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舐犊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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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出生后,王加根想写信把这一喜讯告诉亲戚和家人,邀请他们参加欣欣的出生庆典。摊开纸、提起笔,他又不知道邀请信如何写,甚至不知道应该写给谁。

    白素珍自索走那两百元结婚礼金、愤然离开牌坊中学之后,再没有任何消息。整整一年了,他们母子俩既没来往,也没通信,完全断了联系。王厚义和胡月娥眼下不知道还在不在王李村,或许已经搬到江汉农场去了吧!王厚义春节期间来告诉他们准备迁移的消息,方红梅曾劝加根回王李村看看,但他犟牛抵墙,不愿意回家。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王李村那边是什么情况?他完全不知道。加枝寄来那张贺年卡之后,再没有来只言片语。从明信片上透露的信息,她应该去美国了。至于在美国什么地方,如何留学和“伴读”,他都闹不清楚。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三个妹妹尚小。既不同父又不同母的马杰、马红和马军只能算个熟人,而且都没成家,与他没有来往。潜江的伯父伯母、叔叔婶娘、堂弟堂妹好久没有联系了。虽然在血缘上他们与王加根比较近,但没什么感情。加根结婚时,他们连婚礼都不来参加——彼此之间的冷漠和寡情由此可见一斑。白大货和沙桂英在他们结婚时已经帮了忙,加根不想让他们在欣欣出生时又花钱,没打算正经八百地邀请。至于方红梅的娘家人,有方母当代表就行了,方父走不开,敬文和腊梅马上要高考,不能分心……

    唉,想起复杂的家庭关系,王加根就是一头包,烦恼透顶。另外,还有一点儿不好弄——所有亲戚都相隔遥远,去来不方便。即使把他们请来了,食宿也不好安排。

    思来想去,王加根最终只请了牌坊中学的同事和部队抽水房的广广黄。远亲不如近邻——他算是切实体会到了这句俗语的涵义。

    不过,所有这些烦恼与欣欣出生相比,都不值一提。他当父亲了!他有自己的女儿!他拥有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他要让这个家庭稳定、幸福、快乐、简单!每想到这一点,加根的烦恼就烟消云散了。更何况,欣欣是多么可爱、多么聪明、多么让人喜欢啊!

    出院回家之后,她变化很大,每天不一样。出生时被吸盘拉变形的脑袋已经长圆了。高鼻梁,大眼睛,双眼皮,简直就是王加根的翻版。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安静地睡着。躺在大人怀抱里,表情极其丰富:一会儿笑出两个酒窝儿,一会儿紧锁眉头,一会儿出粗气,一会儿噘嘴巴,一会儿鼻吸非常均匀,一会儿深呼吸之后长长地出一口气……婴儿也在做梦吗?

    方红梅坐月子期间,来他们家串门的,除了学校的几个女教师,还有部队抽水房的广广黄。

    广广黄的工作职责是看守部队抽水房,往王家岗营房的水塔里抽水,保证官兵们的用水需求。因为抽水房离营区比较远,他平常还得自己做饭吃,做卫生、洗衣服、洗碗筷,料理生活起居。孤身一人,挺不容易的。每天晚饭后,他百无聊赖。有时找敬武打篮球,有时到门卫老宁或者王加根家里坐一坐,找人说话聊天,驱赶难耐的寂寞。欣欣出生后,广广黄到王加根家就更勤了。每次一进门,他就把欣欣从其他人手里抢过去,抛上抛下,口里还念念有词,依依啊啊地教小家伙说话。

    直到满月,欣欣还没有睡过摇篮,总是从这个人手里,转到那个人手里,连睡觉都要人抱着。完全被惯坏了!大人抱着时,她睡得很香,可一旦放到床上,过不了几分钟就会哭闹起来。脚乱蹬,手乱舞,大声地哭叫。每当此时,方红梅或方母就会迅速把小家伙抱起来,喔喔喔地哄着,轻轻地拍打,到处走动。

    王加根到底是男人,心肠比较硬,被欣欣折腾过几次之后,就任凭小东西在床上哭闹,故意不理她。邪了!大人不抱她就不愿意了,将来外婆回去了怎么办?我们的日子还过不过?哭吧,号吧,叫吧,我看你能闹翻天。他阻止老婆和丈母娘,告诫她们不能屈服。

    欣欣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哭声越来越大,脸涨得通红,抽泣一阵紧过一阵,伤心至极。最终的结果是:她尿床了。

    大人们不得不缴械投降,把她抱起来,给她洗屁屁,换尿布。

    婴儿大小便没有规律,是让人棘手又无奈的事情。尽管他们此前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衣柜的抽屉里装满了单层尿布和棉尿布,但还是会时常拉响尿布告急的警报。有了小孩,他们家门前晾衣绳上花花绿绿的“万国旗”就成了牌坊中学校园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家里是少不了热水的,开水瓶不能空着,蜂窝煤炉上永远搁着装有水的铝合金水壶。欣欣每次拉粑粑,大人都要给她洗屁股,再换上干净的尿布。尽管这样,因为屎尿的污染,她的小屁股还是有些发红发炎。洗屁股时总是哇哇大哭,万分不情愿。

    及时换尿布,治标不治本,解决这一难题的根本办法,还是培养她按大人指令有规律地大小便。加根每次抱她时,第一件事就是掀掉尿布,抓着她的双腿,吹口哨端尿。如果她撒了,加根就有一种成就感:哎呀,又可以节约一条尿布!如果她扭动着身子,哭闹着不肯尿尿,加根就重新给她扎好尿布,过一会儿再试。

    参加完欣欣的出生庆典,方母就提出要回方湾。家里的猪要人喂,鸡要人清点,责任田要人种。方父在医院里上班,根本就顾不过来。她几次委婉地表达要回家的意思,女儿女婿却不松口,希望老人家多留些时日。刚为人父母,他们什么都不懂,如果方母不在这儿,难以想象日子会怎么过。

    直到王加根参加完四月下旬的自学考试,方红梅的月子快坐完了,方母才咬咬牙,老泪纵横地离开了。

    方母走后的第二天,他们就接受了一次严峻考验。

    方母在这儿快一个月,几乎天天是晴天,艳阳高照,教师们都说欣欣与老天有缘,衣服和片子(尿布)洗后容易干,但方母刚走,老天就变脸了。从早晨开始,淅沥沥的小雨就下个不停。

    那天欣欣拉屎拉尿特别频繁,弄脏的衣服和尿布屋里随处可见。加根抽课余时间不停地清洗,晾在门前的走廊上。到了下午,尿布告急:干的快用完了,湿的又没有晾干。

    雨还在时断时续地下着。

    方红梅眼望窗外愁眉不展。王加根时不时去摸摸门口晾着的尿布,一脸无奈。肖玉荣有经验,提醒他们用火烘。

    没有火坛火盆,加根就用撮灰的铁簸箕代替。他到学校食堂找了些木炭,生火,做成一个简易的火盆,拎着湿尿布坐在火盆边一片片地烘烤。这可是一件考验耐力和耐心的活儿。人一刻也不能离开,得守在火盆边不停地掀动、翻面,还得忍受烟熏火烤。从傍晚时分一直守到深夜,脸烤得通红,双颊发烧,缭绕的青烟熏得他眼泪直流。

    欣欣满月之后,王加根带她到花园镇剃胎头。

    满头的黑发剃得干干净净,成了个光头小和尚。没有头发,小家伙的脸显得特别大,也特别胖,看上去非常滑稽。加根用手扒她的小下巴,她竟然笑了!嘴唇还一张一合的,想说话。

    几天后,大人再逗她时,她已经能够张开嘴巴,呵呵呵地发出喉音。通常情况下,面部表情和声音,两个月大的婴儿才有啊!而欣欣三十几天就有了,真是个小精灵!

    有一天,王加根抱着欣欣到学校办公室看电视,放的是日本电视连续剧《聪明的一休》。老师们都说,欣欣长得像一休。不光长相像,聪明劲儿也与一休有得一拼。

    肚子饿了要吃奶,或者憋得难受要尿尿,欣欣都会哭几声,给大人报个信儿、提个醒儿。哪怕是躺在床上,或者在大人的怀里睡着了,只要内急,她就会在梦中哼哼,或者伸伸腿,扭动身体,直打挺。遇此情形,大人就赶快端尿,十有八九大功告成。

    因为中考临近,加根工作上的事情越来越多,照顾欣欣的责任大部分落在了方红梅身上。可方红梅由于分娩时失血过多,坐月子期间又没有很好地调养,身子恢复得很慢。加上欣欣一天天长大,体重与日俱增,方红梅抱她已经明显感到吃力了。

    为了兼顾工作和家庭,加根就在没课的时候溜回家,抱孩子,洗衣服,洗尿布,做卫生,尽可能减轻老婆的负担。特别是每天午饭后,王加根总是负责带欣欣,让老婆能够安心地睡个午觉。

    炎热的正午,加根抱着女儿走出家门,在校园里到处转悠。有时去门卫老宁那里坐一坐,或者到部队抽水房找广广黄聊天。孩子抱久了,他也会感到手臂酸疼,吃不消。为减轻负担,他去花园镇买回一辆小摇车。

    小摇车设计精巧。主体结构是铁架子,有四个小轮子,能够推着走,上面有能收能开的遮阳篷,中间的小床由三块活动木板拼成,小床下面还有一层脚踏板。小床与铁架之间用布连在一起,能够前后左右自由晃荡,就像吊床或者荡秋千。刚开始把欣欣放在摇车里、左右晃动小床时,她吓得哇哇大哭,手脚并举。时间一久,就慢慢习惯了。

    加根在小摇车的推手上系上五颜六色的气球和风铃。推动小摇车时,气球随风飘动,风铃叮当作响。欣欣总是睁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小摇车的确减轻了大人的负担。欣欣醒着时,可以逗她在小摇车里玩;欣欣睡着了,就让她平躺在小床上。不过,想通过摇动小摇车的方法催眠,则比较困难。

    欣欣习惯了躺在大人怀抱里进入梦乡。每天的催眠工作,就靠王加根抱着她到处走动,一边走一边唱歌来完成。

    他通常是在家门口那条长廊里走过来走过去,用舒缓的旋律和放慢的节奏,唱《摇篮曲》,唱《宝贝》,唱《童年的小摇车》。循环往复,反复哼唱,直到确认女儿睡踏实了,才轻手轻脚地把她放进小摇车,再慢慢地摇动。如果小家伙不再乱动,哪怕噘起了嘴巴,他还是打开遮阳篷,盖上帐纱,让女儿安静地进入梦乡。

    也有失败的时候。那就是他抱着女儿走呀唱呀搞了老半天,好不容易让她睡着了,可刚放进小摇车,她又睁开了眼睛。遇到这种情况,他只有无奈地重新抱起女儿,从头再来。

    没有睡意的时候,欣欣是不肯一个人在小摇车里呆着的,非要大人抱不可。如果强行把她放进小摇车,她就会哇哇地大哭。重新抱起她时,小家伙就会把头靠在大人的胸前,抽泣着,撅嘴,非常委屈的样子。这不就是撒娇么?

    参加完四月份的自学考试,就必须等到十二月份再考。王加根可以暂时放松一下,但方红梅不行。暑假面授学习及三门课程的结业考试马上就要到了。她天天为此长吁短叹,愁得不行。

    虽然产假正好接上暑假,她有五个月不用上班,但是生孩子、坐月子、照顾婴儿耽误了她太多的时间。平时她难得静下心来看书。五年本科函授学习才进行了一年半,她真担心自己不能坚持到最后,不能顺利地拿到文凭。

    方母在这儿时,一再告诫女儿坐月子不能流泪,不能看书,但她却难以做到,控制不了自己。遇到伤心的事情,眼泪照样如泉水直往外涌。晚上睡不着觉,或者白天有闲暇时,她还是抱着《中国文学史》《古代汉语》《外国文学》这些书看。

    如果加根在家,又有空闲,她就要丈夫帮她整理学习笔记,摘抄复习资料,报练习题她背,检验学习效果。加根自学考试专业也是汉语言文学,与方红梅的函授专业相同。两人的很多课程都一样,正好可以相互促进,比翼双飞。

    欣欣熟睡了,或者在小摇车里玩耍时,他们就能够学习、温习或复习他们的课程。有时,两人故意对着女儿大声朗读唐诗宋词,或者背诵古典散文名著,欣欣居然不哭不闹,瞪大眼睛望着他们,甚至手舞足蹈地咿依呀呀,似乎是在跟着他们学习一样。

    一石三鸟,真是全家受益啊!

    不过,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并没有延续多长时间。临近暑假,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方红梅在上厕所时晕倒了!

    在一群学生的簇拥下,肖玉荣和董志芳搀扶着方红梅回家。

    当时,王加根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炒菜。欣欣在他身边的小摇车里,自言自语自娱自乐自己玩。

    肖玉荣和董志芳把方红梅扶到卧室的床上躺下。

    王加根向她们致谢,又按照肖玉荣的建议,给老婆划了一杯红糖水。

    方红梅靠在床上坐着,边喝红糖水边说,这几天□□一直隐隐作痛。特别是欣欣吃奶时,痛得特别厉害,里面似乎还有一些硬块,又红又肿。上午她还有些发热低烧,刚才在厕所里蹲了一会儿,站起来时,突然感到头晕目眩,眼睛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肖玉荣让方红梅掀起上衣,仔细地查看她的□□。非常肯定地说,这是患了乳腺炎,嘱咐方红梅再不要奶孩子,得赶紧去医院。

    加根于是推上自行车,带上抱着女儿的方红梅,前往花园区卫生院。

    经医生诊断,方红梅果然患上了乳腺炎,还有贫血和低血糖。

    遵照医嘱,她必须每天到医院输液。

    乳汁呈淡黄色,不能喂孩子了。奶水聚集胀得厉害,她就用一个套有橡皮球的玻璃器皿,把乳汁吸出来,喷洒到墙壁上。

    肖玉荣说,不能随随便便地把乳汁洒在地上,否则就可能导致奶水不足甚至没有奶水。也不知这种说法有无科学依据,既然肖玉荣这样讲,方红梅就照着去做。宁可信其有,免得将来真的没有奶水。

    方红梅输液的时间是上午,逢到王加根有课不能送她的时候,她就自己步行去医院。本来她会骑自行车,可因为经常头晕,她怕骑车时晕倒,还是步行比较安全。因为走得慢,她不时还得在路边坐一会儿,歇一阵子,来回跑一趟得个把小时。再加上输液耗费的时间,打完吊针返回家里,只能勉强赶上吃午饭。

    这样的上午,王加根就一边带孩子一边上班。

    上课铃声一响,他就抱起女儿,推着小摇车赶到办公室。如果有课,他就把欣欣放在小摇车里,拜托其他不上课的教师帮忙照看一下,并嘱咐他们注意端尿,然后风风火火地去教室讲课;如果没有课,他就把小摇车推到办公桌旁边,让欣欣躺在小摇车里自己玩。他抓紧时间写教案、备课、批改作业。

    办公室里有个小孩儿,气氛总是特别活跃。老师们都喜欢抱欣欣,逗她玩。也有被小家伙尿湿衣服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被尿者就笑得前仰后合,说运气好,沾了童子尿会发财。学校领导对王加根带孩子上班,也没有说什么,还时不时走到小摇车旁边,和欣欣说话,逗小家伙玩儿。

    上午快放学的时候,方红梅打完吊针回来了,一进家门就叫累,什么事也不想干,直接进卧室休息。

    王加根问她想吃点儿什么。

    “没胃口。先睡一觉吧!最好煮点儿稀饭。”

    听她这么讲,王加根就带上房门出来了。

    欣欣在小摇车里提抗议,大哭大闹,不依不挠,小脸急变了形。

    王加根刚把她抱起来,敬武拿着两个饭盒回来了。

    “我腾不出手来炒菜,你还是去食堂吃吧!”他抱歉地对小舅子笑笑,无可奈何地说。

    敬武不言语,把饭盒放在饭桌上,转身就走。

    王加根喔喔喔地哄着女儿,一手抱着她,一手从橱柜里拿奶粉,倒了些在奶瓶里,再提起开水瓶倒热水。摸了摸奶瓶,感觉有点儿烫,就将奶瓶放在装有冷水的脸盆里,降了一会儿温,才开始喂孩子。

    欣欣吸吮了几口,觉得味道不对劲,松开奶嘴不吃了,哇哇地哭了起来。哭过一阵儿,饥饿难忍,还是衔着奶嘴,用力地吸吮起来。

    奶粉是加根在花园镇副食品商店买的。极普通的“扬子江”全脂奶粉,一块多钱一包。每次倒些在奶瓶里,加点儿白沙糖,用开水一冲就行了。可能是奶粉太少,水的浓度有点儿稀,不如母乳那样粘稠,欣欣还是很馋,一鼓作气,把半瓶奶水吸得干干净净。喂过女儿,加根试图把她放回小摇车,腾出手来为老婆煮稀饭。

    欣欣躺在小摇车里就哭闹起来,小手伸得高高的,小脚乱蹬。

    加根估计女儿困了,闹瞌睡,重新把她抱起来,走到屋子外面。

    天阴沉沉的,又闷又热,似乎要下雨的样子。他抱着女儿在门口的走廊上来回走动,有气无力地唱着《童年的小摇车》。

    欣欣慢慢安静下来,偶尔张开小嘴哭两声,开始闭眼睛了。

    看着可怜兮兮的女儿,想起病病歪歪的老婆,加根悲从中来,泪水浸湿了眼角。真不该这么早就结婚,更不该这么早就要孩子。现在大人吃苦,小孩跟着受罪。往后的日子,还不知有多少艰难?

    欣欣快睡着了。

    学校操场上一只大公鸡突然打起鸣来,仰着脖子扯起嗓子长长地叫了一声。欣欣被吵醒了,又开始哭闹。

    加根弯腰捡起一块瓦片,朝讨厌的大公鸡扔了过去。

    大公鸡扑腾着翅膀落荒而逃。

    他又开始唱歌,唱《军港之夜》,唱《宝贝》。隔壁程彩清家里传出哗哗啦啦的搓麻将的声音,他只得朝初一年级教室那边儿走。走了无数个来回,唱了无数遍歌曲,欣欣总算进入梦乡。他这才成功地把她放进小摇车里面。为巩固成果,轻轻地摇晃了一会儿小摇车。待欣欣完全睡踏实,再把小摇车往家里推。

    还没进家门,学校操场那边又传来驴子的叫声。不知是谁家的驴子跑进校园,“哎噢哎噢”地高声嚎叫,持续了近半分钟。附近树上一只蝉似乎是为了与驴子比赛,也跟着鸣叫起来。

    欣欣又被吵醒了,哭着,在摇篮里扭动身体。

    太气人了!加根恨不得向空中撒一把哑药,让身边所有的动物都发不出声音。

    “欣欣,我的女儿。你快睡吧!都下午两点多钟了,爸爸妈妈还没有吃午饭呢。”王加根一边在心里祈求,一边摇动小摇车,希望女儿安静下来。

    事与愿违。小摇车里突然传出“哗啦”的声响,同时散发出浓烈的臭味。坏了!加根迅速把欣欣抱起来。解开尿布一看,拉屎了。稀里哗啦,屁股、尿布和裤子上黄灿灿一片。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双手架着女儿的胳肘窝儿进屋,走过客厅,进入厨房。

    掀掉被弄脏的尿布,脱掉被弄脏的裤子,扔在地上,简单地给她擦了擦,强行端屎端尿。再拎起开水瓶,倒了些热水在塑料盆里,兑些凉水,为欣欣洗身上的脏物。换上干净的尿布和衣服,加根再也管不了她愿意不愿意,把她往小摇车里一扔,自顾自地开始收拾残局。

    洗衣服,洗尿布,煮稀饭,准备大人的午饭。

    ……

    几天之后,欣欣就习惯了喝奶粉,并且喜欢上牛奶了。

    最初只喝小半瓶,逐渐增加到半瓶、大半瓶,但喝一满瓶就不行了。吃得太多,她就会回奶,把喝进去的全部吐出来。

    方红梅的乳腺炎治愈后,又恢复为母乳喂养。

    欣欣的饭量明显增长,母乳满足不了她的需求,还得附加奶粉。不管是母乳,还是冲的奶粉,欣欣吃起来都津津有味,特别下力气。只要小嘴巴咬着□□或奶嘴儿了,想让她放开是非常困难的。有了吃的,她会排除其他任何干扰,抵御各种诱惑,直到把小肚子胀得圆滚滚的为止。吃奶时,她额头上常会冒出好多细汗珠。难怪人们形容某人做事下力,就说“把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了”。

    婴儿第一次理发叫剃胎头。

    欣欣的胎头剃了个光头。没有头发,小家伙的脸显得很大很胖,虎头虎脑,更像聪明的“小一休”。加上她好动,特别调皮,第一次见到她的人,都以为她是个男孩子。

    满两个月,欣欣更是“雄性十足”。放在床上,她绝不会老老实实地呆着。仰面朝天,她就会翘起双腿,以屁股为支点,陀螺般地旋转身体。转过一百八十度,直到把两只小脚搁到枕头上,独自在那儿自言自语,咿咿啊啊,得意洋洋地摇晃着铃铛。

    过了三个月,欣欣就会翻身了。从仰卧到侧卧,再到俯卧。趴在床上,俯卧撑般地支起前胸,翘着小脑袋,调皮地看着大人,或者依依呀呀地说着她自己才懂的语言。大人照看她,一刻也不敢马虎,稍有麻痹大意,她就可能从床上滚到地上。

    欣欣脚快手快,见着什么都想抓。大人抱她时,小家伙要是不满意,不开心,或者过于兴奋,都会挥舞着小手,扯你的头发,揪你的耳朵,推你的前胸。吃饭时,开始抢大人的筷子,抢到了就死死地抓住不放。要是扶着她站在桌子上或者在地上玩,她就会高兴得上下起伏,又蹦又跳。不过,这种运动游戏不敢进行得太久,因为跳着跳着,她就可能屁滚尿流,遍地遗矢,比吹口哨端屎端尿还要见效。因此,每逢老师们试图教欣欣走路,或者让她高高在上地站在办公桌上时,加根都会进行风险提示,告诫老师们先端尿。

    更多的时候,欣欣还是在家里跟着妈妈。

    虽然身上有病,方红梅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女儿。在医院输液时,她脑子里想的都是欣欣,眼前晃动着女儿的身影,耳畔响着女儿的声音。她担心欣欣从床上掉下来摔着了,担心欣欣饿着了,担心欣欣拉屎拉尿,没及时换尿布难受……想着想着,就会伤心落泪。因此,只要在家里,她就不会让加根把女儿带走。

    欣欣也懂事,似乎知道妈妈病了,午睡总是睡得沉。醒来也很乖,躺在小摇车里,听妈妈读散文、念诗歌,听录音机里放出的儿歌及童话故事,看卧室墙壁上花花绿绿的识字图片。

    傍晚时分,夫妻俩就带着女儿走出校园,到学校四周的田野散步。通常情况下,是王加根抱着欣欣,方红梅带着复习资料叽哩哇啦地背习题;或者用小摇车推着欣欣,沿着通往铁路技校或部队营房的机耕路缓步慢行。

    置身于大自然的怀抱,欣欣总是特别好奇,小脑袋前后左右转,小眼睛东瞄西瞅。叽叽喳喳归巢的小鸟,低空盘旋的蝙蝠,骑在牛背上的牧童,路边的小花小草,田地里的庄稼,小河里的帆船,乡村里袅绕的炊烟和忽明忽暗的灯火……让她目不暇接。如果她突然高兴起来,或者被爸爸过于亲密的举动弄烦了,就会双手抱住加根的脑袋,张开嘴巴在他的高鼻梁和汗肩膀上乱啃。那没有牙齿的小嘴巴,啃得加根痒痒的,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这段日子刮风下雨,天气转凉,由于大人没有及时给欣欣增添衣服,小家伙生病了。咳嗽,流鼻涕,打喷嚏,拉肚子,症状类似于感冒。患病后,欣欣老实了许多,显得格外听话,叫人看着可怜。没有了平日那甜甜的笑容,不哭也不闹,脸上烧得红通通的,喉咙里像拉风箱一样不住地喘气,呼吸困难,声音很粗。

    加根顶风冒雨送女儿去花园区卫生院。

    扒开她的裤子打针时,欣欣总是万分不情愿地扭动身体,哇哇大哭。眼看她这么小就忍受皮肉之苦,加根心里也不好受。

    喂药是最麻烦的事情。

    如果药丸表面有糖衣,或者药粉是甜的,喂起来还比较顺利。要是苦味药,用汤匙一灌进她的嘴,她就会拼命往外吐。皱起眉头,摇晃着脑袋,小脚乱蹬乱踹,嘴巴紧紧抿着,就是不张口。无奈,当爹妈的只有狠下心,采取强制措施。一人捏着她的鼻子,让她出不了气,不得不张开嘴巴,另一人用汤匙强行往她口里灌。

    欣欣哭叫着,双脚乱踢,小手乱舞,不是打翻了装药的杯子,就是打翻了喂药的汤匙。到最后,药水能喂进去一半儿就算不错了。

    ……

    加根家的大门朝北开。

    每逢做饭的时候,他总得把卧室门关好,把大门和后窗打开,让空气南北对流。遇到刮北风时,油烟和吹进来的灰尘一起,直接从后窗出去,对室内影响不大。要是刮南风或者无风的日子,就比较麻烦。油烟在房间里袅绕,呛死人。特别是炒辣椒时,家里完全没办法呆。大人受到刺激忍忍也就过去了,欣欣怎么能受这样的折磨?

    邹贵州建议王加根装个抽油烟机,但那东西稀罕,属奢侈品,价格又贵。他们这样的住房,安装那玩意儿显然不协调。加上牌坊中学老停电。没有电,抽油烟机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派不上用场。

    找学校领导再要点儿房子,单独做间厨房?似乎也没有可能。牌坊中学宿舍本来就少,根本没有空着的。经过好几个晚上的辗转反侧和冥思苦想,在多次进行实地勘察之后,王加根决定因地制宜,盖一间厨房。

    他们住的那排校舍距学校围墙很近,仅两三米。校舍与围墙之间形成一条狭长的巷子,大概有三十多米长,是条死胡同。如果在校舍与围墙之间砌两堵墙,盖上石棉瓦,从客厅往南开个后门,厨房就有了。工程不大,也花不了几个钱。

    加根决定向学校领导提出这一要求。

    眼下,他工作上卓有成效,可谓顺风顺水,有向学校领导提要求的资本。上学期期中考试,初三(1)班惨败,他面临的处境岌岌可危,但到了期末考试,形势大有改观,与初三(2)班不相上下。进入下学期,初三(1)班一骑绝尘,已经把初三(2)班甩在了后面。

    中考预考时,初三(1)班过线人数是初三(2)班的一倍。一些转到初三(2)班的留级生,在预考中淘汰,连参加正式考试的资格都没有,而初三(1)班有些学籍在初二的学生,却在预考中过了分数线。预考过线学生与参加正式中考的学生,并非一一对应,指标可以调剂使用。那些子女预考落选的教师反过来求王加根,希望他把初三(1)班争到的指标给他们。

    这个时候,加根才体会到报仇雪恨的快感。学校领导、同事、学生和家长对他刮目相看。中考正式考试还没有开始,丁胜安就提前通知王加根参加暑假补课,担任下一届初三毕业班的语文教师兼班主任。要想有位,必须有为——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他眼下红得发紫,学校领导和同事们都有求于他,他如果提出扩建厨房的要求,绝对不会遭到拒绝。

    果不其然,当王加根把这一想法向学校领导提出时,几个领导都表示同意。丁胜安还说,厨房由学校负责盖,不要王加根掏钱。考虑到新做的厨房把那条巷子隔断后,里面就成了个死角,邹贵州建议从厨房往里面开个后门。这样进出方便,还可以拥有一个独立的院子。

    这真是大喜过望。

    厨房竣工时,王加根和方红梅别提心里多高兴,一定要请学校领导和施工的师傅吃饭,还请了部队抽水房的广广黄作陪。

    那天喝了多少酒,王加根不记得了。

    最终的结果是:客人们安然无恙,他一个人醉了,吐得家里到处都是,害得方红梅忙乎了大半天,才清理打扫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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