”
他抬头望向天空,扔下大刀,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沙哑着嗓子,“爹,娘,儿子为你们报仇了。”
见一切结束,使节拍拍腿起身,正准备离场,却被谢光帝叫住脚步。
“感觉如何,北疆活生生的人死在你的眼前,惋惜这几条人命吗?”
使节不明其所指。
谢光帝继续说道:“这几人为潜伏在南临,冒名顶替,杀害我南临子民。”
谢光帝转过身,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而这几条贱民抵不上南临子民的一分一毫,这就是我的回答!”
突如其来的王者气概迅速蔓延,感染着周围所有人。他们伫立在原处,大气不敢出,这也包括使节。
但使节依旧保持礼节,向他微微欠身,“还请陛下明示。”
“劳烦使节将这几个人的尸首带回,告诉你的主上,若想建交,那便拿出你们的诚意,比如,让你们的公主嫁到南临来。”
谢光帝侧过头示意,身旁的侍卫领命前去处理尸首。
他回过头来,继续说道:“这件事,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南临都在理。就如同你说的,若你们想争口气,就尽管来吧。”
使节若有所思,眼睛扫过那几具尸首,有些遗憾地感叹道,“看来两国没有和平相处的机会啊。我会将陛下的话一字不差带给主上。”
使节微微躬身,悄声补充了一句,“真是有些可惜”
侍卫将尸首悉数装箱,抬到马车上,将马车牵到他们面前。
“时辰不早了,使节早些启程吧,从这里出发到北疆,有好几日的行程。”
“既然陛下都下逐客令了,我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了。”
随即,使节后退一步,对着他们所有人行了个礼,便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行刑结束,周围的百姓也纷纷离场。谢光帝也在侍卫的护卫下,从后巷离开,坐上龙辇,起驾回宫。
谢昀杉看着谢锦书一人呆在台上,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锦书抬眼看他,但眼神游离黯淡,他勉强撑起一个笑容,“殿下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
谢昀杉能够感同身受,毕竟是亲自手刃自己的仇人。于是便留他一个人在这,自己也跟着谢光帝回宫。
夏日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京城上空乌云从四面八方聚集,遮挡住了阳光,
谢锦书一个人坐在一旁,工人清扫着行刑台,不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砸在地上,继而如泼水一般洗刷着残留的血迹。
他起身往前走,马车正停在刑场前巷巷口。通向刑场的巷口都被重兵把守,不允许马车进入。
但雨水糊住他的双眼,看不清前方的路,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中,只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撑着伞朝他走来。
“殿下!”那人大声呼叫。
虽然淅淅沥沥的雨声占据了他的耳朵,但他从残缺的声音中辨别出来人。
那人停在他身前,将雨伞举过他的头顶,脸上的担忧快要溢出来了。
“苏小姐,你怎么在这?难道刚刚的你也看了?”想着刑场上的人头落地,血溅当场,他担心吓到眼前的女孩。
苏云悠摇摇头,“没有,爹爹不让我去看。但我一直呆在街角,听着里面的动静。”
谢锦书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这种晦气的事还是不要看见的好。”
“周围人都散去后,我没有看到你的身影,后突然下起大雨,便买了把伞,来接你。”
眼前这人虽被瓢泼大雨冲洗了一遍,但凝固的血依旧在残留在脸上。苏云悠取出自己怀里的手帕,抬手想要为他拭去。
但犹豫的手停在半空,后收了回来,将手帕递给他。
“脸上还有血,殿下自己擦擦吧。”
谢锦书见状,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手将伞接过,微微躬身,将脸凑在她的眼前。
“我看不见,还请苏小姐帮帮我。”
苏云悠所带来的伞并不大,勉强能装得下两人。但谢锦书将伞一大半都让给了她。
细珠般的雨滴沿着伞边不断落在他的后背,但他内心逐渐升温的炽热与雨水带来的湿冷互相抵消。
“可”苏云悠四周瞧了瞧,担心有人看到。毕竟今日刑场附近到处都是高官,若见他们如此行为,定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没事,我确认过了,周围没人。”谢锦书抓着她的手移向他的脸颊。
苏云悠将手帕捏在手里,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血迹。她一丝不苟地将他的脸擦拭干净,又用手帕的另一面为他擦干碎发上的水珠。
而他也配合地一动不动,眼睛随着她的身影而移动,泛着光的眼底映射出那张认真的面孔。
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苏云悠脸上如火烧一般,目光下移,回避他的目光。
“这张手帕就送给殿下吧,擦擦头发。”她将手帕塞进他的手心,接过伞。
谢锦书直起身,却将手帕仔仔细细叠好,放进怀里,见她有些疑惑,便开口解释道:“我如今这副模样,擦与不擦已是无异。”
“雨太大了,要不我们先回马车吧。”苏云悠看向巷口,她在那里见到过他的马车。
“好。”
四周不见其他人的踪影,大雨打在伞的声响和风的喧嚣掩盖了慌乱的心跳声,除此之外,苏云悠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第一次感觉这条街巷这么长,仿佛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她隐约能闻到艾草,应是身旁之人腰间所悬挂的香囊所散发出来的。
斜眼撇去,骨骼分明的手握着伞柄,她顺着修长的手指看去,是还在滴水但被撩起的衣袖。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似是与他隔了一条无法触摸的屏障一般,他将大部分伞让给了自己。
“殿下,要不您进来一些。”她轻轻将伞柄移向他。
“我一身太湿,靠近你,也会将你弄湿的。没关系,快到了。”
接着又是一路沉默,两人来到马车前。林辰穿着斗笠,正候在一旁,焦急地东张西望。
“大人,您出来了。”
他们将伞递给他,踩着准备好的板凳,走上马车。
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依旧在猛烈拍打马车顶部,风不断掀起车帘,涌入车内。
林辰驾着马车离开巷口,驶往苏府。
马车内,两人湿哒哒的衣物仍在滴水,苏云悠不时斜眼打探着他,半响,才开口问他:“今日亲自手刃了仇人,开心吗?”
谢锦书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琢磨了一下,“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只能说内心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毕竟他的命不能与我父母相提并论。”
苏云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附和他道:“确实如此。”
随即,眼睛咕噜一转,先前的黯淡转瞬即逝,她稍稍挪近,“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呢?现在仇也报了,是不是可以安稳在京城度日了?”
她睁大眼睛,试图捕捉他脸上任何一个微妙信息,拼命想从他的脸上搜寻认同的答案,但可惜并没有想要的答案。
谢锦书重重叹了口气,垂下眸看着自己所坐之处已经被浸湿,忧愁堆上了眉间,“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怀疑朝廷里有内应吗?”
苏云悠收回笑容,转而露出与他相同的表情,“难道殿下找到证据了?”
“这个北疆来的使节,知道齐盖受到的酷刑,所以在咬定北疆百姓时占据优势。但他们受刑时是在死牢,身边都是殿下的亲信。”
“会不会是有其他人出入了牢房可以问问把守牢房的士兵,也许他们知道。”苏云悠问道。
“他们被关押在死牢,没有陛下的命令,是不可以随意进的。”
“若这些士兵与他是一丘之貉呢?”
谢锦书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你与我想到了一处。”
他突然又轻笑一声:“前两日,我去找太子殿下谈了这个想法,但他却让我不要再参与这件事。再跟着他查下去可能会有危险。”
“那你呢?你怎么想?”苏云悠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要查下去。而且我始终觉得,父母当年被杀害的真相可能远远不止如此。”
他透过飘起车帘的缝隙看向窗外飞驰的景色,回过头对上了一朵绽开的笑容。
“既然做出了选择,我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