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等到下一个天亮
一
肖亦凡一上出租车，就蜷缩在车窗边，睡了过去。
车子开动不久，他觉得姿势有点儿不舒服，迷迷糊糊的左歪右扭就在不知不觉里躺倒在了夏小雪的腿上。
肖亦凡的头重重的压倒夏小雪腿上的刹那，夏小雪的酒瞬间就醒了。
当即石化在座位上，动都不敢动。
她脸涨得像是九月份红得几乎要爆掉的野地番茄，盯着肖亦凡的大脑袋，听着他不时发出的莫名其妙的如同小狗一般的哼哼声。
她囧的要晕过去，然后试图把肖亦凡的头撑起来，但俨然她用的力气，连一片纸都托不起来，当然了，她是怕吵醒肖亦凡，平日里的夏小雪，虽然算不得是个女力士，但是称得上是天赋异禀，差不多得是个女打手的碎片。
很快，夏小雪认命了。
她把脸侧向一边，望向车窗外，不去想躺在自己腿上的那个物体。
司机从后视镜瞟了两人一眼，觉得肖亦凡没有要吐在他爱车上的征兆，这才舒了口气，安心的开他的车，车内的空气有些闷，司机默默的把车窗开了一道缝，顺手开了收音机。
细碎钢琴的前奏飘出，应该是电台的深夜音乐节目。
夏小雪听过这首歌，一个台湾小女生唱的，叫做郭静，歌儿的名字，叫做《下一个天亮》。
方芳某次在西单的街头听到这首歌，还曾激动的打给夏小雪，说，哇塞，姐们儿，有个妞儿的声音特别像你，好像叫郭静。
夏小雪赶紧上网百度了一下，看到照片后，打回去大骂了方芳，说，没这么侮辱人的，她长的那么非主流。
车速很快，她的长发被吹的有些乱，宽阔的公路上，没有几辆车，北京的天空，零落的点缀着几颗孤独的星。
夏小雪想到这些，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嘴角划出一个那么完美的弧线，完成的露出上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她忽然觉得这歌儿很好听，然后她留意了下歌词。
“用起伏的背影挡住哭泣的心，有些故事不必说给每个人听。
许多眼睛看的太浅太近，错过我没被看见那个自己。
用简单的言语解开超载的心，有些情绪是该说给懂的人听。
你的热泪比我激动怜惜，我发誓要更努力更有勇气
等下一个天亮，去上次牵手赏花那里散步好吗。
有些积雪会自己融化，你的肩膀是我豁达的天堂。
时间可以磨去我的棱角，有些坚持却永远磨不掉。
请容许我小小的骄傲，因为有你这样的依靠。
等下一个天亮，把偷拍我看海的照片送我好吗？
我喜欢我飞舞的头发，和飘着雨还是眺望的眼光。”
二
夏小雪忽然有点儿想哭。她赶紧把脸侧向一边，对准灌进车里凛冽的风，好让那冷冽的风，吹散她眼中的雾气。
她感觉自己脸颊出现了一滴冰凉的小水珠，她以为自己还是不争气的哭了，拿手去擦。
手刚伸出来，她就发现，原来是下雨了。
北京迎来了这个炎夏的第一场倾盆大雨，雨水迫不及待的瞬时倾倒下来，夏小雪是否是第一个发现落雨的人，这一切无从得知。
只是，夏小雪见证了雨落下的整个过程，从天空中，落下来的第一滴雨滴，夹杂着风，如同一个奇迹般，准准确确的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像是替她哭泣。
她看着车窗外刹那瓢泼的雨，把车窗摇上，她怕把肖亦凡吹感冒了，夏天感冒，总是很难好的，而且肯定会被大家骂笨蛋的。
而后，夏小雪长长的舒了口气，虽然面无表情，可她的内心，悲伤的如同夏日里望着冰块融化的最后一只来自南极的企鹅，绝望的连眼泪都掉不出来，又好像紧随着诺亚方舟的一艘小船，眼看着目标，却永无自己的方向，有的，只是巨浪滔天的孤独感。
三
现代城很快就到了，雨大的要把人活生生浇死，雨神爷爷基本是以下了今天以后就不准备下的架势来降雨的。
夏小雪付了账，在司机幸灾乐祸略带报复性质的眼神中，狠着劲儿把肖亦凡从出租车里冒雨拖出，继而千辛万苦的踏上电梯，继续强拉到门前，惨烈程度的基本跟朝鲜战役差不多。
小雪手忙脚乱的扶着肖亦凡拿钥匙开门，进门后却找不到灯的开关在哪里，肖亦凡却撑不住了，张嘴就要吐出来，夏小雪心一横，只能任由他吐在自己身上，不管这是不是她花了半月零花钱去IZZUE买的战衣。
终于藉由走廊上的灯，找到灯的开关，她先扶肖亦凡在沙发上躺下来，又赶紧拿工具去收拾肖亦凡吐在门口的东西。
刚收拾好，肖亦凡又冲向厕所开吐，夏小雪给他拍背，虽然知道此时的肖亦凡很可能听不见她讲什么，却也依旧不由自主心疼的念他说。
“这下子你可都改了吧，以后看你还喝不喝那么多。”
肖亦凡吐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估计胃部空出来之后，脑袋也清醒了一点，他给了夏小雪一个有些赖皮的笑，眼神依旧迷糊的回应夏小雪，“改？改什么？我……我肖亦凡就这样，我……我就喜欢！”
说罢，这就要靠着猛劲儿强行站起来，
可哪里站的起来，一起身就要如山倒，夏小雪连忙一个弓步把他扶住，继续哄孩子。
“好好好，你就喜欢你就喜欢。”
这才缓缓的把肖亦凡扶到沙发上，他也彷佛累了，一沾沙发就蜷缩成一团，安静下来，彷佛一只受伤的小兽。
夏小雪连忙趁这个空挡，悄然的去卫生间找拖把，把肖亦凡吐在地上的东西擦干净。
好不容易收拾完，她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到镜中头发蓬乱，脸色苍白，衣服业已湿透，且满是肖亦凡吐得秽物的自己，已然累的讲不出话来。
她拿湿毛巾尽量的把自己的衣服擦的干净一些，擦完后，正想离开，忽然听见客厅有“嗡嗡呜呜”的动静。
她连忙快步走出，又是肖亦凡，在酒精的刺激下，他不知在梦中想起了何种的往事，抑或是吐过之后的胃实在难受的紧，只是他像个小孩子般细小的抽泣起来。
大学四年，她未曾见到过肖亦凡这个样子，那么无助，即便是在他完全没有意识的时刻，也足以让夏小雪的心中一阵翻天覆地的阵痛。
她不知道原来肖亦凡，彷佛与烦恼绝缘的肖亦凡，透彻的彷佛水男孩般的肖亦凡，心中亦有这样一块，他未曾发现的世界。
她安静的在肖亦凡身边坐下来，让肖亦凡枕在她的腿上，她轻轻的拍他的后背，捋顺他浓密而黝黑的头发。
她轻声的安慰肖亦凡，“亦凡，亦凡，我在你身边呢。”
肖亦凡不知听没听到，只是哭声越来越小。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肖亦凡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夏小雪起身的时候，被肖亦凡枕着的腿已经麻了，她一个不稳，差点儿倒在了茶几上，还好脚下的地毯绊了一下，这才没酿成命案。
她支撑着有些虚脱的身体，还是走到了卧室，拿了薄被出来，轻轻的替肖亦凡盖上。
然后她关灯，准备离开。
四
走到门口之时，窗外有夜行的车经过，按了下喇叭，夏小雪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窗外的路灯，投射进来丝丝的光线，刚好映在肖亦凡的脸上，那张夏小雪再也熟悉不过的脸。
她忽然想到了方芳的话。
她忽然想做点儿什么，为着自己过往的四年，为着自己所有的怯弱、胆小与害羞和毫无指望的爱。
她悲伤的走到沙发前，每一步，都心痛的彷佛变为泡沫的人鱼公主。
她蹲下来，看着肖亦凡，他的睫毛很弯，微微的动。
夏小雪的手，不由自主的摸向肖亦凡的脸，她的脑袋早已空白，甚至不知自己早已泪盈于睫，更没发现，在她碰触到肖亦凡的刹那，肖亦凡眼睫毛轻微的颤动。
夏小雪用一种无比平静的语调，仪式般的，决绝的自言自语。
“肖亦凡，你知道么？我喜欢了你四年，从开学的第一天，开学典礼摔倒在阶梯教室，你把我扶起来的那一刻就爱上你了”，她笑了，那笑容很甜蜜，彷佛昨日重现，“我多胆小啊，我只敢悄悄的跟你做朋友，替你写作业，帮你去点名，却不敢跟你说一句，我喜欢你。直到看着你有了一个个女朋友，看着你很幸福，我心里虽然难受，可是也高兴。好多次，我都特傻，总幻想说，什么时候，你也能喜欢我。我给自己编了一个梦，一编，就是四年。现在……毕业了，梦也不得不醒了……我也只敢趁你喝醉的时候，才敢跟你说一句，我喜欢你，喜欢你到就算是死掉也无所谓……”
夏小雪讲不下去了，她的泪水早已滂沱了满脸，她再也不想讲什么了。
有太多的话要讲，倒不如让它们烂在心底。
她拿开放在肖亦凡脸上的手，站起，转身，准备离开，再也不回头。
五
夏小雪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忽然就有人在她身后，一把抱住了她。
她下意识的要叫出来，可“啊”字还没有来得及穿过她的声带，她就被一个强有力的臂膀把身子掰了过去。
然后夏小雪看到了一脸愧疚，双眼红红的肖亦凡。
夏小雪的脑子“嗡”的一声，她短路了，只有眼泪在不停的流。
肖亦凡没有讲话，他只是望向夏小雪的双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随后，他们接吻了……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空有了一种微微的灰暗的蓝。
这两个年轻人，并没有意识到，等到下一个天亮，其实他们的人生，已经有了细微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