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铭
菏州城乃是方圆百里内最为热闹繁华的城镇,同时也是元洲上一个水陆交通要道。
不论是陆路还是水路,菏州城都是极重要的枢纽之一。
陆路上四通八达,无论身在元洲何处,都能一条道到达此处;水路上更有元洲上著名的灵江支流长兴河横穿而过,将菏州城二分为城北与城南。
扶玉一行人到达菏州城时已近正午时分,高大巍峨的城门口依旧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几人进了城,只见城内道路宽阔,两旁门楼林立,各类幡旗随风招摇。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行人来往络绎不绝。
道路两旁的摊子上摆了各式各样的稀奇玩意,简单直接的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
扶玉还是头一次来这样繁华的城镇,顿时有些目不暇接。
恰是正午,几人一路向着城内走,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有空位的酒楼坐下来吃饭。吃过午饭,四人这才向老人和明珠道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因菏州城分为城北与城南,四人便准备先在城南住几天,再去城北住上四五日,之后便由菏州城北门离开。
决定好行程,四人也不急着去客栈,只一路向前,闲看闲聊,直走至傍晚时分,来到了城北与城南的分界河——长兴河。
一眼望去,长兴河上是连成一片的无数巨船,船上的人来来往往,正有条不紊地搬运着货物。
此时霞光粼粼落在河面上,如一柄金色长剑浮于水面,极为壮阔瑰丽。
而从长兴河的一端望至另一端,每隔十几里便有一座极壮观华丽的白色长桥,如同长虹般悬于空中,横跨过长兴河,延伸至另一侧的街道。
这就是菏州城有名的玄道桥,乃是当年由九玄道门的人修筑而成,每隔百年,便会有九玄道门的弟子来修葺加固。
九玄道门?
扶玉一边听着师兄三人的说谈,一边想到了被接到九玄道门的薛林,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这么想着,她便开口问道:“师兄,九玄道门离这里远吗?”
“倒是不远,就在离我们来路一百多里的东方,那里有一片凹陷的山脉,皆属九玄道门。”
来路?那岂不是已经走过了?
扶玉有些失望地应了声。
江凌烟一眼便看透她的心思:“是想去看看那个被九玄道门接走的孩子吗?”
扶玉连忙点头:“他孤身一人,身处陌生的地方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季言洲笑道:“这样吧,等我们去过缥缈山,之后便去九玄道门好了。此次缥缈山七百年山庆,我和凌烟九玄道门的朋友必然不会错过,届时,我们便跟着他一起去九玄道门。”
“好。”扶玉顿时眉开眼笑。
四人说说笑笑,很快金轮渐渐隐没,夜色四合,船上已灯火通明。玄道桥上也高高挂起盏盏灯笼,无数灯火映照河面上,灯影摇摇,柔波荡漾,星河一般璀璨。
远远的也能看到,玄道桥的另一端亦是灯火辉煌,同样繁华喧嚣。
周遭游人如织,长兴河旁逐渐出现许多商贩走卒,各种各样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四人买了许多吃食,沿着长兴河一边吃,一边观赏夜色美景。等到夜色渐深,明月高悬,方才尽兴。
季言洲望着河面上连绵不绝的巨船,叹道:“可惜我们来得迟了些,如今已过了菏州城百舟节的时间,否则夏夜灯河,辉煌如昼,想想便是妙极。如今只能等明年再来了。”
扶玉先还惋惜,不过继一想明年他们四人来看也是好的,这样至少确定云邪能与他们同行至明年。
四人又观赏了会儿,说了会话,这才去寻了个客栈,定下房间,各自休息。
第二日四人醒来后,又在城南四处游玩,将那些曾听闻过的有名景色尽都看了一遍。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过了五天。
这几日里四人已将城南看遍,等到了时间,便收拾行囊,走上通往城北的玄道桥。
玄道桥的长度并不短,四人一面走,一面从桥上观赏景色,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完全程。
城北与城南一样热闹繁华,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四人刚走过几个铺子,忽听季言洲轻“啊”了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他侧首快速对扶玉道:“我和凌烟、云邪去买些东西,玉儿,你且在这等我们片刻。”
话音随着人声飘入扶玉耳中,扶玉还未反应过来,三人的身影便在人群中几个闪身消失不见。
无法,扶玉只好站在街道旁等着他们。等了些时,忽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拍肩膀。
扶玉顺着方向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貌相清秀的少年正站在她身后,笑意盈盈。少年唇红齿白,温雅俊秀,身形看上去有些瘦弱,可身后却背着一柄宽大的重剑。
“姑娘好。”少年礼貌客气地冲她笑笑。
扶玉有些疑惑:“你好,你是……”
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少年仍是笑笑:“在下百里铭,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扶玉虽奇怪,但仍是告知:“我叫扶玉。”
百里铭笑着颔首,随后道明来意:“扶玉姑娘,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觉得姑娘腰间的短棒有些奇特,所以前来冒昧地问下,不知能否借在下一观?”
扶玉闻言不由轻蹙起眉头,眼前的少年虽然看上去十分面善,不像是当街夺人法宝的恶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乌金短棒如此厉害,她怎能轻易地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观看?况且此时师兄师姐和云邪又不在,若真出了事还没个照应。
正在犹豫间,扶玉却忽然想起来,这个人方才说他姓百里?
百里……百里?
扶玉望向他身后背着的重剑,目光有些惊愕,她迟疑地问道:“你说你姓百里,难道是铸器一族的那个百里吗?”
百里铭的目光忽然有些黯然,但仍是点点头,笑意吟吟:“确是姑娘想的那个百里。”
扶玉看着文弱秀气的少年,惊讶地道:“你真是百里氏一族的人?”
百里铭笑得无奈:“怎么,姑娘不信吗,百里氏如今虽没落了,但还是有我这个不成器的后人在的。”
见少年面容和善,扶玉不由信了几分,笑道:“只是有些突然,一直在传闻中的人物忽然出现在眼前,有些不敢相信。”
她抽出乌金短棒,递给百里铭,道:“既是百里氏的后人,或许你能看出这短棒的来历呢。”
百里铭接过短棒上下仔细查看,半晌,轻叹口气:“我还是学艺不精,在我平生所学、所见之中还从未见过这样奇特材质的法宝,也从中感受不到任何的灵气。”
他有些懊恼地将乌金短棒还给扶玉,抱歉地笑了笑。
扶玉并没有多么失望,她接过乌金短棒后,神情认真地对他道:“其实,其实我有个事想请你帮个忙,非你不可。”
“在下与姑娘萍水相逢,姑娘愿将短棒借我一观,在下已十分感激。有什么事姑娘但说无妨,在下定当不遗余力。”
扶玉有些期盼地望着他:“百里氏三十六件奇兵之一的风巽剑身断成了两节,你可以修好吗?”
百里铭听了先是一喜,随后眉头微拧,有些急切地问道:“风巽现在何处?它是如何断的?剑身可有其他损裂?”
扶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乌金短棒,道:“是被它打断的,当时情况危急,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百里铭神情一怔,有些复杂地望着乌金短棒:“是这支乌金短棒打断的?”
扶玉点点头。
“风巽的剑身硬度也是一等一的,除了圣兵一类,其他法宝若想要留下一道剑痕都非易事,这支短棒竟能……”百里铭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声音渐渐变得极低。
扶玉有些没听清:“你说什么?”
百里铭怅然地笑笑:“没事,只是觉着可惜,在下看不出这短棒来历,若是能知其原材,将其铸成一柄剑,恐怕不会在圣兵之下了。”
不在圣兵之下?
扶玉闻言有些惊异,她虽知乌金短棒绝非凡品,但竟能到圣兵的程度吗?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这世间,怕是已寻不到可用的地火了。”百里铭面上仍笑着,可语气中却深藏着无奈和悲凉。
扶玉一愣,这才想起百里氏为何会没落下去,铸器中最为重要的地火断绝,自然也无法再铸造法宝。
不过,师兄有蕴火珠,地火似乎不太用担心。于是她对百里铭道:“地火你不必担心,会有办法。”
百里铭微微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言语间难掩激动:“难道扶玉姑娘是缥缈山的弟子吗?还是与缥缈山十分交好?”
扶玉想了想,他们帮缥缈山找回了失传的剑,若是真借用一下地火,缥缈山应该不会拒绝吧?
“我不是缥缈山的弟子,不过确实与缥缈山的弟子有些交情。地火的事情不必担心,你再等等,我师兄他们应该快回来了,我拿风巽剑给你瞧瞧,怎么才能修得好。”
“玉儿。”
扶玉话音一落,便听嘈杂鼎沸的人声中季言洲朗声唤了她一句。
扶玉转头去看,一眼便见到了季言洲、江凌烟和云邪。三人手中提了些东西,正穿过人群朝她走来。她连忙向三人挥手示意,然后便拉着百里铭的手朝三人走去。
云邪走在最后,他的目光不由低垂着,落在扶玉拉着百里铭的手上。
扶玉面上带笑,迫不及待地向三人介绍:“这是百里铭,是百里氏的后人,或许他可以修好风巽。”
闻言,云邪抬起目光,见扶玉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满是欣喜之意。
不知怎么,他也跟着淡淡笑了笑。
而季言洲和江凌烟俱有些意想不到,他们不过去了一会儿功夫,回来时居然能遇到早已失去踪迹的百里氏后人吗?
二人向百里铭笑着点头示意,季言洲也礼貌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说吧。”
五人在附近寻了个酒楼的二楼厢房,点了些酒菜坐了下来。
一路上百里铭的目光始终放在季言洲和云邪的身上,不住打量着,神色显得有些激动。
到了酒楼,五人坐下来,扶玉便让云邪将风巽拿出来给百里铭看看。
云邪解开绳子,将背在身后的风巽放置在桌上,抽出断了的上半剑身,又从剑鞘中倒出另一半的剑刃。
扶玉坐在云邪身旁,连忙将剑刃推至百里铭眼前,她语声有些紧张,又有些期盼地看着百里铭:“你看看,还能修好吗?”
百里铭缓慢拿起风巽的上半剑身,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和剑刃,抚过每一道纹路,每一束光华,双眸中水光闪烁,情绪翻涌,火热而滚烫。
他分明在低头凝视,可又仿佛在仰望着什么。
良久他才无奈地笑了一声,虽然极力地掩饰,可哽咽声却仍是透了出来:“说来真是惭愧,我虽是百里氏后人,可在今天以前,却从未真正见过先辈所锻造的任何一件兵器。”
四人一时沉默下来,心中慨叹不已。
“今日能得见先辈所锻造之物,真是多谢四位成全。”百里铭神情坚毅,握紧风巽的剑柄,“在下必定倾尽全力修好风巽。”
扶玉闻言神色大喜,正要询问何时开始,却听百里铭又道:“地火虽不必担心,但如今还缺少两样必不可少的东西,一是鸣风铁石,乃是风巽原铁,若想修复,必不可缺;二是寒潭之水,剑成之后需将剑身置于水中七日方可。”
云邪忽然道:“出了菏州城,向东约摸三百多里,有一处十分隐秘的铜水山。我曾路过那里,那里有许多罕见的铁石,也见到过一些与风巽十分相像的铁石,或许便是所需要的鸣风铁石。”
“寒潭在万古雪山,离这里极远,即便是最快的速度,来回也至少一个半月以上。”季言洲皱眉沉吟片刻,才道,“这样,我和凌烟去寒潭一趟,云邪和玉儿还有百里少侠去铜水山寻鸣风铁石,之后我们便在绥原城百里开外的恩绝谷汇合,那里石质特殊,人迹罕至,且圣人聂朽也曾在那里使用蕴火珠进行锻炼,想来不会错。”
几人俱都点了点头,百里铭也轻轻颔首,不过片刻,他有些犹豫又有些紧张地对季言洲和云邪道:“两位若不介意,不知可否将雪霁和焰刀也借我一观?”
季言洲笑笑:“当然。”
说完便解下腰间的焰刀放在桌上,放到他眼前。
云邪目光看向扶玉,见扶玉连连点头,这才将雪霁解下,推到百里铭眼前。
“百里少侠或许也想看看这个。”江凌烟笑得温和,从袖中取出雪也似白的一片丝布,递给百里铭。
“这是……天蚕绫?”
百里铭一时大为惊异,忙将天蚕绫接过,触手柔软又丝滑。他摩挲着手中的白布,仔仔细细着观察着丝布上的纹理,或许是过于激动,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将雪霁和焰刀一一看过,良久地打量着桌上的两剑一刀一布,神情怔然,竟似要落泪。
随后,百里铭闭了闭眼,忽然站起身,退开两步,朝着四人深深一拜:“四位恩情,百里铭没齿难忘。”
季言洲连忙起身去拦:“少侠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百里氏如今已只剩在下一人,传承甚少,在下技艺不精,早已不对铸器抱有希望,活在世间,浑噩度日。直至今日亲眼目睹先辈们的强大,百里铭在这里起誓,无论如何,定将百里氏的荣耀延续下去。”
百里铭语气先是悲哀,后又逐渐坚定,落地铿锵。
季言洲拉他重新坐下,笑着朝他点点头:“或许从现在起便是转机,之后能再找到地火也说不定。说起来我们与百里氏也颇有缘分,四件奇兵不说,今日又遇到了百里少侠,说不定日后还会有什么渊源。”
百里铭也笑了笑:“若如此,真再好不过了,四位可是在下的福星。”
百里铭说完,便将风巽的断刃和上半剑身收入剑鞘中,两剑一刀一绫都归还给四人。
动作间,酒菜已陆续上齐,几人一边吃,一边说谈。
五人在城北待了几日,购齐了一些行路用的物品,之后便兵分两路,各自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