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彼一时,此一时,两人距离第一次见面时过一年,褚声不再是默默无名的卖鸟商贩。
青雀痊愈之后消失了一日,第二日回来爪子上带了两颗通体白色的蛋。
长年累月,青雀从一只变为一群,因外观稀罕具有观赏性,受城里首富权贵喜爱,为褚声开辟了一条商业链,名声大噪。
江雨月是在城主女儿的邀请下来了这艘画舫,她想过褚声现在的情况,可万万没想到,二人见面会是这番场景。
褚声衣着依旧朴素,青鸟给他带来的生活变化并没有让他和之前的生活有所差异。
要说变化,衣衫虽淡雅,但款式,用的料子,和一年前满是补丁,被洗的发白的衣袍相比,的确好了太多。
褚声本身的气质谈吐在茫茫人海已是出众,穿麻衣旧衫时掩盖不住的锋芒,在这时如同蒙尘的珍珠洗净铅华。
他站在画舫搭建的舞台角落逗弄自己饲养的青鸟,悠闲自在,丝毫没有紧张和面对大场面的胆怯。
好似只是来走个过场,看看风景,遛鸟。
梨锦翻到这一页,捏住纸张一角的手指忽地停顿,厢房的烛火燃烧了大半。
司徒幕开始察觉夜深,见她没有睡意,又想到梨锦不听劝的执拗,歇下劝说的心思,无奈叹气。
屋外的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夜晚的普蓝色逐渐淡去,露出黎明的颜色,在一片漆黑的城里,唯有这一间房亮着微弱的烛火光。
梨锦日有所思地盯着临近结尾的书页,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果然,凭借一星半点的消息很难抓住关键。
“你说,费劲千辛万苦追上喜欢的人,真的会这么容易说放弃就放弃吗?”
梨锦放下子规搜集来的消息,嘴上询问司徒幕,眼睛却目不斜视的停留在最后的页面。
褚声在画舫上的驯鸟表演意外效果拔群,青色的羽毛稀稀落落地从天缓缓飘落,好似一场羽毛雨。
羽毛之后,青鸟们不知从哪叼来一小朵花,纷纷松口让花朵继羽毛之后落下。
最后青鸟飞回褚声身边,在场的公子小姐陷在方才羽毛与花朵交织的雨里,久久不能回神。
同时,宴会结束,江雨月今日没有戴幕篱,姣好的容颜暴露在黄昏地余晕中。
褚声找了个空档,动作像是演练过几十遍,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花环抛到江雨月的头上。
江雨月感受到头顶落下重物不禁怔愣,褚声靠着栏杆远远相望,发觉扔歪了,伸出手吹了声口哨。
一只青鸟从他身后的笼子飞出,盘旋到江雨月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把花环扶正,又离开。
江雨月跟着青鸟离去的方向看去,一眼看到站在画舫上的褚声,他闲散地靠在栏杆上,与岸边的她遥遥相望。
夕阳的光晕覆盖住他的面容,清隽的五官染上一层柔和的错觉,一双桃花眼平时不笑时水波微晃。
更别说沾上暖光,清秀的眼眸含情脉脉,特别是专注的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让人脸红心跳。
江雨月把他的模样尽收眼底,一时之间觉得眼神太好,也不全是好事。
她条件反射地垂眸,慌张的眨了好几下眼睛。
玉雪般白的耳朵不知是黄昏的颜色,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红的滴血。
褚声自当时初见,对江雨月情根深种,打响名声也是因为一年前找过知府,江父怎么可能会同意这件事。
江父也是布衣出身,对褚声这种气度儒雅,带着淡淡书香的青年抱有说不上好,并不反感的感觉。
加上朝廷上面有意无意的削弱他的权力,从右御史贬到巡察的知府。
他那会对褚声说的话,街坊小巷妇孺皆知。
如若褚声能在青鸟城得到名望,江父会询问女儿意愿,如若同意,便收到门下,供他科举,辅佐仕途。
明明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毕竟谁想一辈子呆在渺小一角,不能出去见识广阔的天地。
正是因为这样,到了定亲这天,褚声不仅没有出现,反而传出另有心属的流言蜚语。
许多人都不相信,会有人甘愿放弃这么一条泼天富贵的路。
除开这个,褚声对江雨月的情愫大家看在眼里。
窗棂上映着的烛火越来越小,隐隐有熄灭的趋势,最后一缕火光熄灭的刹那,司徒幕眼睫颤了颤,面对梨锦刚才的问题有些无措。
好在蜡烛熄灭,灰暗的光线掩住了他的神情。
梨锦太敏觉了,一丝一毫的异样都会被她察觉。
“只言片语证明不了什么,不如午时再去人多场所收集消息。”
梨锦望着本子的出神,听到司徒幕的回答丝毫不意外,敷衍地应下。
蜡烛燃尽的蜡块杂乱无章的堆在烛台,黎明破晓,微白的光线透着窗纸映在厢房的地面以及二人的身上。
没了话题,屋内陷入安静,思绪搅在一起一团乱麻。
正午市集喧扰,路人匆匆忙忙,刚下过雨,周边染着依稀湿润的感觉,嘈杂声里时而响起商贩叫卖的声音,糕点出笼的甜香扑鼻而来。
河边的柳树枝叶茂盛,细长的柳条垂落轻刮水面,偶尔吹来的春风带起柳条飘扬,在水面荡出几圈涟漪。
葱绿的颜色加上雨后的水汽,交织在一起如同掩上朦胧的纱布,衬得春意盎然。
堪比江南水乡。
梨锦坐在高楼将城内的这副画面尽收眼底,她半垂下眼睫,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台下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述。
不由得怀疑那副“话本”的来处。
难怪总有种老套的才子负佳人的味。
子规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记性衰弱后更甚。
再听也没什么趣味,后面的故事都知道,不过是圈钱的一种话术,真假参半。
恐怕假的成分占七分。
既然如此没什么继续呆的必要。
没过多久,梨锦一手抓着一根去核的扁糖葫芦在街上闲逛起来。
晶莹的糖衣外面洒满了白芝麻,色泽鲜艳,芝麻的香味裹着山楂的果香,诱人食欲。
“老伯,听说这青鸟城的青鸟羽毛顺滑亮泽,外形讨巧,为何城里青鸟格外稀少?”
老伯整理着草靶子上的糖葫芦,闻言动作一顿,又继续将糖葫芦摆整齐,余光扫了眼附近,见此处人烟稀少才松口低声道,“姑娘是外地吧,青鸟城的青鸟是一名公子养的,从这名公子消失之后,青鸟城的青鸟像是凭空消失一般,连片羽毛都看见不到。”
“他的名讳是少有人谈起,姑娘对此应该有所耳闻。”
梨锦斟酌着措辞,想着如何套取有用的信息,这时一直沉默帮梨锦拎东西的司徒幕突然开口,“定亲失约,想来这位公子算不上痴心一片。”
“你这小伙,流言蜚语有几句是能信的,江小姐最喜吃我这的糖葫芦,但是我出摊本是随心而为,有时一天,或是隔十天出一次。”
“褚公子天天守在我这,只为给她买串,有一次甚至差点全买了装在纸袋。”
“这玩意除了讨小孩喜欢,我未见过男子买这么多甜蜜饯,我问他为何故,他却道‘为换一人展颜一笑。’。”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照现在男子风评,不排除逢场作戏的机率。”
“可定亲前天他继续来我这买糖葫芦时,我亲眼看到他怀里抱着一个精美的檀木盒,款式纹路皆是女子所喜。”
“他说,这是打算定亲当天送他未婚妻的,是他们当初初见的纪念物,工坊新来的银器师赫赫有名,但不好说话,褚公子日日造访,磨了这位银器师半月有余。”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一说到江小姐,他的眼睛熠熠生辉,谁看了都会为之动容。”
“说他移情别恋,失约于人,我心里一直不愿相信。”
梨锦若有所思地盯着脚尖,嘴里一边咬下糖葫芦,含糊不清道,“喜欢真的能从眼睛看出来吗?”
“阿幕……啧,别这么看着我,小字是不能随意唤的,少欺负我常识经验少。”
梨锦看司徒幕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一下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默默怼了回去。
“刚才的事你怎么看?”
司徒幕把目光放到远处像丝线一般缠绕在一起的黑雾,嘴角翘起,眼眸不见一丝笑意,深的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既然如此,我们干脆直接去这位江小姐的府上一探究竟好了。”
“子规的消息是褚声负了江雨月,而和褚声有过半面之缘的老伯说他情深义重。”
“不如问问当事人。”
二人到了江府门前,管家一听到他们是来找自家小姐,以为是和之前一样的江湖骗子,刚要喊来小厮把司徒幕他们赶走,却被江父忙完公务回来撞见。
梨锦随口扯了个理由,道自己医术精湛,途径此地,也许可以试试。
江父不由沉默,无奈叹气,有一瞬间苍老了不少,“不瞒两位,我家女儿自定亲之后,第二天忽然一病不起。”
“若真是邪物作祟就好了,我请过道士,他们看了我女儿,一致道是刺激太大引起的风寒。”
梨锦眼神暗示了眼司徒幕,自己不动声色地挡住江父可以看到司徒幕的角度,“不知我可否看一眼令千金?”
江父实在是走投无路,经过一番希望失望,他抱着试一试的侥幸领着梨锦和司徒幕进了屋。
总之不会有比无果更坏的消息了。
司徒幕因为是外男被留在江雨月的厢房外面等梨锦。
梨锦进了屋,鼻尖微动,嗅到了空气里不寻常的味道。
她警惕地看向重重纱幔后拔步床上的人影,距离近了之后,原本盘留在江府的丝线清晰起来。
是从江雨月身上传出的。
但按照子规透露的消息,鸟雀的生气不该是这么……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心魔。
时隔多年,这股腐烂味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作呕。
黑线缠绕在江雨月身体周边,将她捆绑紧紧束缚,且有收拢空隙的迹象。
事实显而易见,她的执念变成了控制她的心魔。
世人反复强调执念太深不是好事,总有人不听劝。
梨锦心里这么想,只觉这件事有点麻烦。
她很怕麻烦。
江雨月不是风寒,而是自己把自己困在了执念里。
她的执念,是心上人失约这件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