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这话他竟然也说得出来?
他们之间没有父母的媒妁之言,也没有正式的三书六礼,唯一的定亲信物原本也不属于她和他,而她到现在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余窈飞快地摇摇头,觉得这个法子不好。
“没有人会相信的……”她恢复了一些力气,挣扎着想要他放开自己。
萧焱见她真的去思考了这个可能,含笑打断了她的话,神态笃定,“小可怜,你错了,只要是我说出口的话,他们一定会相信。”
他说是那就是,谁敢怀疑就去死好了。
反正他不介意多杀几个违逆他的人,说起来,从在青州城弄死了那些海匪之后,他也挺久没杀过人了。
萧焱不禁开始思考会有哪些人敢反对他,如果杀掉的话是直接砍头好呢还是凌迟好一些。
真难选择啊。
“……郎将大人,我还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好,万一别人当真了怎么办?我也不想再被退一次婚了。”余窈见他坚持要称两人是未婚夫妻,垂着眉眼搅起了自己的手指。
再被退一次婚,说不定以后她都嫁不出去了。
“你以为,我在和你说笑?小可怜,你的脑袋瓜子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呢?”萧焱眉头一挑开始冷笑,声调也随之提高,他就是烦死那些朝臣也不会将时间浪费在一个毫无未来的可能上。
他想要的那必然就是他的,没有第二个结果。
余窈被他凶了一顿,才意识到他说的话不是在故意逗弄她,而是来真的。
“可是,我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没有高贵的家世,没有得力的家人,就连琴棋书画这些学的也不好。”她惊地险些从秋千上跳起来,说一句话就偷偷地瞄男人一眼,实际上一颗心正剧烈地跳动,砰砰砰似乎要跃出胸腔。
被骗的时候伤心吗?当然,她伤心地都晕倒了。
可是,她也喜欢,第一面在码头上仰头看到船上的年轻郎君时,就无可奈何地心动了。
阻止她的是两人之间的差距与对未知的可怕。但是,他说要和她成为真正的未婚夫妻,她的心中又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冲动,一股勇气。
万一只要向他走一步就真的可以实现了呢?她能不能再试一次?
萧焱安安静静地听了她这番话,末了点点头赞同她说的,“没错,你父母双亡,无论是姓余的还是姓林的又都对你不好,投壶点茶还要人教,身份家世和京城的贵女们相比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他的坦诚让余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碎裂成一块一块,她白着小脸挪到了离他最远的地方。
余窈想,他们果然是不相配的,他也承认。
“可是,你有没有家世父母会不会投壶点茶比不上那些贵女,与我有关系吗?”
“你带我去吃的那家鱼面味道不错,送的面具有些丑吧也还算入眼,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再回去苏州城一次。哎,那些愚民,我和他们说
天贶节压根没有神佛下凡,他们居然不信。”
“你蠢是蠢了点,我杀那些海匪的时候也没有哭闹,还愿意与我同仇敌忾,我想一想,也不是不能忍一忍。”
“会制香,每日按时用膳,有时蠢的还能让我发笑,嘴也甜,长的可人,撒娇的功夫烦人吧也是还好。”
“只是有一点你得改一改,不相干的人不要提,少惹我生气。”
………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余窈从来没有听过的话。
她每句话都听的清清楚楚,然后发起了呆,原来这些天的相处他都记得呀,她以为他那时大多在做戏逗弄她。
所以,他也喜欢和她度过的那些天吗?
余窈的眼眶突然变得湿润了,可她依旧还保留着一分理智,只是对未知不再像从前那般恐惧。
“郎将……郎君,你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我想让自己知道的多一些,变得很好一点。”
她没有高贵的身份,但京城贵女们会的东西她也要学会,在京城站稳脚跟,更了解他,更加的有勇气。
有朝一日,哪怕他和傅世子一般取舍过后决定放弃她,她也可以承受的住第二次伤害,高高兴兴地做回她自己。
不是没了“未婚夫”这个依靠,就惶恐无措,没有未来没有方向。
“好啊,你想要时间那就给你,不过我的耐心不多,”萧焱仔细地端详她的小脸,压制住心中的烦躁,给了她一个微笑,“你最好要乖一些,我要你做什么都要听话。”
不要拒绝,不要忤逆,不要惹他生气。
否则,他就会朝她露出最凶狠的獠牙,将她拖回幽深昏暗的宫里,用长长的坚固的锁链锁在他的榻上。
无论是哭还是笑,都只能他一个人听到看到了。
萧焱面无表情地舔了舔牙齿,一想到那个画面,体内就控制不住地涌出一股诡异的满足。
好像咬她,吃了她,他恐怕忍不了太久。
“郎君。”得到了他的承诺,余窈开心地笑了起来,也不躲人了,期期艾艾地蹭了过去。
“你的家里有几口人啊?家在什么地方?黎郎将是要听你的话吗?常平,他在郎君的身边又是做什么的?”
余窈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他,粉唇一开一合,全是好奇。
“聒噪!”萧焱嫌弃地用手捏住了她的嘴巴让她不准再出声,随后打了个哈欠,他只想睡会儿觉。
她的那些问题,以后她会知道答案的。
余窈眼睁睁地看着他阖上了双眸,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悄悄地寻了个最舒适的姿态,依偎在他的身上。
不知不觉,她也睡着了。
在外祖家接连经历了几桩事,余窈晚上也没休息太好。
一觉悠长又朦胧,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粉白色的梨帐中,身边空无一人。
余窈愣愣地坐起身,刚好绿枝一脸兴奋地绕过紫檀木的屏风走过来,和她说所有东西都
归置好了。
“娘子,那么大的庭院,王伯和戴婆婆都说不敢往里头住呢。”绿枝想到他们在苏州时仅仅是个下人,到了京城却有独居一院的好日子,心里也忐忑。
“这座宅子有三进,侧院和后院还都空着,干嘛只住一间小小的屋子。”余窈穿好鞋子,琢磨着要从哪里再寻些婢女和家仆,只他们四个人还是太空了。
还有护卫,余窈不觉得他们几个人可以抵御歹人。
她边想边看了一眼绿枝,欲言又止。
绿枝却能看懂她心中在想些什么,说大概半个时辰前那位郎将大人离开的,还留下了几个人。
“娘子,他们都生的人高马大,奴婢觉得我们不需要再找护卫了。”绿枝心中的感觉有些复杂,她很怀疑这些人是武卫军。
有些害怕可是不能说出来怎么办?
“既然是郎君让他们留下的,那也安排些房舍给他们住好了。”余窈也怀疑这些人是武卫军,不过她心里不仅不惧反而暖洋洋的。
她又没做亏心事,清清白白,怕什么武卫军。
“在船上的时候怎么和他们相处,以后照旧就好了嘛。”余窈开口安抚婢女,又叮嘱她不要把他们的身份泄露出去。
“外祖父和外祖母兴许要来这里,他们年纪大了,不要让他们为我担心。”她还要和外祖父学习医术,想着后院好好收拾后让他们过来小住一段时间。
外祖家那么多人,每日吵吵闹闹,大舅母还别有算计,外祖父和外祖母心里肯定也烦。
“知道了,娘子。”绿枝脆生生地应下,觉得此时她家娘子比在苏州城的时候开心多了。
是因为今日搬了出来住进了新宅子里面,还是和那位郎将大人有关呢?
黄昏金轮西降,萧焱散漫地倚在轿辇上,第一次对着内侍夸赞起了天空的晚霞。
“这颜色很红,颇似人死后刚流出的血液。”
常平一脸平静,回道,“余霞成绮,静如人心。陛下今日心情愉悦。”
“嗯,不愧是昔日有名的大才子,出口成章,朕自幼没有父母教养,远远不如。”萧焱笑眯眯地也夸了内侍一句,毫不在意他瞬间变化的脸色。
常平其实并不姓常,只是他进宫后一路坐到了中常侍这个位置,后来不知怎么的,萧焱觉得中常侍叫起来太过拗口,于是就唤他常平,宫人直接称中侍大人。
常平原名公仪平,是前任御史大夫公仪淳的嫡子。公仪淳位列三公,地位之高仅在丞相之下,余窈大舅母秦氏与有荣焉的岳家华御史在公仪淳的面前就好比一个小卒子。
“陛下折煞微臣了,臣愧不敢当。臣只不过习得几篇诗文,离出口成章还差得远。”常平垂首低语,神色很快地恢复了平静。
见此,萧焱觉得无趣,撇了撇嘴,让宫人的速度加快一些回到建章宫。
“天就要黑了,朕还是不喜欢待在暗的地方。”当然,夜里入寝的时候他又不允许有一丝
丝的光亮,所以无论是官船上还是建章宫里,帷幔都十分厚实,透不了光。
宫人们不敢迟疑,纷纷加快了脚步。
正如中侍大人所说,陛下今日心情还不错,否则,他们方才肯定是要受罚的。
不多时,轿辇停在了建章宫的门口,萧焱坐在轿辇上看着晚霞一点点被黑暗吞没,又没了进去的意思。
所有光明璀璨的一切最终都要变成污糟昏暗,他突然很想知道她可以坚持多久。
“你觉得皇宫可怕吗?公仪平。”他以手支颐,掀了下薄唇,询问一旁的内侍。
大家族精心培养的嫡子,没有意外的话本该一路平坦光明,入朝为官,娶妻生子,然后培养儿子重复他的道路。
可公仪平却在年岁最好的时候入宫成了一个阉人,身体的羞辱与心理的落差让他险些崩溃。不过他撑了下来,成为了人人敬畏的中侍大人。
常平或者说公仪平笑了一声,“臣以为,只有人心才是鬼域,皇宫远远不及。”
多年来让他次次咬牙强忍的是这座高墙矗立的宫城吗?不是啊,是阴森晦暗的人心,是永远停歇不下的算计。
“人心。”萧焱低声念着这两个字,不禁抚掌大笑。
他说的不错,既然如此,那就重新选拔一批宫人吧。
“新入宫的,老实的,知道规矩不多嘴的,先留意好,若是性子变了那就再换。”
常平没问为何这样安排,恭声回了声是。
找出一批新入宫的老实宫人而已,不是难事。唯一麻烦的可能就是,他需要更换的勤一些。
毕竟,入了这座森严的皇城,哪有人会没有变化的呢。
或早或晚罢了。
常平次日就开始行动起来,他的动作没有掩饰,立刻就被有心人看在了眼中。
康乐宫中的老嬷嬷将这件事当做一个逸闻不经意地说给褚老夫人知晓,“陛下的身体好了一些,中侍大人又去挑选刚入宫的宫人,那些宫人听说都是可爱单纯的女子,说不准就是为了服侍陛下选的。”
“若是真的,也是一件好事。”褚老夫人本来在默念佛经,闻言睁开了眼睛。
外孙早已及冠,可身边却还没有一个女子服侍,后宫空虚,总也不是个办法。
只要能让女子近身,无论是宫人还是贵女,都无关紧要。
安嬷嬷见老夫人态度淡然,心里有些着急,青州家里的三郎和两位小娘子都已经进京多日,可老夫人还是没有要见他们的意思。
眼看着陛下都让常中侍挑选服侍的宫人了,若再迟些,他们化解陛下心中仇怨的机会哪里还有?
“老夫人,陛下到康乐宫与您见面的时候,老奴瞧着陛下心情还好,也没再提过三郎君和五娘子他们,不若您就和三郎君他们见上一面吧。”安嬷嬷开口劝说,她相信只要让陛下见过五娘子一面,他总不会无动于衷的。
五娘子和陛下的生母明章皇后生的那般像,陛下见到她肯定会想到
明章皇后,想到他和青州褚家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哪怕心软一分,对褚家也够了。
当然,五娘子若能成功地留在宫中,未来可能还有更大的造化。
听了老嬷嬷的话,褚老夫人重新闭上了眼睛,反应平平。
安嬷嬷实在心焦,不得已将从宫外得到的一本经书呈了上来,打开。
“老夫人,您看这本经书,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三郎君和两位娘子用自己的血抄写而成。他们只是盼望着与您见上一面,您难道不惦记自己的孙儿孙女吗?”
血书!
褚老夫人心口一恸,睁开眼睛的时候仿佛又老了一岁,布着皱纹的手抚上去,她沉默片刻终于松了口,“后天吧,让他们进康乐宫,不要惊动陛下。”
褚老夫人心里很清楚,他们既然来了京城,就势必要见到她这个祖母。
安嬷嬷一听,急忙哎了一声。
同时,她飞快地计划好了一条最合适到康乐宫的路,途经建章宫,却又显得不那么特意。
常平挑选宫人的事不止传到了康乐宫,甚至于前朝也有所听闻。
太和殿中,朝臣们暗暗窥着倚在龙椅上百无聊赖的天子,心思浮动地厉害。
新任的天子比先前几位帝王性情都难以捉摸,所以他们现在都还不能确定如何讨好,让陛下顺心。
之前佞王一事闹的厉害,封元危都被关进了大牢,朝堂之上人人自危。不过,陛下头疾严重,似乎太医院提了一个静养的法子,陛下依循连着一个月都未上朝。
一个月过后,这法子可能奏效了,陛下的脸色没有那般阴森可怕,不仅放了封元危去苏州城任职,对镇国公与武卫军的争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罚了一年的俸禄了事。
如今,天子变得更加正常,不少人蠢蠢欲动。
第一个打破僵局的人是为官多年,德高望重的周尚书。
“陛下,先帝驾崩之后您登基也有一段时日了,老臣觉得有一件事迫在眉睫不得不提。”
周尚书娓娓道来,萧焱撩了撩眼皮,发出了一声疑问。
“何事啊?朕怎么不知道。”
“后宫空虚,陛下需绵延子嗣稳固朝纲,当前应立下皇后与四夫人。”周尚书提到立后,朝臣们的心立刻沸腾起来。
是,后位!后位可还空着!
外戚在本朝历来就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若他们家族的女子成了皇后,又生下太子,家族起码三代兴盛。
谁不眼馋呢?
“可,陛下,老臣也以为周尚书此言有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宣丞相也罕见地出声附和,哪有天子的后宫一位女子都无呢。
萧焱瞥了老丞相一眼,眸中闪过些许玩味,悠悠道,“朕听闻,宣相有一孙女,在京中颇有名声啊。”
丞相这老匹夫的孙女名声太好了,好到让傅云章他娘卞氏忘恩负义骗小可怜退婚。
宣丞相闻言,眼皮一跳,心中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宣家权势几乎到了顶峰,他可无意送孙女进宫。
“不过是有人为了奉承老臣,以讹传讹罢了。老臣孙女身体自幼不好,得留在家中静养几年之久。”
宣丞相不承认孙女名声远扬,委婉地断了孙女入宫的可能,萧焱却弯起了薄唇说他太妄自菲薄了,他养大的孙女哪有不好的。
“镇国公,朕听闻傅世子才退了婚,是与不是啊?”话头一转,他居高临下地看向了殿中的镇国公。
“正是,小儿习武时不慎伤了身体,为了不拖累未婚妻子选择了退婚。”镇国公谨慎地回答了萧焱的疑问,多余的一个字不说。
“这不正好吗?一个伤了身体,一个需要在家静养。你两家就结个婚约吧,也好如了国公夫人的心意。再好不过了。”萧焱的黑眸一亮,为傅世子和宣丞相的孙女宣连秋赐了婚。
看着镇国公和宣丞相两个人不得不跪下谢恩,他笑的开怀,嘴角的弧度却恶意十足。
云章哥哥,阿窈妹妹……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