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梁堂赶过来看到的便是姜素素急速掉落的画面,他忙飞身过去,身后一人与他不遑多让。
他太着急了,满脑子都在想不能让姜素素有事,若是姜素素有事,少将军一定会拨了他的皮。这般想着不免加快了速度,可却没顾得上看方向,一时撞到树上,头破血流。
姜素素看到梁堂的惨状,她认命般缓缓闭上眼睛,心里忍不住在想,他怎么这么笨。
意想之中的疼痛感并没有来袭,姜素素又等了几秒,仍是没任何感觉,她睁开眼睛,仰头望过去,梁堂还在地上痛苦哀嚎。
而她渐渐感到身下有些异样,说硬也有些硬,可哪里又好似软绵绵的。直到林府丫鬟们反应过来,忙上前唤:“老爷!”
她才明白几分,慌忙将身子移开,身下人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吐了口血出来。
众人忙将林维扶起。
林维坐起身,不甚在意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拨弄开众人,“都让开!”
姜素素站在一旁,神色复杂。
林维飞快看遍她全身,越往下眉头越舒展,直到看到左侧脚踝时,忍不住高声道:“快去请大夫!”
姜素素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脚踝血糊糊一块,一旁掉落的枝干尖锐上有她的血。
她是有多倒霉,掉下来还能被树枝戳中。
姜素素微动,从脚踝传来的痛意渐渐蔓延开来。
林维几步挪动过去,关切问:“疼得厉害吗?”
姜素素摇摇头,逞强道:“没事。”
这时,梁堂顶着一头血赶过来,他撕了衣袍就要为姜素素止血。
林维拦住他,“我已请了大夫过来,还是让大夫瞧过再做打算。”
梁堂想了想,收起布条转而随意扎在自己脑袋上。
姜素素这伤还是得让大夫看看,万一要是有什么余刺扎在里面可就不妙。
林维与她商量:“离这最近的是雪无阁,我让人将你抬过去,先休息休息,大夫一会就来。”
姜素素想了想,无奈向他妥协道:“麻烦了。”
林维眸色亮了一瞬,刚要说话。
便听姜素素唤梁堂扶她起来,然后指了个丫鬟领路,便由梁堂扶着,一瘸一拐往雪无阁走去。
林维抿唇看着她的背影,不免想她真的与她娘很像。
姜素素走后,赵玥才往前走了两步,颤抖着嗓子道:“公爹。”
她要行礼,林维摆手,“不必。”
他回身看了看身后的枳树道:“来人,将这棵树砍了,果实都送到二夫人院中去。”
接着他神色温和看向赵玥道:“这棵树不值一提,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最重要。日后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下去,我都会满足。”
“儿媳知道了。”
林维始终温和,赵玥听得却心头一跳。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林维这副看似平静的面孔下藏着滔天的怒意。甚至要不是因为她怀着孩子,恐怕等着她的远不是这番温和的话。
林维心平气和道:“送二夫人回院。”
等赵玥走远,他对管家吩咐道:“今日在场的所有奴仆各去领十大板以示惩戒,让他们知道护不好主子,便要和主子一样受这皮肉之苦。”
管家道了声是。
林维看了眼粗壮的树干,冷意道:“将这棵树从上到下全给我锯成柴火,送入厨房烧火。”
管家自无不应。
林维这才拂袖离去。一路急步到雪无阁,大夫已在内为姜素素看诊。
他在外间等了片刻,大夫刚出来便将人带到僻静无人处。
“尖刺并未深入皮肉,我已为小姐包扎。至于另一位公子撞得着实有些狠啊!”
林维明白他说的是梁堂。
他问:“如何”
大夫叹了口气:“现下已经止血,只是流了太多血,也不知伤到脑子没有!”
林维有些慌,“这……这可如何是好”
人是在他府里出的事,他要怎么向梁深交代!
大夫摇了摇头,“这……这不好说,要看他后续的情况。”
林维:“你自今日起便在府里住下。”
大夫忙答应,想着都住下了,看一个是看,看两个也是看。便问林维:“听闻老爷吐了血,用不用我给您看一下?”
“不用。”林维拒绝。
他自己的身体他心里有数。
他再三嘱咐:“你好生看顾他们,尤其是姜小姐。”
若有差池,他才真的是要吐血。
小厮带大夫下去后,梁堂从屋内走出来,额头上包着厚厚几层纱布,看上去有些骇人。
林维不由想到大夫刚刚的话,走上前几步,“小将军你没事吧?”
梁堂见有人跟他说话,摇了摇头。
“我已通知少将军,他看到小姐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要骂死我!”
林维道:“不会的,此事发生在林府,是我的失责,我会向少将军禀明一切,况且小将军受了如此重的伤,想来少将军会体谅的。”
“对哦。”梁堂听话只听前半句。“此事是你林府的错。我当时人不在小姐身边,虽然最后有失准头,没能救下小姐,可你们怎么能让她爬树呢!”
他越说越有底气。
林维等他说完后才问:“你们小姐睡了?”
梁堂摇摇头。
林维神色一顿,梁堂声音那么大,姜素素醒着估计将二人对话都听到了。
果然里头微咳,“林……你有话不妨直说。”
林维道:“没什么,大夫说你此时不宜走动,需静卧着。我便想……想让你在府内住一阵子,也好养养伤。”
一时沉默。
林维还要再扯些原因,便听她道:“叨扰了。”
林维面上一喜,“无妨。”
他不敢再奢求什么,满足地退下去。
梁深来得很快,风尘仆仆而来,仔细检查了姜素素的伤口,欲发作,看到梁堂比姜素素还严重得多的伤口,硬生生忍下去。
姜素素将林维让她住下的事说了,梁深想了想道:“如此也好,你待在林府,我放心。”
她察觉到他话里的异样,问:“怎么了?”
梁深蹙着眉心道:“逃跑的犯人有些难抓,事情棘手。”
姜素素指尖微颤一下。
梁深又坐了会,亲了亲姜素素的额头便走了。
稍晚些,赵玥由下人搀扶着过来看她。
她泪眼汪汪的,姜素素便猜到定是心怀愧疚,哭了好一场。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赵玥仔细看了看她全身上下,尤其被纱布缠绕的伤口道:“都是我不好,没事非要吃什么橘子!是我太任性了!”
“噢。”她不说姜素素都忘了,她往床里摸索一阵,摸到了那颗圆滚滚的枳,递给赵玥道:“拿着。”
赵玥不伸手,“姜姐姐,你自个吃吧!”
这是姜素素险些拿命换回来的,她怎么能要
姜素素手还伸着,她道:“就当是我给这孩子的第一件礼物,拿着!”
“姜姐姐!”
赵玥接过欲哭。
姜素素忙道:“哭了孩子就不漂亮了!你要生个健康漂亮的孩子,如此才不枉我一番心意。”
提到孩子,赵玥果然止住了泪,她定要生下健康的孩儿。
赵玥肖想这颗果子许久,拿到手没一会便吩咐丫鬟去剥了,然后放进嘴里一块,一脸满足。
姜素素看她仍旧孩子气的样子,不敢想象她都快做母亲了。
她忽然问:“你们赵家在京中可还有别的族人”
赵玥摇了摇头,“没有。”
赵玥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素素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看你这么明媚,便想着是不是赵氏女子都是这般”
赵玥笑了笑,“旁人我不知道,不过我一直都是这般没心没肺的。”
姜素素:“不准这样说自己。真没有别的姊妹可介绍给我认识了”
赵玥:“真没有,赵家是大姓,族中子弟遍布九州,京城乃至方圆千里都只有我们一家,若是有其他的,逢年过节爹爹会带我们过去走动的。我也不至于从小到大便没有与自己年纪相近的族中姐妹。”
听她如此说,姜素素微蹙了蹙眉。
不是赵家,那会是谁
晚上,阿缇娜找过来,姜素素心下微惊。
“嬷嬷,你怎么了?”
阿缇娜叹口气道:“你都这样了,我还不来”
说罢,便亲自替她换药。
“还好伤口不深且不曾伤到要害,只是不知会不会留疤”
“啊。”听到要留疤,姜素素眉头皱了皱,“我不要留疤!”
阿缇娜笑了笑,终归是不忍心。
“老奴有从南坞带过来的秘药,保小姐不会留疤。”
姜素素放下心,接着心又提起。
“嬷嬷,来林府你没关系吗?”
阿缇娜神色顿了顿,眼里有些许挣扎,只不过片刻,她道:“老奴是不想与林府扯上关系,可小姐你一向是最重要的,且他此番算是救了你。就算老奴再怎么怨恨,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你是有几分上心的。”
上心有何用,一切都太迟了。他既明知她的存在十几年,却做到全然不顾。那么还不如一直不要上心。
这时,梁堂来道说饭菜已上桌。
姜素素忙道:“不提这个,嬷嬷匆匆赶来还没用饭吧,与我一起用些。”
她们在梁府时,曾一起用饭,因此阿缇娜并未拒绝。
姜素素随阿缇娜到外间才发现除了梁堂外,还多了个男人。
而阿缇娜一看见林维,气都气饱了。
她直接道:“小姐慢用,老奴先睡了。”
尚是吃饭的时间,睡什么觉。
明显她此举是在针对不速之客林维。
林维面上闪过些许不自在,只身形还牢牢定在圆凳上。
他吩咐一旁丫鬟去厨房另准备一份饭菜端去阿缇娜屋子,话说到一半,忽然看向梁堂。
梁堂突然福临心至,忙道:“我忽然有些头疼,麻烦林老爷让人送一份饭菜也到我房中啊!”
林维自是照做。
姜素素双手撑着桌子慢慢坐下。
此时只剩他们两人面对面坐着。
姜素素道:“你既知道讨人不喜,为何还要来”
林维:“我只是想与你一处用饭,我……我深知无法得到你的原谅,日后恐难再见你,我……这几日让我与你一处用饭好吗?”
姜素素抿唇,好一会道:“今日你都看到了,只要你过来,嬷嬷就无法用饭。与我而言,她比你……”
“别说!”林维打断她道:“别再说下去!”
一再从她嘴里听到的锥心之言,他受不住。
姜素素如他愿没有再说下去。
过了一会,她咬了咬唇道:“你对我……母亲可曾有过后悔”
林维抬眼看向姜素素,“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他仰天长叹一声,眼眸里尽是对世事的无奈,“若我不是林家的家主,我说不定就抛下一切,早与你母亲远走高飞。”
接着他看向姜素素深感惋惜,“说不定……说不定与你不会生分如此。”
“说来说去,你还是舍不得你的权贵。”
林维纠正道:“不是权贵,是责任!”
姜素素嘲讽笑了笑,什么责任,不过是换了种冠冕堂皇的说法。
“我问你……”
林维慢慢抬起眼睫。
姜素素双唇微颤了颤,“你可曾……可曾去扬州看过我?””
林维眼眸骤然紧缩。
姜素素神色复杂看着他,既盼望他能给个答案又希望那个答案他永远不要说出口。
沉默之后又是沉默。
姜素素从心底里放弃。
“未曾。”
随着林维的这句话,她的心沉沉低落。原以为已经够难过的了,却没想到还能掉落进更深的深渊。
林维紧跟着道:“我虽未曾去看过你,可我知道你……父亲将你养得很好,你……”
姜素素突然开口:“原来……”
林维呼吸一滞。
姜素素缓缓笑了笑,“原来,你我情分,不过凉薄。”
林维忙反驳,“不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姜素素的音调抬高些,却忍着没说出下一句。
她可以不在意般将眼角眼泪擦拭掉,嗓子眼堵着的难受却怎么都骗不了自己。
林维恍恍然起身,目光万分不舍看着姜素素又带着怜惜。
“既如此……”
林维目光顿住。
“既如此,今日便是你我最后一次单独用餐,往后……往后你若再来,我便让梁堂将你赶出去!”
“好。”林维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能和她一起吃饭已是意外之喜。
他重新坐下。
姜素素擦了擦眼泪,握起筷子。
一餐饭两人吃得沉默且别扭。
姜素素挑自己喜欢吃的菜有些心不在焉,林维则是沉默着记下她所有夹过的菜。
饱腹后,姜素素放下筷子。
林维递过去汤碗,怕她不接忙道:“这是菌菇鸡汤,对你恢复伤口有好处的,你……多少喝点。”
姜素素看过去,满满一碗汤。
她沉默着接过,拿起汤勺喝了一口,味道出奇地好。
一般鸡汤做得很容易油腻,可这鸡汤却很清单爽口,但同样保留了鸡汤的原味。
“好喝。”
林维没想到姜素素会开口,他愣了片刻才有些急切道:“好喝就多喝点,我命厨房天天给你做。”
姜素素:“多谢。”
林维:“谢什么。”
姜素素喝完鸡汤,里面的鸡肉一并吃完,她放下碗勺。
没多久,林维亦放下碗筷。
姜素素率先站起。
林维作势要过去扶,想了想还是未轻举妄动。
他与姜素素商量着,“你腿脚不便,我扶你进内屋。你放心,扶你躺下我便走!”
他连连保证。
姜素素只道:“不必。”
之后几日,饭桌上必有一道菌菇鸡汤,姜素素吃得欢快,并未与林维客气。
一晃两星期过去,姜素素的脚踝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她便与梁堂还有阿缇娜商量着要回梁府。
阿缇娜自然说好,梁堂只说要告诉梁深一声。
没过多久,梁堂道:“少将军一会过来!”
姜素素点了点头又问:“他今日不忙”
梁堂:“我也不知。”
姜素素讶异,“你没见到他”
梁堂:“没有,少将军走前给我留了只信鸽,说要有事便用它传信。”
姜素素:“所以你并不知晓他去了哪里。”
梁堂摇了摇头,“自然不知。小姐你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少将军去哪怎会与我报备”
姜素素:“我就是看他最近辛苦,人都瘦了一圈,所以多问几句。”
梁堂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姜素素又继续问:“那这信鸽是飞往何处你可知晓”
“似乎是往南边飞,不过少将军回信这么快,想必还是在京城的。”
姜素素心不在焉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京城的南边有什么怪异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