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游湖宴二
谢明瑛一行人很快便到了猎场外围,刚要进去,另一边便飞驰来一群人,正是秦尧和几个世家子弟,李恪瞧着也都是一些熟面孔,便允了他们一同行猎。
吩咐好人跟着谢明瑛她们,就带着其他人分散开围猎去了。
皇子狩猎,猎场外都是从兵马司调出来的侍卫,猎场内还有侍从跟着,谢明瑛倒并不担心什么意外,便带着文沁在林中小溪边溜达着。
山涧凉风轻拂,日头还未升至当中,二人下了马让侍从牵着,便在小溪边踱着步,偶尔捧一捧溪水,触手清凉,再一打眼,看见只野兔,谢明瑛便忍不住拉弓搭箭起来。
“来下个注吧。”她轻声。
不等文沁说话,眼看兔子要溜,倏地一剑凌空发出,“扑”地扎进树根底下的泥土里,兔子受了惊吓,跑得更快了,一眨眼便消失在草丛中。
“我还没下注呢!”文沁捂嘴偷偷地笑。
谢明瑛笑着摊摊手:“我能等,兔子可等不得,瞧,晚了一步。”
文沁忽拉过她的手,有些踌躇,谢明瑛看她大约想说什么,便将随侍的人支远了些。
“二姐姐这两日都不大高兴,昨日还同母后置了气,母后本不想带她来今日的大宴,二姐姐服了软才罢。”
谢明瑛心中一凉,前几日二伯已经带着聘礼去了南郡,二哥大约已经将婚事与文澜说了,姑母这是怕她出来找二哥吧。
她故作讶异:“三公主知道是为了何事吗?”
“不知道,那会我不在母后跟前。”
谢明瑛:“也许只是与姑母顶了几句嘴,一会宴上我们好生劝慰劝慰她,便多分她一只兔腿,如何?”
文沁听见兔腿便笑了:“那你倒是赶紧猎几只。”
谢明瑛拉着她顺着小溪多走了几步,便看见一处草丛窸窸窣窣,她一抬手让将要跟上来的随侍原地止步,文沁也驻足在原地。
她抽出一支羽箭,眯起眼,慢慢靠近那处,走近了才看见一只灰不溜秋的兔子正躲在下头。
距离踩准,弓弦紧绷。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突兀地出现。
兔子耳朵一竖!
谢明瑛便知道坏了,绷着手臂不肯放松,心中只想将这只羽箭送给那骑马之人。
不对,这马蹄声怎么如此突然?
耳畔水流声陡然变大,她蓦地回头,一匹矫健的棕马正踏过溪水朝她们这个方向冲过来,随侍落在不远处,却没有马跑得快。
谢明瑛未看清马上之人,以为是针对公主而来,伸手拉过还没反应过来的文沁,广袖一扬,将她完完整整地罩在身后。
棕马嘶鸣着停在她们身前,与此同时,被棕马带着飞溅起的溪水尽数洒落到了她的衣裙上。
谢明瑛顿时觉得一身凉意。
她拂了一把脸侧的溅到的水,已经不想管衣裙了,此刻心底的怒意已到了极点。
“秦尧!”
林中,树木葱郁,流水潺潺,一派祥和。
而溪边,秦尧扯着缰绳,高坐马上,谢明瑛一支羽箭搭在弦上,阳光下,泛着冷光的箭镞几乎要抵到虎口。
后面的随侍身上冷汗津津,他们无不相信下一刻,羽箭就会贯穿马上之人。
原本他们见到有棕马直冲过来便要提着剑上前,只看那棕马踏水过来后便停在了溪边,看清楚马上的人后,也不知道要不要上前,犹豫之间,带着杀意的羽箭已经直指秦尧的眉心。
秦尧被她箭指得愣了一瞬,他早瞧见她们在此处,想到上次在通盛当铺和茶楼频频吃瘪,近日来,西南街命案虽有大殿下接手,却处处要受到谢平钧掣肘,便想着今日左右也就一个庶出的三公主在,是个怯懦的主儿,就假装无意地教训她一番。
“呀,三公主殿下。”他连忙下马行礼,“马儿发了性,让殿下受惊了,还请殿下见谅。”
文沁从谢明瑛衣袖下钻出来,倒是没有沾湿,但瞧着谢明瑛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便更胆怯了:“你你把阿瑛的衣裙弄湿了。”
秦尧埋着头勾唇,故作抱歉:“谢小姐还望见谅。”
谢明瑛却搭着箭丝毫不动。
他心里有些打鼓,但他赌她谢明瑛不敢真伤他,正思量着说话。
“嗖”地,伴随着尖利的嗡鸣声。
谢明瑛也正做着打算,却忽然看见一支漆黑的铁箭从秦尧身后擦着他的左上臂,穿破了袖子,带出了一串血珠,最后稳稳地扎进一旁的泥土中。
秦尧一声哀嚎,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上。
谢明瑛急忙拉过吓得滞愣住的文沁,一把转过她的脸埋在自己肩头。
远处,丰茂的丛林深处,一匹黑马静静地立着,马上握着长弓之人长臂舒展,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而他的面容一如他的马匹一般,肃穆冷然。
他放下弓箭,驾着马从林中缓缓走出。
“刺客突袭,公主受惊,你们就是这样保护公主的吗?”
那几个随侍大骇,立马跪了下来。
李悯骑着马到她们跟前。
秦尧捂着那只受伤的手臂,奋力抬头望去,只看见通体黑色的马上,一双冷凝着的眼睛,如同黑夜里的恶鬼直勾勾地盯着他。
“二二殿下。”
李悯不再看他,侧身下马,从鞍袋里拿出一件黑色的披风,抖开,罩在了谢明瑛身上。
谢明瑛怔愣住,亲看着他用披风笼住她,还细心地给她系好。
一旁的文沁早不知所措,只敢拉着谢明瑛的手从指缝里看了眼李悯。别说谢明瑛了,连她都没见过二皇兄如此肃杀的模样。二皇兄平日虽话少严肃了些,却也是和气的。
李悯俯视着地上的秦尧,神情放松下来,一如往日般平和,淡淡道:“原来是秦大公子,方才是说马受惊了?”
“是是,都是卑职没有驯好马,才让马发了性,冲撞了公主殿下。”
李悯语气冰凉:“这么说,那是秦大公子的错了?”
秦尧当即一凛,随即改口:“不,是这马性子太野,实难驯服。”
“那秦大公子该如何向公主殿下赔罪?”
秦尧忍着痛,站了起来,用完好的右手从驮鞍侧抽出一柄剑,缓缓向马首走去。
这是他的爱马,精心饲养驯化的胡种马。
谢明瑛蹙眉,这是要秦尧当众杀马吗,她和文沁还在呢!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就在这时候响起,秦尧如同看到曙光,望向声音的方向。
李恪带着李恒和几个随侍,策马而来。到了溪边,几人一同下马。
“怎么回事,秦参尉怎么受伤了?”李恪望了眼谢明瑛身上的披风,又看了看秦尧的手臂,满脸不解。
李恒则一脸担忧,跑过来:“你怎么穿着我皇兄的披风?”
刚要伸手去掀,被李悯一个眼神扫过来,立马止住了。
谢明瑛望向李恪,坦言:“我与公主在此处猎兔子,秦参尉的马发了性子突然闯入,不仅弄湿了我的衣裙,还让公主受到了惊吓,幸好二殿下路过,以为是偷袭公主的刺客,这才不小心误伤了秦参尉。”
谢明瑛顿了顿,李恪刚要开口,她又忽然说道:“方才秦参尉说这马性子太野,难以驯服,正要杀了这马给公主赔罪呢,秦参尉,是不是?”
李悯本无动静地听着,这时不由掀了眼皮看了她一眼。
李恪刚想说就此便罢的话,咽在了喉咙里,看了眼秦尧朝他望过来哀求的眼神,他收回目光,文沁颤抖着躲在谢明瑛怀里,谢明瑛一侧发梢还湿着,双眸中似有雾水,惨兮兮地回望着他。
见此情形,他要小事化了倒是有失偏颇似的,遂不语。
秦尧手臂很痛,心里更痛,他见如此,也不好让大皇子难做:“是,这马惊扰公主,有罪当诛,还请殿下回避。”
说着,便举了剑再次向马首走去。
谢明瑛立即转过身去按下文沁的脑袋,捂住了她的耳朵,她自己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也害怕得很,将耳朵眼睛也尽数埋进文沁的肩膀里,希望能避开那些血光嘶鸣。
李恒见状,也回过身来,但看到旁边两个互拥着的少女,便又咬咬牙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四肢张开,替她们挡住了那一片血色。
谢明瑛还是听到了马被长剑刺穿时痛苦的嘶鸣和奄奄一息时的呻吟,不绝于耳。
“走吧。”李悯走到她们面前,谢明瑛抱着文沁,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他,“别回头,跟着我走。”
说完,把手中的马鞭递给了随侍,转身带着她们,顺着小溪往猎场外围走去。
谢明瑛带着文沁跟上他,直到再也听不见那声音,才放下替文沁捂着耳朵的手。
李恒亦随着他们出了猎场。
走出林子,到了大道上,侍卫牵了三匹马来。
“还能骑马吗?”李悯问。
谢明瑛平复下心绪:“可以。”
然后,她还是与文沁同乘一骑,四人带着随侍一道回了行宫。
到了行宫门口。
李悯便对李恒道:“阿恒,带三妹妹去找侍女梳洗一番。”
“啊?”李恒原想着先让谢明瑛去换掉湿了的衣裙,李悯这么一说,他看了一眼快吓哭的文沁,确实发髻都歪了。
“好。”
李恒带着文沁走后,谢明瑛相当自觉:“多谢二殿下相助,二殿下稍等片刻,我去找侍女换完衣服,便将披风还给殿下。”
说完就要走。
李悯忽然道:“你说那话时,我还以为你不怕,结果还是吓到了。”
谢明瑛刚迈出的步子停住,转身向李悯行了个礼。
李悯不解:“怎么?”
“谢明瑛是害怕,但是他秦家已经欺凌到我谢家头上,我哥哥受伤,至今还躺在床上不能动,今日他又来挑衅于我,若我今日因为害怕而忍让,放过了那匹马,下一次,受伤的又会是我哪个哥哥?”
李悯看了她一会,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
“走吧。”
他走上台阶,带她一路从外侧的小道,避开人,去了供女眷更衣休息的行宫侧殿,只把她送到侧殿小门的台阶下,看着她进去,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