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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了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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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传来好消息,《西游记》过稿了。

    李方觉着故事不错,当即就爽快地给了稿酬。沉甸甸的铜钱在手,萧冉心里前所未有的扎实。

    不过旬月,《西游记》传遍了建康的大街小巷。人们涌入市鄽,争相抢购,酒肆茶楼,议论纷纷。

    李方赚了个盆满钵满。书稿供不应求,他立即组织了一批佣书人夜以继日抄写,他自家也亲自上场。深夜,他揉揉酸痛的腕子,痛并幸福地憧憬着:几时能像印染布帛一样,把字印染在纸上,咔咔咔,半天即成一本?等那天降临,他做梦都会笑醒。

    “孙猴子既会筋斗云,何不一个跟头飞去西天,还劳那唐三藏冒性命之忧万里迢迢去西天?”

    “某更好奇,那天庭真如书中所写一般?那玉皇大帝是何方神圣,连太上老君都要给他做臣子?”

    “你们都想太远了,某只想知道,这位天外来客兄会不会写完。书中所言八十一难,这才三难。唉,市面不少小说,看着看着就断了,如那阉人一般……”

    萧冉拿到稿酬,请朱彤和李方去李记酒肆,请客外加照顾李方生意,算盘打得那叫一个精。听见食客谈论《西游记》,心头些微得意,又不好显出来,毕竟是抄的,心中忙不迭给吴承恩赔不是。

    “我全然没料到,这书能如此受欢迎。”

    李方说:“也是时势所造。”

    萧冉不明:“怎解?”

    李方自斟自饮。“汉末,佛陀入我中华,晋世以来大行其道。今上一心向佛,身先示范,不仅将旧宅舍予僧人,更几次舍己身入同泰寺。受此激发,民间礼佛敬佛崇佛,一浪赛过一浪。与此同时,道门不断受挤压,与佛家关系甚是微妙。”

    舍身同泰寺,舍身同泰寺……

    萧冉脑袋里隐隐飘过一些东西,模模糊糊,但又确确实实是前世记忆中真实存在过的。

    “而《西游记》恰与西方世界有关,与佛道之争有关,自然受人追捧。”

    李方说完,朱彤接过话。“萧兄,我很好奇,你小说里讲那些,什么天庭、玉皇、菩萨,什么前世、今生、来世,是从哪些书上看来的?

    萧冉被问住了,此世的人不知道玉皇大帝?

    “自然是杜撰的。”

    朱彤挑眉:“杜撰得不错。”

    他自是不信,萧冉也听出来了,想找补几句,忽听后厨通往前堂的连接处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阿光手忙脚乱蹲下去收拾残局。

    李方当即拉长了一张大长脸。萧冉自知有过,歉疚地垂下头。朱彤想笑,却只能竭力憋着。

    掌柜秦三走了来,单刀直入地对正主说:“萧郎君,李郎君好面,尽当烂好人,这坏人我来当。不是我挑刺,烧火、切菜、洗盘子……所有活计都试了,这阿光小娘子硬是没有一样能干的。”秦三叹气,“萧郎,我知你心眼好,可咱们这是酒肆,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孤独园。我有个计较,你看如何?我家中娘子……”  1

    礼仁巷深处招赁已久的一进民宅,这日终于租了出去。

    邻人探身张望新邻居什么样子,只见两男一女携着一个箱奁进了那扇门。这也叫搬家?这哪是过日子的样子啊。可他们不知,这对于租赁者阿光而言,是新生。

    刨除掉阿光造成的损失,秦三给足了她应得的,萧冉又添了些钱,帮阿光赁了这宅子。

    安顿停当,萧冉转达了秦三的善意。“他娘子给大户作秀活,一个人忙不过来,想央人帮忙。我见你帕子上绣样精巧,足见绣工了得。秦家离得不远,你若有意,就去看看。”

    阿光喜出望外,一口允了,千恩万谢。

    “萧郎君,你年几何?奴是天监二年生的。你若比奴大,日后就认个兄妹;比奴小,就认个姊弟。日后,奴定还报大恩。”

    萧冉已弄清了自己的生年,不是信口胡诌的前齐中兴元年,而是天监二年。前些日子无意中听丁氏说起,方知杨娇与自家兄妹是同年生的,而杨娇正是生于天监二年。

    没想到阿光也是同年人,正要说一句好巧,冷不防朱彤先开了口:“那萧郎可要长你几岁,他是前齐中兴元年生的。既为兄长,呵护弱妹是应当的,小娘子大可不必负疚,你说是吧,萧兄?”

    “对对对,朱兄说得半点不错!”朱兄口才如此了得!萧冉兴奋地点头不止。

    二人离开时,朱彤劝说:“她往后如何,你莫要再管了。”

    “我不是滥发善心。”萧冉辩称,“她一个弱女子,谋生不易。”

    “可怜人多了,你管得过来么?”朱彤不觉加重了语气,“她一人从拐子手中逃出,我看不出哪里弱。她连生火做饭都做不得,哪有半点穷苦人的样子?说养尊处优还差不离。”

    萧冉皱眉。 “朱兄——”

    朱彤别开脸:“行,是我多嘴了,我多管闲事,你好自为之。”

    二人不欢而散。

    天尚早,萧冉便随处逛逛。

    建康城是在同山水自然夺地中发展起来的,城中随处可见山野风情。萧冉一路赏美景,直走得遍体生汗,脚底抽筋,停下来扶住道旁树喘息。

    走过这片林子就是淮水,就能搭到船了。

    抿掉下巴的汗渍,捶捶腰,正要抬腿,只听林中一声大喝:“站住!妖孽哪里逃!”

    萧冉将头一撇,不其然看见两个道士,一胖一瘦。一个是黄胖子,一个是……

    嗬……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小妖,那日算你走运,今日我有高道相助,定取你妖命。”

    萧冉对黄胖子的恐吓嗤之以鼻,只将一双眼乜斜着他身边的高道。贼眉鼠眼,邋里邋遢,不是那坑蒙拐骗的张老道又是谁!他有眼无珠,没认出男装的萧冉。

    萧冉懒散散往树干一靠,双手抱臂,嘴角歪着,一副惫赖样。“有什么招快点使出来,乃公急着回家吃饭。”

    乍然多了个长辈,黄道士怒不可遏,厚唇一张就要骂回去,被张老道喝住。“同一个妖孽废什么话。”

    “对。”黄老道怒抛三张符。“收了你这孽畜!”

    三张符“嗖”地立了起来,围成一个圈,三座大山似的绕在萧冉颅顶上方。

    萧冉面上气壮,心里却微微打鼓:这玩意会不会人妖不分?

    二道各自挥着剑,跳起了此前见过的那款步伐——萧冉现在知道了,那叫禹步,传说是大禹斗水时所创,传了下来。俩人跳着禹步,口里叽里呱啦念咒语,三座大山绕着萧冉转圈圈。绕了许多圈,忽然停住,掉地。

    黄老道大惊:“你还不死?”

    “你才该死了呢!”萧冉回骂。

    黄老道惊慌地推推同伴:“张道兄,依你高见?”

    张老道沉思片刻,忽觉这位郎君略眼熟。“咱们是不是见过?”

    “你眼花了。”

    张老道揪着稀疏的胡子,说:“你确是人。”

    废话。

    “可你身上也确有妖气。”

    萧冉克制住骂人的冲动。“说人话!”

    张老道指着地上的符:“除妖符闻着妖气方能动,动了,证明你身上有妖气。但它们只除妖,不伤人,闻着你身上的人味,它们就放过你了。”

    萧冉将信将疑。

    张老道再问:“你近来可与什么奇异之人接触?”

    萧冉摇头。

    黄老道嚷:“你身上妖气很重,你方才同谁在一起?”

    方才……萧冉说:“我独自一人。”

    张老道鼠眼提溜转:“老道不是吓你,那妖定在你身边。你要警惕,若有异,就来方山竹里馆找我。须知,妖物邪魔往往披着人皮,欺骗你,诱惑你,博取你的信任,伺机吃掉你!”

    礼仁巷。

    阿光站在井口,带着新奇的目光打量辘轳,看了会子,跃跃欲试上前,忽然有人敲门。

    能找到这里的……莫不是萧郎?她眉间一喜。

    拉开门,一讶。“朱郎君?”

    朱彤向前一步跨入院中,见阿光目光仍张望着门外,嘲弄道:“莫看了,只我一人。”

    “哦。不知朱郎君有何……”看见朱彤腕间的三瓣梅,阿光容色惨白,眸中一片死灰。

    朱彤很满意她的表现,从容放下袖口。“莫在萧郎身上动心思,他不是。”

    萧冉踏着宵禁的点回到家,一进院就看见一干仆人忙活,杨福见到萧冉,喜道:“主人回来了!”

    萧冉忙正正衣冠,大步走向东院。

    到了堂屋,意料中的温馨场面没出现,却见杨娇垂首抹泪,杨济黑着脸坐在案前,席垫上散着几页纸。丁氏抱怨:“小娘子大了是要体面的,一回来就骂,哪有这么当兄长的。”

    杨济拍案:“妇道人家懂什么,不成器的东西!我才离家几天,就看上这么不入流的东西!”

    杨娇哭得更凶了,丁氏赶紧哄劝着拉她出去。

    难不成看小黄书了?萧冉狐疑着,弯腰捡起来,“悟空”飘进眼帘,瞬间耳根发烫。

    杨济怒地以拳砸腿。“太可恨了,太可恨了,这是什么低劣货色写的,宣扬邪魔歪道,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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