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恐惧症
单飘霏拿着香烛刚要在案桌前跪下,就被外面院子里的小儿啼哭声给打断了。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本来还想说是谁这么不懂事,竟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任孩子胡闹,可是耳听着那哭声越来越大,似乎完全没有停止的架势,且这声音越听还越熟悉,屋内的人表情便渐渐微妙了。有好几个人都眼神闪烁地向依然端坐在灵堂中央的关悦娴看去。
曾念宜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头几乎都不敢向她这边抬一下。不过虽然表面上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此刻却不禁有些幸灾乐祸。原因无他,只因那哭闹不休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关悦娴的外孙,她女儿付哲璇三岁的儿子罗冀威,小名威廉。
付哲璇虽然早已出嫁,不过她还是经常带着自己的儿子回娘家,所以付家的人对她的孩子并不陌生。可以说这孩子被付哲璇宠坏了,要星星不给月亮,一点苦都舍不得让他吃。不过大户人家嘛,基本都是这样的,哪家不疼自己的孩子?包括关悦娴在内的付家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惯不怪了。
“妈!我不要!哇——”哭闹声还在继续,有些亲眷实在听不下去了,便走到关悦娴身边道:“孩子到底是怎么了?还是出去看看吧……”
就算平时小威廉在付家再受宠,可今天是什么日子?付腾海的棺椁还停在院子里,哪能由得这么一个小孩在这里撒泼胡闹?这付哲璇一心要扒着自己娘家,扒着光华集团,只为多为自己争取点光华的股份,这些他们都能理解,可是今天堂而皇之地带着孩子来这里丢人,就太不成体统了吧!
付家二房付崇杰的太太余素蕊在一旁瞧了好半天的热闹,这时才慢吞吞好整以暇地开口了:“是啊,大嫂,你难道不出去瞧瞧?这孩子可以不懂事,但是这大人……总不能一样不懂事吧?”
单飘霏默默地退到了她母亲的身边,挽着曾念宜的手一语不发。付家的几房夫人表面上笑语言言,私底下一向机锋暗藏,这么多年她也早已习惯了,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做个小透明,有多远躲多远。
余素蕊比关悦娴小几岁,今年五十七,由于保养有道,身段窈窕,所以看起来还像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和关悦娴一样,她也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单飘霏眼里,付哲敏跟她母亲余素蕊的性格非常相似,一样的掐尖要强,也一样的嫉妒心旺盛。
关悦娴并未马上回答,只是目光透出几分冷意。有几个反应机灵的大宅佣仆迅速出去了,只是还没等进来向她报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又听一声尖叫,只是这回尖叫的不是孩子,而是大人——“哎呀!这是怎么了?这……他的脸……手……”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叫喊和脚步声。
这下子,想不出去看看都不行了。
关悦娴脸色难看地朝门边走了出去,其他人也都纷纷跟在她身后,余素蕊明显是去看热闹的,嘴角一扬,搭着身边随从的手也慢慢踱了出去,最后只剩下单飘霏和曾念宜两个人。
“我们……”曾念宜一脸雀跃,显然也想去看热闹。
“去找伯父吧,别自找麻烦。”她一脸淡定地阻止了她的蠢动,言简意赅地警示道:“少说少错。”
两人走出了灵堂,院子里已经围了一大堆人。
她看不到造成这一切混乱的小威廉,只能听见围着的人在议论他现在的状况——
“到底是怎么了?不会是撞邪了吧?”有年纪大的老人凑在另一个老人耳边嘀咕道。
“难道是滕海那老家伙阴魂不散,想带他重孙子去陪陪他?”
“那也不该是他外孙啊?他重孙子不更亲,更好?”其中一个老人马上提出异议。
“说的也是啊……”
单飘霏走过这一群人身边,默默地听着这些人的议论。老辈的人总或多或少有一些迷信思想,这不是一时能改的。不过,她听了这些话,倒是很好奇小威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闹成这样?
“威廉!威廉!你不要吓妈妈啊……”正思忖着,就听见一声带着哭音的尖叫从人群的包围圈里传了出来,差点吓了她一跳。这是付哲璇的声音,看来是小威廉发生了什么,才让她失态至此。
曾念宜原本想转身去里面瞧瞧,但单飘霏摇摇头,把她坚定地送到了付崇谦身边。有付崇谦在旁边约束她,她会比较放心点。
刚要松口气,她忽然不经意地觑见付哲婧、付哲媛和付哲轩那一家人从院子的对面角落缓缓走过来,看样子是已经发现了她,几个人脸色都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她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是怎么对付这对姐弟的。看来人家是来报复的……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干站着等人过来打脸?
“哎呀呀!这孩子……怎么翻白眼、还打摆子?不会是真中邪,还是出了什么毛病?”又一阵惊呼传遍了整个院子,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院子里更乱了,有的说赶快去叫救护车,有的说去找老中医,还有的说去请个跳大神的,这是鬼上身了……总之,七嘴八舌,不一而足。
单飘霏心念一动,这症状……她再看看那对朝她越走越近的付家四房姐弟,豁出去了!大步一迈,迅速朝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形圈里走了过去。
“麻烦让让,麻烦让让!”她一边嘴里念叨一边费力地挤了进去,只见就在那具棺椁的旁边,付哲璇正抱着她的儿子小威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孩子让我看一下!”她蹙着眉,下意识地抬高了音量。记忆里这位付家大小姐一向是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现在出了事反而只会在这里哭,让她怎么说才好呢?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付哲璇也一脸的不可置信。“你……”
她实在顾不上跟她啰嗦,走上前抬起小威廉的脸看了看,然后再摸了摸他的胸,探了下他的脉搏。小威廉脸色发白,眼皮有点上翻,心跳过快,全身还有点异常的抽搐,这是恐惧的临床表现。
“没有中邪,也不是什么鬼上身,”她仔细检查过一番之后,这才慢慢站直身子,向围观的众人解释道:“这是一种恐惧症,也就是被吓到了,赶紧把他移开这里吧。”
所有人都愣愣地望着她,好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还是付哲璇一脸哀戚:“威廉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微微一笑,安抚道:“威廉还小,对棺椁这种东西还很陌生,你们把他突然带来这里,还要他接近这个地方,他一下不能接受,于是就被刺激到了。恐惧症这种病症,在心理学上并不少见,比如广场恐惧症、动物恐惧症等等,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先消除会让他感觉恐惧的来源或者环境,他会慢慢恢复的。”
她这么有条有理的一解释,顿时让在场的每个人如茅塞顿开,纷纷点头称是。
“是呀!本来刚才这孩子还好好的,结果把他抱过来,要他给他太爷爷磕个头他就这样了……”有人回忆起刚才发生这一幕的来龙去脉。
“这是哪家的姑娘啊?怎么以前好像很少见……”
“好像是崇谦那家的……”
议论的声音诡异地安静了片刻,但很快又嗡嗡嗡地响得更大声了。单飘霏充耳不闻这些八卦她和她母亲的闲言碎语,而是小心地将付哲璇和她的儿子扶了起来。
“找个房间让威廉休息一下吧!”她像一名专业医生那样耐心地对付哲璇嘱咐道:“小孩子心性不定,容易惊吓,不过遗忘得也快,不出意外的话他睡一觉应该就会好了。”
付哲璇紧紧抱着小威廉,表情有感激又有些复杂地看着她。“……谢谢你。”这个单飘霏,曾经一直是他们付家最被忽略,也最受歧视的那个人。
她唇角微微一掀,瞄了一眼她怀里的小威廉,然后转身走出了人群。
她的这番表现很快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和兴趣,有几个之前压根就没跟他们三房说过话的亲戚还凑了过来,跟付崇谦还有她寒暄了几句。
付哲毓不经意地抬起自己的袖子,像在整理自己的袖口。付哲婧和付哲媛那几个人本来要过来找她茬的,看见这一幕忽然又不敢行动了,只能忿忿地瞪着他们这一房。付哲毓敏感地注意到他们的目光,眼眸一眯,然后不着痕迹地往单飘霏那边瞥去,眼神意味不明。
“飘霏,你真的长大了,”和几个在付家颇有分量的亲眷聊了会儿天并等他们走开之后,付崇谦才长叹了一口气,对着站在他旁边的她感慨道:“也变得能干了。”在付家,每个人都是现实而市侩的,你要是没有本事没有地位,不会有人看得起你,相反,要是你掌握了权力,或者有点自己的本事,他们就又是另外一副嘴脸了。
她抿紧唇,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