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雨随着夜幕的褪去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一颗雨滴在街上。
苏云悠推开窗,猛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挂在窗沿上的雨珠冷不丁地滴在她的后颈,整个人不禁一抖,驱散了困意。
探头看向窗外,街上逐渐有了人影,为自己的生计忙活着。这时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闯入苏云悠的眼帘。
如果没记错,这显然是昨日太子派出的马车,连夜赶路,总算赶到了京城。
苏云悠飞快跑出包厢,两步并做一步跑下楼梯,此时谢昀杉和谢锦书已经在茶楼外候着了。
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妇人,身着布衣,随意披着一件灰色大氅,她来到对着两位殿下行完大礼,却始终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目光无处安放。
“两位大人叫民女连夜前来,不……不知需要民女做……做何事……”
妇人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说出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巨大的勇气。
看到妇人有些局促不安,苏云悠向谢锦书示意,自己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经过一夜的舟车劳顿,再加上风雨的洗礼,妇人冰凉的双手在夏至的节气中竟有些突兀。
苏云悠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谢昀杉,“殿下,夫人舟车劳顿,要不先进去再问吧。”
谢昀杉点头同意,转身和谢锦书回到茶楼里坐在一旁,也许是熬了一夜,加上麻烦事太多,今日的太子颇有些疲态,他揉了揉眼角,拿起一杯茶饮了一大口。
谢锦书摇起了手中扇子,一股凉风让谢昀杉精神了不少,他深呼吸一口气,端坐身子,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苏云悠拉着妇人进茶楼坐了下来,让小二倒了一杯热茶,推给妇人,让她暖暖身子。又命小二端上点心,让她饱腹。在此期间,苏云悠向她阐述请她来的目的。
“姑娘所说的李木匠……可是李志?”
苏云悠点点头。
“可……”
见妇人有些迟疑,苏云悠为她倒了一杯茶,将热茶放在她的掌心,缓解她的紧张。
“大娘但说无妨。”
妇人斟酌了一下,似乎很是犹豫,叹了口气,“姑娘,我就直说了吧。李志他……他根本不可能当上木匠。”
这答案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包括刚刚从包厢里出来的苏舟之和正伸了一半懒腰的苏南安,还有正翻着账簿从账房里出来的王青生。
被这出乎意料的答案反倒把自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苏云悠下意识看向谢锦书,果然,从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与她一样的疑惑。
谢昀杉皱着眉头示意妇人继续往下讲。
“其实李志在他小时候就摔断过胳膊,这辈子连树都没法砍,更别说做木匠了。”
“这大娘您说的可是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民女哪里敢欺骗各位大人呢。况且当年与他分道扬镳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哩。”
若按照妇人说的意思,难道我们的调查方向出错了吗?是找错人了?又或者我们找的这个李木匠并不是李志?
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答案。
谢昀杉起身走到妇人面前,“此事太过蹊跷,不知陈大娘可否与孤一同去义庄看看。”
陈大娘赶忙回答,生怕自己不积极协助,“能帮到太子殿下,是民女的荣幸。”
为了不耽误时间,苏云悠与陈大娘坐在马车上,谢昀杉和谢锦书骑上马跟在一旁。苏南安和苏舟之则回苏府报平安,王青生留在茶楼对其进行整改。
在马车上,陈大娘告诉苏云悠,自己与李志从小一起长大,门当户对,彼此也有情谊。
李志本与他阿父一样是个木匠,后来摔断了胳膊,无法做力气活,便与他阿娘学刺绣。
由于他是个男子,不便卖刺绣一类的物件。于是他便在家里绣,他阿娘拿到街上卖钱。这样下来其实也不愁吃喝。可惜的是,后来发生战乱,父母相继去世,便只能自己上街卖刺绣。
可惜的是,刚摆摊的第一天便被城中来来往往的行人嘲笑,不仅没卖钱,反而还被一些看不起的男子掀了摊,自那以后,受双重打击的他便把自己困在家里,也不愿见陈大娘。
只有等实在没钱时,才会拿出他阿父生前留下的木制品到街上卖换钱。后来,陈大娘便被自己的父母嫁去了隔壁城。
停在义庄前,此时正有一个人在门外扫着落叶。在他的指引下,一行人来到放着李志尸体的房间,此时仵作刚刚忙完,刚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说明了来意,仵作又为他们打开了房门,一股恶臭从房间里传来,伴随着恶臭传出来的还有些异响。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苏云悠忍不住在一旁不停地干呕。
“若你实在受不了,就在外面等我们罢。”谢锦书拍了拍苏云悠的背,让她稍微缓和。
扶着一旁柱子缓劲过来的苏云悠朝他摆摆手,“我也对此案颇有些兴趣,我想亲自参与,一探个究竟。”
随后从胸口处拿出一张手帕,捂着鼻子,深呼了一口气,伴在妇人身旁,跟着仵作来到所停放李志尸体的地方。
一旁的陈大娘也捂着鼻子,忍着恶心,回想着有关李志的细节。仵作掀开白布,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胃里一阵翻滚。
“记得是个方脸,眉骨有条疤,好像耳垂处还有颗痣……”陈大娘絮絮叨叨地讲出自己记忆中的李志,“但总觉得这个方脸和记忆中的方脸不太一样”
谢锦书趁这期间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请问这人手臂是否有受过伤的痕迹?”
仵作摇摇头,“回大人的话,小人未曾看到伤口。反而这人筋骨有力,身子硬朗。”
“真是奇怪,我不会记错呀。虽说脸型有些确定不了,但我能肯定他手臂就是断过呀,这个眉骨上的疤痕就是当时从山上滚下来被枯木划伤的。”
“那大娘你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
从尸体旁离开,陈大娘摇头感叹,“时间隔得太久了,不瞒大人,若不是大人叫我来,我都快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李志的手臂是有过伤的,但这个李木匠的手臂却是完好的,但李木匠又是李志那有没有可能,这个李木匠的外貌是仿造李志的?”
在一旁努力克服生理不舒服的苏云悠,正用手帕捏着鼻子,依然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表达自己的观点,随即闭上嘴和眼,不愿再开口。
“仿造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谢锦书凑近李志的脸,本虚着眼睛养神的苏云悠不由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人的脸都快贴着尸体的脸了,心里全是佩服。
“这个疤似乎有些怪异,”谢锦书转头示意,谢昀杉也凑近观察,“这个疤痕倒有些生硬,若是在滚下坡被枯木刮伤的,应是杂乱且没有规则,而这个看起来更像……”
“更像被刀刮的。”谢昀杉理解他的意思,接住了他的话,“这个人想极力彰显出这个伤疤的杂乱,却始终不自然。”
“这人技艺及其精湛,若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注意。”谢锦书直起身,与他相对而视,“这让我想到了传说中的面匠人。”
两人心领神会,转身从尸体旁离开,谢锦书对着陈大娘仵作行礼。
“这次麻烦陈大娘和仵作了,我想我们应该知道答案了。”
离开时,陈大娘停下脚步看向“李志”,直到仵作用白布重新盖上尸体,那张脸再次消失在白色中,或许这次便是最后一面了。
苏云悠注意到陈大娘,稍微慢了脚步,与她走到一处。
大娘的思绪被拉了回来,透过他的目光仿佛看到年少时的清澈,“本以为与他的情愫在岁月中早已殆尽,但这次一见,竟让儿时种种回忆再上心头。”
说罢,大娘目光放空,看向不远处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只见一个充斥着吆喝声的摊子抓住了陈大娘的目光,又迅速地淹没在人海里。
苏云悠将陈大娘送上马车,整个过程两人默然无语,随着车身的晃动,“哒哒”马蹄声在街上响起。
“不用担心,我已命林辰挑了家上好的包房,让她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派几个信任的侍卫送陈大娘回家。路上会保证她的安全。”
目送着陈大娘离开,苏云悠收回目光,停留在身旁的谢锦书身上,片刻后,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为陈大娘感到遗憾,上次见到的人,下次不一定能再见到了。”
“人生不过数十载,世事却无常难料。”谢锦书弯弯的眉眼竟透着悲凉之感。
陈大娘离开后,一直维持着端庄形象的谢昀杉突然扶着柱子,捂着胸口,极力控制自己的不适。
“殿下其实可以在外等候,无需一同进屋。”谢锦书上前将他扶起,从怀里拿出一块糕点递给他,“酸甜,可以缓解恶心。”
这是他的经验。
“无妨,身为太子,这些皆是分内之事。”
谢昀杉吃下糕点,稍微缓过劲后,便刻不容缓地翻身上马向他们告辞。
他需尽快回宫向谢光帝报告此事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