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可是,窈娘,报官需要有苦主在,死去那女子,彤娘,她的家里人应该还在苏州城。”
林二爷听了外甥女的话不觉得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根本上还是源于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经历了转变,很多事情还是在用从前的思维思考。
或者说除了尉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觉得有问题。
小药童阿阙也附和,他闷闷地提到了自己的爹娘,说如果他娘没有带着他逃走,他娘被活生生打死官衙也不会管的,因为他娘没有家人为她去报官。
余窈听了他的述说突然感到全身发冷,仿佛可能随时随地被当做礼物处置掉的恐惧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只因为大伯父大伯母是父母去世后和她关系最亲近的长辈,和她同一个祖先姓氏,他们就可以天然地侵占父母留给她的家产,可以随意地决定她的未来。
如果她没有从苏州城逃离的话,或许就也可能活不长久吧。
和阿阙的娘,和那个被打死的女子彤娘一样。
就连现在,他们一得知她没有如愿嫁去镇国公府,还是立刻筹划着再将她当做一件礼物抓回来。
余窈的脸色变得苍白,吓到了医馆中的一众人,还是绿枝的反应更快一些,发觉她不对,当即把她们制好的香饼递过去一块。
从前,她们主仆二人在那小院里过了三年,已经生成了默契。
余窈慢慢吞吞地摇了一下头,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用一块香饼来苦中作乐强撑着了。
“没有办法报官,”她喃喃细语,乌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向了面目憨厚的武卫军副将,轻启了唇瓣,“大牛,你说过,你领了我的月银就会帮我的。”
每人十两的月银,余窈还一直发着从来没有断过。
她心中的一个角落开始滋生暗色,如同头发丝一般很细却很长的东西,缠绕在小小的一块地方。
“自然,臣说过的话不会忘,但凭娘子吩咐。”尉犇的声音浑厚,眉眼逐渐显示出锐利。
“大伯父和大伯母从来都是傲慢的,他们的心中永远只有利益,好处。还有大堂兄,他在书院读书,口中念着仁义道德,眼中却没有任何人,每每我从他的身边经过他都看不到我。”余窈抿抿唇,语气很轻,“那个被他害死的妾室彤娘,他大概连她长什么模样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认出妾室的家里人呢?”
不只是他,大伯父和大伯母估计也对那妾室没有印象。
尉犇心有所感,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只要彤娘的死是真的,苦主真不真又有何妨?他们现在既然来不了京城,那就换个方式好了。”
余窈停顿了一下,她之前伪造镇国公夫人给自己“送及笄礼”,大伯母也压根没有怀疑,应该是笃定不会有人敢欺骗她吧。
人的傲慢总是这样的,自以为是。
“娘子的意思臣明白了,臣会安排两个在苏州城生活过的人冒充彤娘的爹娘。”尉犇点头, 以假乱真这样的事他们做过也见过, 不觉得如何。
但是,提出这个法子的人是他一直以为心思干净单纯的余娘子,尉犇的体会有一分复杂还有一分欣慰。
复杂在于她是余娘子,欣慰在于余娘子如今是皇后。
两者既相同又不同。
而此时与他感受相通的人还有医馆中的林二爷等人,唯独药童年纪小纯粹地为这个有用的法子开心。
“大堂兄人命官司缠身,想必大伯父他们也再没有精力来顾及我这个侄女。”余窈觉得这么办甚好。
“若有人发现我与他们的关系,跑到郎君的面前告我的状,我就……大义灭亲好了。”
她想的更多,连被御史找茬的可能都考虑到了。
“听起来是这个道理,窈娘做的对。”林二爷清咳了一声,对外甥女的决定表示赞同。
……尉犇很快就离开,安排合适的人去报官。
余窈立刻变得无精打采,没有留下来的心力,默默地乘着銮车回了宫,临走前只交代二舅舅尽量将此事瞒着外祖父和外祖母。
她想完全解决之后再让老人家知道,免得他们担心。
回到宫里,仰着头看见宫殿上方的檐角,余窈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瑞兽,心中蓦地多了一股强烈的亲近。
她没有直接往自己住的后殿去,而是脚步匆匆地前往建章宫的前殿,萧焱偶尔会和朝臣们说一说朝政的地方。
起先还是走着,后来就变成了小步地跑,出宫一趟回来的女子就像是归巢的幼鸟一般,急切地跑着,冲着,眼中只看到一个人,扑向他。
她伸开两只手臂,就像是心有默契,萧焱的手掌放在了她的背上还有脑袋后面。
余窈抱着男人的腰,将小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完全不顾及一边还有其他人在。
所幸,恭敬立在一旁的不是陌生的朝臣。黎丛黎郎将沉默又识趣地拱了拱手,退了出去,和他一同退下的还有殿中的宫人。
“小可怜,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萧焱已经猜到她出宫定是为了处理那几个余家人,可还是故作不知,寒着脸询问。
冰冷的气息犹如实质,但又半点没波及到余窈的身上。
她紧紧地,充满依恋地搂着他,没有出声回答,心里的些许顾忌让余窈不大敢将自己的阴暗心思说出来。
她虽然是好人家的女儿,可其实心思很多,也有心机,会使手段算计人。
余窈会想,郎君喜欢的她一直是简单的……有些蠢笨的。
“你不说,我去问别人,他们若不说,那就杀了。”萧焱面无表情,他要她对他知无不答,不能有一点点的隐瞒。
“……郎君,不要问了。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今天很可爱。”少女颤颤巍巍地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弯着唇露出一个有些浅有些甜的笑容。
上一次他对她说,他只会觉得做坏事的她很可爱。
萧焱罕见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蓦然扬起了唇角,托着人将她高高地抱了起来,是很可爱,可爱到让他体内的血液沸腾……欲念骤生。
他挥过手臂扫去桌案上的一切物件儿,用宽大的衣袍盖住了她的整张脸,还有他自己的。
昏暗的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呼吸缠绕,畅快淋漓地捉住了她的唇舌。
小可怜做了坏事,也是这么小心翼翼的,为了让她更大胆一些,他要狠狠地奖励她一番。
奖励到天荒地老的时候。
新置的宅子里面,余老爷和汪氏还是住着和从前一样体面的大院子,只是他们的脸色和心情都比在苏州城的时候差多了。
想要投靠的侄女竟然被国公府退婚了,不仅如此,现在连人都找不到!
“昌孝,你三叔的岳父是太医,在京城也算是有名有姓,你说见不到人?” 余老爷不相信侄女消失不见,整个林家也能搬走。
“回父亲,不是儿子诓您。您说的那地址如今乃是伯府,外有守卫,我和昌悌连靠近都不能。” 余昌孝平日善于钻研,清楚地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一看到林家外面凶神恶煞的护卫,打听到那里是伯府,立刻让余昌悌和他赶紧离开。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王公贵族何其之多,他们不过是苏州城的商户,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万一惹了人不开心,想要脱身比在苏州城时难上百倍!
“爹,大哥说的没错。我出海也没见过比那些守卫血腥气更重的人。想来,只能再花时间打听林家搬去了何处。”余昌悌想找到余窈很大部分原因倒不是为了余窈手中的银子,他觉得要弄清楚傅世子因何退婚。
听爹娘和大哥说,先前傅世子对窈娘很好很满意,或许还有机会让窈娘重新得入镇国公府,哪怕只是做个侧室。
镇国公府的门房一听他们仅是商人,也同样不予理睬。他们花银子打听傅世子更被门房警告了一番,可谓是步步艰难。
“只能如此了,昌悌,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昌孝,马上秋闱开始,你在府中好好温书,和方贤侄探讨学问。”余老爷下了命令,他们人现在已经到了京城,没有国公府依靠也得留下。
“儿子明白。”
余昌孝和余昌悌兄弟两个齐齐应下,劳累了几天,他们也身心疲惫,便要退下休息。
也就在这时,他们新置的宅子门外来了不速之客。
不等余家从苏州城带来的老仆反应过来,腰间佩刀的官卫就径直闯了进来。
指名道姓要缉拿余昌孝。
“杀了人还想逍遥法外,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官卫目光如刀剑,当即骇住了所有的余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