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董晟急赶慢赶，终于在七点半赶到了梁韵怡家楼下。
子辰被梁韵怡牵着走下楼，一见到叔叔就撒开脚丫子地扑进他怀里。子辰的脸上留有隐隐泪痕，董晟心疼地抱了抱，“没事儿没事儿，医院来消息了，你爸爸没大碍，就是胃病重了得住院观察两天，很快就能回家了。”
“嗯！”子辰在董晟的怀里，重重点头。
“那我们现在回家吧……”他松开子辰，却在看见孩子的表情之后，改口说，“要不我先带你去医院看看你爸？他真的没事儿，你玲玲姐说，他还在病床上打电话谈生意，因为嗓门太大被护士批评了呢。”
“我要去医院看爸爸，现在就去！”
“行，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对了……”他牵着子辰，转向默默站在一边的梁韵怡，“快对梁老师说声‘谢谢’！”
“梁老师，谢谢！”
“不客气！”梁韵怡挥挥手，笑容灿烂，“你爸没事就好。子辰，欢迎再来我家做客。”
………………
待到董晟开车带子辰从医院回家，天色已晚。心情宛如过山车一般的子辰，此刻终于能彻底放松下来，才刚坐上车子就有些晕晕欲睡。
他浅浅打了个哈欠，听叔叔问自己，“子辰，你肚子饿吗，还想吃点什么吗？”
子辰摇摇头，“在梁老师家吃得很饱，梁老师的妈妈炸了好大一盘鸡翅，梁老师一直给我夹菜，还倒可乐，我吃得都打嗝儿了。”
董晟不由笑了，“在梁老师家开心吗？看来，你很喜欢梁老师啊。”
“开心啊！我最喜欢梁老师了！”闻言，子辰一下子来了精神，背都挺直了，“那叔叔你呢？”
“什么？”
“那叔叔你呢，你喜欢梁老师吗？”
“我……”
车子停在红灯前，董晟仿佛被这猝不及防的提问噎住了般，好半天才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梁老师很喜欢我啊。”
“……然后呢？”
“还因为梁老师很漂亮啊！”
“……然后呢？”
“这么漂亮的梁老师，难道叔叔你不喜欢吗？叔叔，你不可以挑三拣四的！”
“……你这臭小子的成语都是从哪儿学的呀？”
“好吧，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看起来，梁老师再漂亮也没用，叔叔你好像并不喜欢梁老师啊。”
“喂，喂……”
“那我只能和静怡说了，计划失败，我叔叔不喜欢梁老师。”
“喂喂，”董晟彻底急了，“你小子别乱讲话啊！谁说不喜欢了！”
“哦？”子辰眼前一亮，“那就是喜欢咯！”
“也，也不能这么武断地说……”董晟急得额头都冒汗了，“总之，你别对静怡乱讲话！”
子辰面露迷茫，“……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喜欢，那到底是什么？你们大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因为，喜欢不喜欢这种事情，是需要一定了解和积累后，才能下定论的，不能太草率。”董晟试图对他讲道理。
但子辰依旧云里雾里，思考半晌还是不太明白，索性双手抱胸道，“你们大人真奇怪。只不过是问你喜欢不喜欢而已，有什么难的？比如我吧，我就很喜欢静怡！”
“哦，是嘛。”董晟苦笑，心想：这能是一回事儿嘛！
子辰却还得意洋洋，觉得大人都想不明白的事儿，自己却能理得清清楚楚，简直棒极了！于是他的小胸口傲然一挺，“这有什么难的？我就是很喜欢静怡！”
“你小子，等会儿到家后再说一遍啊。”
“为什么？”
“我要用手机录下来。”董晟笑着，“二十年后再放给你看，一定很有趣。”
………………
那之后，‘十一’国庆节长假来临。
虽然是放假，但梁韵怡却一点儿没闲着，她即将迎来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堂语文课，是独立走上讲台的课，为此她要在假期里做足准备。
课文选了一篇活泼有趣的，教案改了一稿又一稿，整个教学过程在脑海里想象了一遍又一遍，她犹然不放心。这天更是拉着静怡充当学生，来了场模拟课堂。
这一模拟，才发现全然不似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小孩子的回答简直五花八门，天马行空，让她目瞪口呆。
例如她提问，“课文中的亮亮同学不吃菜只吃肉，可愁坏了妈妈。如果你是妈妈，你会对亮亮说什么？”
在她想象中，孩子的回答应该类似：“我会对亮亮说：亮亮，菜和肉都要吃，营养才能均衡，才能长高长大哟！”
但现实中，静怡脱口而出道，“如果我是妈妈，我会说：儿子，菜是一定要吃掉的。你不吃菜的话，那肉也不要吃了！”
“额……”梁韵怡皱皱眉，平时梁妈妈教育静怡不许挑食时，还真就是这么说的。她又问，“还有吗？”
静怡也皱皱眉，努力补充，“光吃肉不吃菜，会长成大胖子的，可难看呢！”
“……还有吗？”
静怡苦思冥想，“……你再不吃菜的话，妈妈就要打你了！”
梁韵怡扶额，投降道，“……好吧，关于这段的提问和引导方式，看来我得再思考一下。”
于是在静怡的‘帮助’下，梁韵怡的教案又统统修改了一遍，但她依旧不放心，还想找个孩子再模拟一把。
“你找董子辰啊。”静怡道。
其实，梁韵怡也想到了。
于是，在假期里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梁韵怡提着课本和教案，推开了相逢咖啡馆的门，在对上董晟的目光后，莞尔笑道，
“不好意思，我来打扰了。”
………………
包厢里，子辰配合得格外认真，梁韵怡又模拟了整堂课的过程，心里这才有了底气。
模拟结束，子辰出去玩儿了，梁韵怡迫不及待地提笔修改，直到眼前被一片阴影遮住，她才意识到董晟端着果汁站在了自己身前。
董晟放下果汁，“梁老师很认真啊。”
梁韵怡微微一笑，“这堂课是实习重要的一环，老实说，整个假期我都在忙这个。”
“没约人出去玩？”董晟问。
“没时间呢，”梁韵怡摇头，“不仅是我的，苏苏——就是我朋友，她的教案我也帮忙改，所以这阵子经常和苏苏泡在大学的空教室里，一改就是一整天。”
“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那现在，教案完稿了吗？”
“嗯！”梁韵怡颔首，“多谢子辰帮忙，又改了几处，应该没问题了。”
“今天是假期最后一天了，不如放松一下……”董晟清清嗓子，有些紧张，因为——他打算顺势约她今晚一起吃个饭。
只可惜他还话没说出口，子辰就贸贸然地推门进来了，招呼道，“梁老师，有人找你！”
“哎，现在几点了？”梁韵怡诧异地看了眼手机，“啊呀，这么晚了。”
“你约了人？”董晟问。
“对，约了今天吃晚饭，就在……”
她正说着，一个男生就快步走了进来，目光只在董晟身边停留片刻，随即就牢牢定格在梁韵怡身上。
男生道，“预约时间到了，你好了吗？我们走吧。”
“我好了。”梁韵怡忙收拾桌上的纸笔，却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董晟的神色。
但董晟脸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只一闪而过，随即就笑道，“梁老师约了他？”
“对……啊，但也不是，我们是四个人一起聚餐……”梁韵怡不知为何，有些结巴。
“我好像见过他，”董晟挑眉，压低声音道，“哦，想起来了，曾经你们四个人在咖啡馆聚会，好像就是他，追着问你要微信。”
梁韵怡眨眨眼，刚想说‘你居然还记得’，但终究没开口，因为此刻的董晟，眼神里似乎藏着某种汹涌的情绪。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解释几句，但男生催促道，“他们都等急了，韵怡，我们快走吧。”
一句‘韵怡’，让董晟不禁皱眉。他度势着眼下的情景，终究挥挥手道，“梁老师，再见。”
“额……”梁韵怡愣愣的，终究在男生的催促下，匆匆往对面的火锅店去了。
………………
正如之前梁韵怡所言，几乎整个假期，她与苏苏都泡在x大学的空教室里写教案。彭飞是住校生，便常常买了好吃的送来犒劳苏苏，梁韵怡也跟着沾了光。后来，彭飞就带着哥们张科一起来了。
张科曾经厚脸皮地问梁韵怡要微信，反而惹得她不痛快。此刻又见到她，张科是既心动又胆怯，但见梁韵怡落落大方地对自己点头招呼，张科的一颗心才松下来……不止，甚至还蠢蠢欲动了。因为他听彭飞说过，
“苏苏的那个好朋友？哦，是给妹妹开家长会的那女孩儿吧，她还没男朋友呢！上次在咖啡馆，她兴许是找店老板帮了个忙，方便开溜儿？谁让你当时那个急吼吼的模样，像个坏人似的。怎么，你还惦记呢？
于是心领神会的彭飞，之后每每去教室找苏苏，总会带着张科，也叮嘱张科悠着点儿，收敛些。甚至今天的四人火锅聚餐，名义上是‘庆祝苏苏完工，感谢韵怡的鼎力支持’，但实则也存了几分做红娘的心态。
这不，四人在火锅店碰头，落座。苏苏自然和彭飞黏在一起，梁韵怡便只能和张科并肩而坐。张科殷勤地给她倒水，又说，“嗯……韵怡，你看看想吃什么？”
听见张科今天如此大胆，连昵称都用上了，对面的苏苏和彭飞既紧张又期待:哎呦呦都让他收敛点了，怎么还如此激进？但毕竟假期间大家相处得熟了些，兴许这次有戏？
然而心不在焉的梁韵怡却抬头道，“……其实，你叫我‘小梁’就好。”
“额……”张科一怔，帮她拿纸巾的手都停在半空，好半天才干笑道，“抱歉抱歉，都是跟着苏苏叫的，她总是‘韵怡韵怡’地叫你，我也就跟着叫了。小梁……呵呵，这么叫会不会太老气了点儿……”
梁韵怡淡淡笑了下，从另一旁给自己拿了叠纸巾过来，自顾自地扫码点菜了。
………………
这顿火锅，梁韵怡始终吃得心不在焉。眼前明明是翻滚的毛肚和羊肉片，她的脑海里却满是离开咖啡馆前，藏在董晟眼底的那抹情绪。
他是什么意思？他是在介意什么吗？是……是为了她吗？
梁韵怡心烦意乱，越是细想就越是心慌，甚至演变成了心虚，让她吃着羊肉简直味同爵蜡。
“吃饱了，这顿我买单，谁也别和我抢啊！”苏苏伸了个夸张的懒腰，又对张科使了个眼色，“对了，我这儿还有一张赠券，等会儿再去吃甜品吧！但我和彭飞还有事儿，我俩可能得打包带走，你俩可以坐着慢慢吃……”
但张科还没来得及回应，梁韵怡就率先站起了身，“甜品我就不吃了，我先走了……”
“哎，韵怡，你要去哪儿啊？”苏苏道。
“我……”梁韵怡背起包，苦笑一声，“我想去喝杯咖啡。”
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
相逢咖啡馆的门前，董老板已经打烊，正准备关门。
忽然听见一阵气喘吁吁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下意识地扭头，却陡然与那张熟悉的脸庞四目相对。
短短一条马路的距离，梁韵怡却跑得双颊通红，胸口起伏。她站定脚步，错愕道，“哎，这么早就要关门了吗？”
董晟看着她，“今天的材料已经用完了，所以提前打烊了。”哼，他才不会实话实说，自己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决定提前下班的，“梁小姐不是约了人聚餐吗？”
“嗯……”梁韵怡也看着他，“火锅吃得有点腻，所以想过来喝一杯咖啡。”
“哦？”董晟微微挑眉，“这么晚了还喝咖啡，会失眠的吧。”
梁韵怡闻言，微微侧过头去，低声喃喃道，“不喝的话，今晚怕是更睡不着了……”
………………
董晟还是把梁韵怡请进了咖啡馆，又关上店门——眼下，他只想招待她一个客人。
梁韵怡在吧台边坐着，看着董晟走到咖啡机前开始操作。
“不是说材料都用完来了吗？”她打趣道。
董晟沉默片刻，才道，“……库房里还有备货。”
“那为什么还要提前关门？”
“因为天色不早了。像梁小姐这般不惜失眠也要喝一杯的客人，并不多。”
董晟熟练地操作着，研磨咖啡豆的香气渐渐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梁韵怡深吸一口气，佯装闲聊般地开口道，“今天的火锅其实不太好吃，羊肉片和毛肚的味道都怪怪的。”
“是嘛。那好像是家新开的店呢。”
“对啊，新店开业酬宾，四人套餐有折扣，所以苏苏才提议四个人一起吃，更划算一些。”
董晟顿了顿，继续操作着咖啡机。
梁韵怡徐徐继续，“苏苏和彭飞的感情很好，他俩总是黏在一起。所以到了约定时间，连体婴似的他俩就让张科过来喊我。”
“嗯，我知道。”董晟闷声。
“而张科……”梁韵怡抬眼，偷偷瞄他，“张科没有我的手机号码，也没有我的微信，所以他只好跑来咖啡馆喊我。”
董晟闻言，手里的动作停滞了，许久才想起为咖啡盖上盖子，再递到梁韵怡面前。他当然抓住了话语间的重点——那个男生曾经问她要联系方式，当时她没给。至今她都没给。
董晟的神情于是柔了又柔，不禁看向梁韵怡，却又在对方盈盈秋水般的目光下，心跳加速地别过脸去。他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察觉自己今天的失态，那可真是一种酸溜溜的，醋意十足的失态。
…………
这杯咖啡做完，相逢咖啡馆迎来了今天的第二次闭店。
董晟锁门，梁韵怡便捧着热咖啡等在他身边，似乎一早就知道他会说，“不早了，梁小姐，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而梁韵怡也了然于心地微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短短十分钟的车程，但董晟今天开得格外慢条斯理。
“对了，”他问道，“为什么你朋友苏苏不直接打个电话喊你过去呢？她肯定有你的电话吧。”
“嗯……”梁韵怡讪讪地抿嘴，“为什么呢？”
“很明显，”董晟苦笑，“苏苏希望你和那个叫张科的男生能更熟稔一些。可以成为朋友，或者，更进一步。”
“可能是吧。”
“那么……你是什么想的？”董晟问出口时，紧张地眯了眯眼，却不敢看她，只僵硬地目视着前方的柏油马路。
车厢里静默了片刻，静到董晟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都开始出汗。他甚至隐隐后悔自己不该如此直白地问她，会不会太冒昧，太唐突，太……
直到，他听见她轻柔的声音宛如一片羽毛轻轻划过他的耳畔。
她正歪头望着窗外，似是漫不经心地答非所问着，“他今天突然喊我‘韵怡’，说是跟着苏苏喊的。于是我让他喊我‘小梁’就好，还被说‘小梁’这个称呼是不是太老气了……你觉得呢？”
董晟静静地听着，随即舒心地笑了，“的确。”他顿了顿，仿佛是夜风，星空，闪烁的路灯和她轻轻飞扬的发梢给了他勇气，他说，
“所以在能喊你‘韵怡’之前，我还是先喊你‘梁小姐’吧……嗯，梁小姐，你到家了。”
“谢谢。”
“咖啡，不喝吗？看你一直拿在手里。”
“不喝了，”梁韵怡莞尔，“喝了的话，那才真要失眠了。”
梁韵怡打开车门，还没走远，董晟又扬声叫住她，“梁小姐什么时候忙完？赏脸一起吃顿饭吧。啊当然，不会选对面那家火锅店的！”
梁韵怡笑了，也扬声道，“好呀，但我可能还得忙一阵儿。”
“那就先预祝你下周的开课顺顺利利。”
“承你贵言。拜拜。”
“拜拜。”
那杯咖啡，直到回家她都没有喝，因为今天的她十有八九会做个甜甜的美梦，才不要失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