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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展副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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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通书肆和其他官营私营作坊一样,对成品有一道验收工序。既然抄的是书,验收验的便是抄错多少。

    这不就是后世图书行业的质检么?萧冉很激动。她忍住了,没打断朱彤。

    朱彤和杨济的梁子,便是质检结下的。

    玄通的东家从未露过面,众人猜想定是达官贵人,不然,冯华一介抠搜老叟,哪来的实力搜罗到那许多珍稀帛书、简牍?须知,日夜有人守卫的库房中,有只上了双锁的匣子,里面藏有数十枚当年不准从魏襄王墓里挖出来的简牍。而这些珍贵的古本,不是谁都有资格看的。

    “抄书人必须连续三年获得优异,方被允许进入古本库。”

    优异者正是通过质检评定的,有三位管事参与质检,三人一致同意,方可将抄书人评定为优。朱彤在玄通抄了三年书,是公认的玄通第一抄书人,连续两年被评为优异者,只要第三年继续保持,便能一偿宿愿。谁知,第三年出了岔子:质检时发现,他将“井中小蛣蟩赤虫,名孑孓”中的“孑孓”错抄成了“子子”。质检者正是杨济。1

    此三字简直是弟兄仨,抄书抄累了是极易弄混的,错了也正常。可发生在朱彤这种一流的抄书人身上,却不太寻常。

    “这么低级的错误,只有学字阿奴才会犯。” 事情过去大半年,朱彤仍耿耿于怀。

    萧冉挠挠头。“我不是为谁辩解,只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么?”

    “因为古本的管理权在他手上。”除了冯老翁,只有杨济一人能自由进入古本库,随时翻阅。若朱彤第三次被评为优异,杨济则失去了对古本的垄断权。“读书人谁不想览尽古今事?他杨济行事如此专断,未免太下作。” 朱彤看向她:“你是他的师弟,我若与你走得近,他该作何想?”

    唉,古今职场都一样啊。萧冉尴尬地赔笑,没替师兄辩解。

    朱彤也意识到不对了,端起酒碗,笑容可亲:“不说那些陈年烂事了,来,萧兄,喝酒!”

    “朱兄请!”

    酒过三巡,萧冉微微上头。也许是念在朱彤两次相救,萧冉潜意识里认他彤是可信之人,遂敞开了心胸,大吐苦水,抱怨建康居不易,抱怨书肆各种苛刻的规定。

    “一针一线一口茶都要花钱,王阉那厮,上个月考勤扣得我差点跳淮水!”

    玄通书肆最绝的就是王阉一手制定的考勤制度,扬名京师,堪称业界翘楚。

    王阉于每日晨昏上下班时,带着手下的跟班,稳坐书肆正门,摊开点卯簿子,等候来上下工的佣书人签到。限时两炷香,一旦香烧完,没签名的就就算旷工可,要扣去一天的薪酬。此外,还有附加规定:佣书人签名时必须让王阉看见,他没看见,即不算。

    最可恨的,是那个刘姓跟班。这厮仿佛被王阉下了蛊,时刻以维护王阉的尊严和利益为己任,先王阉之急而急,先王阉之忧而忧,变着法地替王阉想尽一切压榨盘剥佣书人的法子,故而有了新名字——伥鬼。

    当然了,王阉制定的囊苞考勤在内的种种非人规定,只针对处在书肆食物链末端的佣书人。

    萧冉再三掂量自己在玄通的处境,便忍了,没告诉杨济自己被扣工钱。

    此时,当着朱彤的面,她怒不可遏地问候了王阉和伥鬼的祖宗十八代。

    朱彤笑道:“某倒是有些登不上台面的门路,只是不知萧兄放不放得下身段……”

    一听“身段”,萧冉有种不好的联想,硬着头皮往下听,听见“小说”二字。

    “小说?”

    “正是。兄初来京,可能有所不知,眼下,京中书肆,所售之书大略可分高下二等。高者自然是圣人书、老庄,阳春白雪,这些是待入于公卿士人家,供他们谈玄所需。寻常人家用来消遣的,自是这下等之小说。”

    萧冉饮了勺汤,口齿不清道:“抄小说?可你懂的,我字难看。而且,咱们书肆不卖小说。”

    朱彤笑意爬到眼睛里。“不是抄小说,那是最末端的赚钱法子,高明者,写小说。写和抄,价格云泥之别。字无妨,看小说之人看的是故事,不挑书法。”稍作停顿,“某几时说咱们书肆出售小说?”

    萧冉会意,好半天憋出一句:“可接私活是违规的……”

    执法大神王阉的规章制度写得清清楚楚:严禁接私活赚外快,违者严惩不贷。

    “萧兄与钱有仇?”

    萧冉咬牙:“钱是我祖宗!”

    次日,二人约在横塘。

    萧冉赶到时,朱彤正在李记酒肆前同一人叙话。那人丰神俊秀,身量颀长,专注地听朱彤说,间或轻轻点一下下颌。似是察觉到有人窥伺,他扬眉,朝对面望了一眼。萧冉的眸光来不及收回,和他锐利的视线在虚空中交汇。刹那间,萧冉听见了春雪初融,山泉汩汩。

    朱彤也看见了萧冉,忙招呼她,又对那人道:“我约的友朋来了。周兄,先且别过,改日我登门拜访。”

    那人颔首,旋身离去,白衣翩翩,仿佛风吹落了青竹梢的一捧雪。

    “进去啊萧兄,愣着作甚?”朱彤催促。

    “哦。”萧冉收回目光。那人不是李方啊……有点小小的失望。

    李方已在后院等候多时了。他是这家酒肆的东家,别看年纪不大,生意可是不小。除了酒肆,手下还有好几家书肆,散布于淮水南岸诸多小市。

    萧冉这才知道,朱彤是他旗下的金牌写手。

    萧冉问什么题材受欢迎,李方答:“志怪。”萧冉忆起学过一篇《宋定伯捉鬼》,作者干宝似乎就是东晋南朝的。

    李方故作神秘地晃晃杯中酒。“知道殷芸殷灌蔬吗?”

    萧冉两眼懵:“兄弟俩?”

    朱彤正含着茶,呛了。

    李方愤愤,手指几欲在案面点几个洞出来。“殷芸,字灌蔬。”

    听明白是“灌蔬”时,萧冉咬到舌头:灌溉蔬菜?浇菜?!太接地气了!

    “人现在都是大官了,吃香的喝辣的。他就是靠写小说发的家。他以前,跟我阿父混的。”

    朱彤轻咳:“过了,过了。”

    李方瞪眼:“过什么过,他出道的第一本就是家父帮他推出去的,家父是他的领路人。”李方由衷地自豪。“我跟你讲萧郎君,不要看不起小说。天下多的是像殷灌蔬这样的官人,清贫落魄时写小说谋生。还有许多京官,因俸禄低,寻不到外放至地方捞钱的机会,就兼职写小说。保不齐啊,殷灌蔬现在还重操旧业,他在一本小说里借书中人之口写‘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像有感而发的。但细想啊,一个京官能有多少钱?十有八九是私底下写小说赚的。”

    萧冉有些鄙夷这浇菜的,但,只要钱到位……

    事情,就这么成了。

    酒肆开在七星巷,歪歪扭扭,堪比北斗七星布列。朱彤和萧冉离开时,萧冉一个闪避不及,撞上了一户人家的院墙,正要骂,朱彤捂住了她嘴巴,她一脸疑惑,朱彤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吱声,无声道:“听仔细。”

    响动时有时无,像是什么东西剐蹭的声音。

    二人背靠背搜寻一圈,最后两双眼睛齐齐瞄准了几步外的拐角处,几丛竹子掩映的一口废弃的缸。

    悄悄走近,观察,缸沿有野草扎根,盖子也裂开一条缝。细听,里面有响动。

    萧冉、朱彤对视一眼,同时点了头。

    朱彤弯腰摸起两截断竹,分与萧冉一截,不出声道:“我数一二三,一起动手。”

    两根竹子同时插进缸沿,朱彤伸出一根手指,两根,三……

    第三根指头刚刚伸直,缸盖“砰”一声被掀掉。

    “啊!”

    缸中蹿出一条蛇。

    那是一条黄色斑纹蛇,蛇头高扬,吐着芯子,阴毒地瞪视打扰了它的人。

    在萧冉叫出声前,朱彤将竹竿竖直一投,恰扎进蛇的七寸。蛇挣扎了下就倒地不动了。

    萧冉抚着胸口大喘气。“好险。”想来方才是蛇要顶破缸盖逃出来。

    朱彤拉起萧冉胳膊,猫着腰躲到巷中邻近人家的门檐下,扒着墙,偷偷观望废缸。

    萧冉不解,正要问,忽然瞧见缸中有动静:冒出了一颗人头。

    人头下连着脖子、肩。

    还好,是活的。

    那人极其警觉,听见步履声,嗖地蹲了回去。

    萧冉咽咽口水,趋步到缸前,竹棍伸入缸中,轻戳:“喂?”

    扬起一张惊恐万状的人脸。

    萧冉呆了下。眉如远黛,眸似秋水,一张顶好看却又顶哀愁的脸,仿佛睫毛一扇,就能滴出水来。

    她俯身,问:“你为什么躲缸里?”

    “跑快点,吃那么多都喂狗肚子去了?那个小娘子跑不远,一定就藏在附近。”

    街面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听上去像奔这边来的。

    女子哀求:“求求二位郎君,救救我,救救我。”

    萧冉抬眼看朱彤,朱彤一脸无可无不可。“要不要救?怎么救?听动静来人可不只一个。”

    时不我待。萧冉左右瞟几眼,急中生智,两手举起破破烂烂的缸盖。“女郎且先委屈委屈。”

    女郎会意,重缩了回去。

    萧冉把盖子盖回缸上,然后向上一纵,整个人坐上了缸盖。

    一行人闯入巷中,阵仗不小。

    萧冉腰臀后移,双脚盘起。“朱兄,你说,王公公那么不要脸,怎就没站出来个替天行道的?”

    领头的八字胡手持木棒追到二人跟前,粗鲁地问:“喂,你们,看没看见一个小娘子?”

    萧冉不爽。“没长眼啊,自己不会看啊?”

    “你小子找死!”八字胡举起木棒,被跟班拦住。“赵大赵大,追人要紧,别惹事。”

    八字胡收起木棒,凶神恶煞瞪眼萧冉才吆喝随从们离开。

    朱彤吐口气,指指萧冉:“你呀你,这张嘴。”

    跑步声消,萧冉跳下地,掀开盖子。“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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