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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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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冉跪在一人高的土台上,身后竖起的八卦幌子迎风招展,台下燃起火。火堆前,一老道举三尺剑,拈着黄符,口中振振有词。萧母和知了互相扶持着站在稍远处,神色紧张。

    好半天过去了,半点动静业无,萧冉上下眼皮都快黏一块了。老道突然暴跳,剑指萧冉,怒喝:“何方妖物,速速现身,饶尔性命!”同时,踮脚,挥剑,围着火堆,又跳又念。步伐甚是奇特:一脚艰难向前迈,另一脚再跟进,像蹚在淤泥里,一会儿又下蹲,手上还有动作,跟拔萝卜似的。1

    萧冉两眼懵,此时的道士就这熊样?

    钱家阿翁端来席垫、茶具,热情招待萧母:“歇歇脚,吃杯茶。”

    萧母道谢,眼睛仍担忧地望着台上。

    萧冉膝盖隐隐作痛,不知还要跪多久,她仰头,无语问苍天。

    昨日,话刚说到一半,知了就来劲了。

    “竹竿若真是妖耍的手段,那便是好妖诶,咱们请道士捉妖,岂不是恩将仇报?”说着,拧紧眉毛,一副故作老成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小娘子,坏良心的事咱不能干,会遭报应,这是郎主说的……”

    “……”萧冉十分想把她嘴缝上。“前次和这回,如果不是同一只妖呢?若是同一只,又缘何一回害人,一回救人?把道士请来看看,总不错。”没给她还口的机会,赶紧追问,“钱家阿翁请的何方道士?”

    “就请的河对岸山上的张老道。”知了脑袋转得快,“可是,郎君一心只读圣人书,最不信鬼神。本来娘都说请道士给你瞧瞧,但郎君硬是不允。他还病着,若是见了道士气着了……”

    萧冉戳她脑门:“借钱阿翁院子用用。”

    乡里乡亲,钱老翁为人厚道,欣然同意。

    今早,一到钱家,便见了土台、槐木。老翁道:“张道人说,‘槐’中有‘鬼’,烧掉鬼,方可好。”

    “……”萧冉顿感决定下得草率了。在见到道士本人时更笃定了。

    什么样的道士呢?发髻炸开,像扫把倒插在头顶,道袍上补丁摞补丁,更雪上加霜的是,此老儿生了副贼眉鼠眼。与其说是道士,不如说是神棍。绝非以貌取人,而是老道相了一眼萧冉便道:“女郎印堂发黑,必是妖邪附了身。此妖不除,为祸甚矣……”

    萧冉:我呸!

    萧母大惊失色,立刻遵从道人吩咐,绑了萧冉,扶她上土台。

    正午时分,日头正南。老道停了下来,叱咤一声,挥剑向火,剑尖有金芒飞出,直冲土台,在萧冉颅顶盘旋几圈,揪出一道黑气,奋力向外拽,小鸡扔石子般丢进火堆,只听火苗里传出两声啾啾。

    “妖物,受死吧!”道士重新跳起来。

    萧冉眼直了。那黑乎乎的玩意真在自己身上?好想哕……

    萧母等齐赞道长法术高深。

    直到太阳偏西,槐木化为灰。老道拖长音道:“妖物已除。”

    萧冉被架了下来,双腿打颤来到张老道面前。“多谢道长。”

    老道还礼:“女郎自此无虞,喜甚,喜甚。”

    萧母奉上礼金。

    张老道眼睛都笑没了,道袍上的补丁都神采奕奕。

    萧冉忍住满心满腹的鄙夷,恭恭敬敬送他至巷口。“道长,我有一事求教。”

    拿人钱财,有问必答。“女郎请讲。”态度好得不得了。

    “敢问是何妖物?”

    张老道看着她:“女郎见到的妖物是何模样?”

    萧冉随口扯起谎:“我那日在后山竹林,没防备被这妖物袭了,没看清,只听这妖物说,我的魂魄……”

    突然狂风大作,砂砾咬得眼生疼,萧冉忙捂住眼,隐隐听见风中有动物咆哮的声音。

    俄而风住声息,睁眼,却没了张老道!

    “我的钱!”萧冉叉腰跺脚。

    之所以请道士,就是要弄清楚后山到底有没有妖物,是善是恶,这场莫名其妙的灵魂穿越可与妖有关,以及可有回去的法子——虽希望渺茫,试试总不错。孰料,又破财又遭罪,临了竟被一阵破风搅了。正要破口大骂,一溜风吹着哨子打着旋而至,几个金光闪闪的字立在眼前:不可泄露天机,当心害人害己。

    萧冉吓出了一身汗。

    “啊呀呀呀呀呀呀呀!”

    张老道被风卷上一个土坡,重重一摔,后腰被石头硌到,哎呀半天才坐起来,骂骂咧咧:“哪家竖子作弄你阿翁?”

    虎啸是低等法术,人也习得,妖亦习得。是有人装神弄鬼,还是真神真鬼?与那小娘子又有何关系?看看天色已晚,便歇了返身一探究竟的念头。先回观中修整,明日再做计较。不曾想,回馆中却出了变数。

    萧冉又病了,愁病了。

    第三日,她爬了起来,躺着实在太累了。不由同情萧平,十八岁不到,生龙活虎的年纪,却只能躺着。其实,他这症状,多半是营养不良加肺病,放现代压根不是大不了的病,可惜在落后的古代,真可能要了命。唉,念及此,对萧平愈加温柔备至,每日早晚问候,帮着端茶送药。

    萧母喜在心里,越发觉得张老道请得太值了。

    萧冉不死心,欲刨根问底。觑了个空,拽上秋葵去造访张老道。

    驴车驶到山脚,望着歪歪扭扭的山道,秋葵脸皱成了苦瓜。“这路拐的,驴上不去呀。”

    “你和驴搭伴,在这等我。”萧冉跳下车。

    秋葵急了:“娘知道不扒了我的皮?”

    萧冉赏他一记白眼:“没出息,难怪天天被知了欺负。你不说我不说,娘如何知道?钱阿翁说了,聚仙馆不高,我很快就能下来。老实待着,不许再说话了。”

    望着爬坡的背影,秋葵揉揉脑袋,小娘子和以前好像是不太一样了。

    钱阿翁没说错,往上爬了没多久,一座道馆就出现了。

    敲了许久门才开。

    萧冉诉明来意。

    道童挠头:“张道人非我馆中人,是暂住于此,前日已离开。”

    前日?作法的第二天,这么寸?

    “去哪儿了?”

    “不知。他接了封信便匆匆离去了。”

    萧冉大失所望。

    悻悻下山,没行几步,道童追了上来。“这位阿姊,小道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孩子家家,规矩倒不少。萧冉懒懒地:“说吧。”

    小童四下张望一番,搡着她进了小径旁树丛中,小声说:“那张道人做事不地道,阿姊莫要被骗。”

    萧冉眼睑一抖:“如何个不地道法?”

    小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滚圆。“他是邪道,常常打着捉妖的幌子招摇行骗,惯会使障眼法。他在我馆中住了数月,师兄弟们多看不惯他蒙骗乡里,可奈何他是馆主的道友,我等敢怒不敢言。”

    萧冉抿紧了唇。怎么就那么蠢呢!她是活人,若体内真有什么玩意,不可能一无所觉,早该想到的,那是贼道为骗钱使的障眼法。

    “阿姊——”小童朝她甜甜笑着,“ 子不语怪力乱神。心乱方生怪相。”

    萧冉被他乖巧的模样逗笑了。“你是说,世上没有妖怪?”

    小童伸出肉乎乎的指头,指指她,再指指自己。“天地万物,人也好,妖也罢,都是气所化,本质相同。”

    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好狡猾的小鬼。

    见问不出什么,萧冉便同他别过,下山。

    直至山道上再看不见她的背影,小童折身入林间,小手一挥,小小的身形便消失不见了。

    到了家,秋葵卸了车,去栓驴。萧冉进院,知了举着菜刀出来。

    萧冉脸一白,下一瞬瞥见她左手上还拎着鸡。

    “有客?”

    “阿冉?”有人喊。

    萧冉闻声往檐下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和萧平坐在檐下。

    “杨济算来是你阿兄的师兄,一位夫子教出来的。”

    灶屋,萧母说起来客。

    萧冉一看萧母都亲自下厨了,心想这个师兄和萧家关系应该很不一般。

    “他在京城佣书,发了家,置了宅,也算小成了,回趟兰陵,大令都要给面子。这几年,他帮衬咱们家不少,阿平的病,他没少操心。”

    佣书?京城?

    趁萧母不注意,萧冉悄悄问知了:“佣书是何物?京城是哪儿?”

    “佣书奴不知。”但知了仍然趾高气扬,“亏你还读过书,连京城是建康都不知。羞!”

    建康!

    萧冉如遭雷击。

    六朝古都建康,后世的南京,三省省会南京——四年青春喂狗的地方。

    老天爷,你是让我回来寻找青春的吗?

    南京当都城的时代?六朝。

    六个朝代,排除法。皇帝姓萧,东吴不是,西晋不是,那就是南朝……南朝梁。

    席间,萧冉见到了这位小有成的杨济。瞅瞅那让位于脑门的萧索的发际线,再瞅瞅那努力想冲破衣带的肚子,嗯,标准的中年油腻男。他间或关心几句萧冉,萧冉只装大病未愈,不多话。

    晚间,萧冉和知了玩双陆,连输几局,愈战愈勇,杀兴大起,眼瞅一局要反败为胜了,被萧母一把薅起。

    就不能让我赢了这盘吗?萧冉心里埋怨着,脚上却一步没耽搁。

    到了东厢,母兄二人神情都很严肃。

    萧冉心里发毛。“有事?说啊。”

    萧平欲言,被萧母止住:“我来说。”她叹口气,“阿冉,你阿兄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咱们家再无男丁,你大伯催逼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一妇道人家,定是斗他不过。恰好,今日你杨师兄来了,我和你阿兄就商议——”

    “不,”萧冉毅然截断母亲的话,“我绝不嫁那胖子。逼婚是犯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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