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
四人回到长风镇时,已是月上中梢。
街道上静悄悄的,除了离镇子口最近的长风客栈还亮着几盏烛光之外,四周俱是黑漆漆一片。
几人到了客栈,要了房间便各自休息。
扶玉三人在内蛮山中连经波折,虽然也知时间必然不短,但路上一问江凌烟,没想到这一去竟去了七八日。
所以当扶玉坐在床边之时,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袭上身来,神思困倦,几乎无法睁开眼。她模糊中取下了身上的行囊,脱掉了外衣,几乎是瞬间便沉入睡梦之中。
这一睡,直到翌日傍晚才醒过来。
醒来后,扶玉只觉精力充沛,神清气爽,难以言喻的轻松愉悦。她起身下床,转头恰好看见桌子放着一盆清水,应该是师姐放进来方便她洗漱用的。
扶玉洗漱完毕,便打开门去找季言洲三人。
她的左侧是云邪的房间,对面是师姐的,而紧挨着的则是师兄的房间。
扶玉两步走到师姐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道:“师姐,你在吗?”
可还没听到江凌烟说话,便听季言洲已在里面笑着道:“快进来吧。”
扶玉推开门,见二人正坐在桌边说着话,此时俱侧首微笑着望向她。
江凌烟笑着道:“怎么样玉儿?睡得还好吗?”
扶玉眉眼弯弯,点了点头。她走到江凌烟身边坐下,问道:“师姐,你们在说些什么?”
江凌烟轻叹一声:“言洲在和我说你们在内蛮山遇到的事,这一趟还真是凶险异常,难以想象,不过好在你们吉人天相,可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也不知怎么回事,扶玉自见到内蛮山之后,便有些畏惧和抵触。一踏入山中,更觉得冰冷森寒,倒不是山中温度有多低,只是心底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无法捕捉,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在山中之时,总是被其他危险的事吸引了注意力,所以也不曾仔细感觉。此时虽已不在内蛮山,但回想起来,仍是寒意遍体,难以平静。
季言洲见扶玉闻言之后有些心不在焉,便接话道:“一觉醒来是不是饿了,先下去吃些东西吧。”
扶玉这些日都未怎么进食,季言洲一说吃,她的肚子便不受控制地响了起。她一愣,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好。”
三人叫上云邪一起下去吃了晚饭,时间尚早,索性又出去逛了一圈。镇子不大,没多久四人便走完了全镇,回到了客栈。
云邪回房之后,师兄妹三人又说了些话,这才各自回房。
回房之前,扶玉便让小二哥准备几桶热水上来。等回到房间没多久,热水便已准备完善。扶玉将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一遍,洗完后只觉浑身轻快,焕然一新。
扶玉换好衣服,便在床上盘腿坐起,缓慢运行起体内灵气。
她在内蛮山中吃了不少灵丹,当时情况危急,只求立即见效,来不及完全吸收,所以有许多药效都积淤在身体里。幸而时间还未过去太久,大部分积淤的药效都还存留,尚可催化吸收。
扶玉闭目调息,将体内运行了三个周天之后,全身许多淤积的药效都已冲开。随着药效的渐渐吸收,扶玉周身也冒出腾腾的热气,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也不知过了多久,扶玉才睁开双眼,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此时的她神思轻灵,无比舒畅,双目清澈明亮,犹如一泓泉水清湛。
扶玉在内蛮山中本就吃了不少灵药,修为已是大大提升,此时又尽数吸收了药效,竟有突破五阶的迹象。
扶玉一时惊喜非常。四人当中只有她修为最低,如果她能再强一些,也就能够自己保护好自己,不需要师兄师姐他们分神保护了。
她连忙趁胜追击,继续运行周天。本想将严铮送的朱元果吃下,但一想,朱元果何等珍贵,还是留着日后再吃。
也不知过了多久,扶玉只觉思绪渐渐飘忽,清醒间又有些模糊,玄而又玄,仿佛飞至另一个世界。
流转周天筋脉的灵气渐渐化成一股,冲击着身体各处。身体忽冷忽热,时而如同身埋百尺坚冰,时而似遭烈火焚身;坚冰砭人肌骨,烈火焚烧五内,扶玉痛得几乎要昏过去,可偏偏神智在此刻异常清醒。
这样周而复始、百般折磨的不知过了多久,扶玉浑身的剧痛终于缓慢消退,周身渐渐散发出一道道轻淡的白烟,夹杂着星点的青光,散逸而出。
扶玉只觉体内涌起一股温和精纯的力量,如涓涓细流般流淌四肢百骸,平息阵阵无法抑制的痉挛,治愈鲜血淋漓的伤口,奇迹般焕发新生,通体舒泰。
慢慢的,力量渐渐退去,沉沉的疲惫与困倦倏然而至,扶玉残存的意识缓慢消失,复又归于寂寂无声的黑暗。
幽静的室内,一盏烛火轻轻摇曳,荧荧烛光照亮一室,在白墙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许久,扶玉的睫毛轻轻一颤,跃动中的火光也似乎跟着抖了一抖。
扶玉缓缓睁开了双眼。
体内灵气丰盈充沛,精纯而又温和,正有条不紊地流转着。
她突破五阶了!
扶玉满心欢喜,立刻就想将这个消息告诉江凌烟等人,但推开门的瞬间见众人的房间都已熄灯,这才作罢,想着等明日再给他们惊喜。
她欣喜不已,一时间怎么也也睡不着,又想起自己在内蛮山地底下得到的黑石匣和乌金短棒,于是便起身去拿,坐在桌边,在烛火下细细端详起来。
之前她只是匆忙收起,没有仔细看过全身。此时她拿起黑石匣放在手中,沉甸甸的十分有分量。
匣子颜色深沉,约摸手掌大小,高有两寸。黑石匣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所造,但瞧上去极为特殊,似石又似铁,沉沉无光,烛火照耀之上,竟半点光芒不显。
她细细端详起来,左右翻覆来看,才发现原来这匣身上下竟无锁无扣,甚至分不清前后,看上去就如同一整块被打磨好的黑石头。
扶玉有些呆住,犹豫了一会,才尝试着从中间去打开它。可还未等她如何用力,黑石匣已从中打开来。
只见匣中有三个凹槽,静静摆放着三粒鸽卵一般大小的、晶莹玉润的灵丹。
扶玉呼吸一紧,一时心潮澎湃,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这就是回命丹,这就是传说中几乎能够起死回生的回命丹。
历史上关于回命丹的记载极少,她唯一确定的便是由熹和圣灵所炼制的七颗回命丹,而这七颗回命丹都在生死一线中救回了七个人的命,这其中便包括后来的剑圣弈谷。
之后漫长的岁月中也曾有回命丹的传说,不过都只是昙花一现,并无实例。
扶玉轻叹一声,唯一可惜的是,这回命丹竟然只能她一人服用。
这样说起来,那位前辈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有三粒回命丹,而且为何只能是她一人服用?
扶玉想了许久也想不通,索性也不再去想。她将黑石匣重新阖上,匣子悄无声息地关上,严丝合缝,看不到半点缝隙,看上去便如一块黑色的方石。
扶玉把黑石匣在行囊中妥帖收好,又拿起搁置在一旁的乌金短棒端详起来。
乌金短棒像是某种精铁所制,棒身的烫金纹路奇特而又精致,自然舒卷,浑然天成。明黄的烛火映在乌黑的棒身上,更显柔和。拿在手里也极为趁手,扶玉轻轻挥舞了几下,短棒便在空中响起沉闷的呼啸声。
她尝试着向其中输入灵气,只是短棒毫无反应,宛如石沉大海。
而且奇的是,乌金短棒敲打在桌子之上,并不会破坏什么,但若她存了破坏的念头,便是钢铁也能轻易击碎。
扶玉拿着手中,越看越爱不忍释,许久才放了下来。又见离天亮尚早,且无睡意,便盘腿坐下,继续修行起来。
翌日天一亮,扶玉便迫不及待地将突破的消息告诉了三人,季言洲和江凌烟闻言俱是一愣,片刻后才笑了起来,夸赞几句。
又过了几日,四人都已恢复得差不多。江凌烟服下风和灵枝和一些严铮留给他们的上好灵丹后,也渐渐恢复完全。
于是四人便商量起接下来的路程。
四人研究了一会的地图之后,很快就决定下一条路线来。
先由长风镇一路北上,途径菏州、绥原等几大繁华城镇,走过北青螺山道,再一路往西南方向,便可抵达缥缈山附近最繁荣的城市——剑雪城。
这一路上时间不仅十分充裕,并且有诸多名山胜景,风景极佳。
四人定下路线后,便紧锣密鼓地置办起行李。干粮果脯自不用说,还有路途中需要换洗的衣物纱布等等。
他们所要去的下一个城镇菏州乃是方圆五百里内最为繁华的地方,人烟阜盛,已具有上千年以上的历史。因为还有很长的一段山路要走,大概数十天也见不到人烟,所以许多东西自然是准备得越完善越好。
没过两日,一行四人准备妥当,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离开了长风镇。
一路北上,地势多是叠嶂山峦,杂沓青岭,人烟极为稀少。
今日已是离开长风镇的第三日,晌午已过,四人正走至一座山林。林中窄径交错,草木丰茂,两旁林木俱是参天大树,枝叶扶疏,郁郁葱葱。日光从繁密的枝叶间泻下,金光斑驳,不冷不热,十分怡人。
四人一面向前赶路,一面谈论说笑。山林清寂,除了附近啾啾鸟语和潮涌般的风吹林木的声音,别无他响。
然而就在此时,地面忽然传来一阵小幅度的震动,仿佛是什么庞然大物在林间奋力奔跑。密林中惊起无数飞鸟,扑啦啦投入长空之中。
四人站定下来,侧耳听去,果然在左侧山林的远处听到砰砰砰的一阵响声。
四人互望一眼,疑心是野兽暴动,便一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可还没走多久,灌木丛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晃眼间忽然冲出一个半人高的瘦小身影来,速度飞快,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着一样,眨眼间便冲到了他们眼前。
几人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头扎双丫,皮肤黝黑,背着一个不大的特制木弓和羽箭,身上有许多被枝条荆棘划伤的痕迹。
此时她面上神情分明害怕忧急,但仍是强装镇定,见到他们四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大喊一声:“快跑!它追过来了!”
说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拼尽全力奔跑,此时突然喊出声,仿佛打乱了全身的节奏,她脚下一个踉跄,竟然摔倒在地,滚了两下才停下来。
四人连忙围上前去扶她,扶玉话还未问出口。小女孩脸上已憋得通红,急急忙忙地爬起身,推着他们就要向前继续跑。
只是脚下清晰地传来一阵颤动,密林中“砰砰”的、震耳欲聋的奔蹄践踏之声,被撞断的草木倒塌之声,都已近在咫尺,逃跑已然不及。
小女孩脸色一变,看了看面前四人,一咬牙,索性也不再奔逃,反而拿下身上背着的木弓,搭箭在弦,瞬间拉满,浑身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着来路。
扶玉惊讶地望着跟这个前神情肃杀的小女孩,这样小的年纪竟然胆识如此过人,面临危险,却不慌不乱,甚至判断出此时最优的选择是什么。
四人一时都赞赏不已。
下一刻,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和愤怒的咆哮越来越近,密林中猛然间冲出一个庞然大物。
四人定神一看,只见是一只足有一人多高的深褐色野猪,身形庞大强壮,背上是刚硬而稀疏的针毛,两根粗长的獠牙尖利锋锐,猪鼻吭嗤吭嗤地冒着热气。
野猪落在地上,见眼前突然多出了四人,本能地感到一阵危险。它不安地原地踏了几步,呼哧呼哧地吐着热气,低低地怒吼几声,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与此同时,小女孩一见野猪落地,便瞄准了野猪的右眼,迅速放开一直紧捏着的羽箭。羽箭“咻”的一声离弦射出,却是歪了些许,“啪”的一下射中了眉心,渗出点点鲜红的血迹。
小女孩懊恼一声,正要再次搭箭拉弦,扶玉却将她忽然拉到身后。
原来那野猪本在犹豫是否离开,却在此时被小女孩一箭射中,虽然并不是致命伤害,却仍是激怒了它。
野猪不管不顾,疯狂地撞击着眼前的一切,凶猛地向着他们冲撞而来。
扶玉下意识摸上腰间,握住了乌金短棒。她在腰间缝了一个长长的皮革,专用来放乌金短棒。乌金短棒露出一截棒头,一伸手便能摸出。
季言洲见野猪冲来,便也纵身跃起,飞身上前,脚下微微运气蓄力,一脚狠狠踢在野猪身上。
野猪登时哀嚎惨叫起来,声音刺耳凄厉至极,巨大的身体被踢得倒飞出去,连连撞断了几棵树才停了下来,半晌动弹不得。
良久,它才颤颤巍巍地站起,吃了亏知道厉害,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回跑。
只可惜季言洲并未打算放过它。
这人迹罕至的山里既然出现了这么大一个孩子,附近必然是有山民居住。这么庞大的一只野猪,也不知害过多少人了,留着早晚是个祸患。
季言洲在地上捡了个手掌大小的石头,奋力向前一扔。石头精准地击打在后蹄,伤口瞬间渗出血来,野猪痛吼两声,瘫倒在地。
季言洲脚下一点,向前掠去,晃眼到了野猪跟前,他一掌拍在野猪的头颅,只听一声裂响,野猪脑袋一歪,尸横就地。
小女孩在扶玉身后探着头观望,见季言洲回来后,野猪倒在地上许久都没动静,她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它死了!”
说完,小女孩又突然向着四人跪下,大声道:“求四位仙人救救我爹!”
小女孩从小长在山里,从来没见过眼前长得这般好看的几个人,气质不俗,浑身都仿佛发着光一样。那么凶狠猛恶的野猪,村里的人至少五六个人花上七八天时间,精心猎捕才能杀死,而他们竟然就这么轻飘飘的一掌打死了。她自然想到了村里长辈们说的传说中法力强大、无所不能的仙人们。
扶玉连忙上前去拉她,道:“快起来,我们不是什么仙人。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小女孩心中着急,大概地讲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便急急忙忙地带着四人向她的来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