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三害
元洲三害,世人皆知。
邪灵、魅、山恶。
邪灵乃是天地之煞气数千年凝聚而成,非圣者无法与之抗衡;魅则为世间有形之物集天地精华蜕变而成,身怀恶种,天生奇恶。
山恶多诞生于莽莽深山之中,也不知是如何形成,只知其种类繁杂,各不相同,无智无慧,生来只知摧毁山林,吞吃生灵。
而他们今日遇到的,便是山恶其中之一的吼。
顾名思义,山恶吼最大的特征便是其穿云裂石的怒吼之声。若是常人,闻声便已被震裂心肺而死;而对于修士,其声可震乱体内灵气运行,甚至能震裂修行者的经脉,可怕非常。除九阶以上强者能抵御之外,也只有持有无音石这类奇石才能免受其害。
季言洲望着远处高大凶猛的山恶和依然在吹动石哨的蠡山毒怪,心中震撼无比。
他万万没有想到,蠡山毒怪居然能呼唤出山恶!他不明白蠡山毒怪到底想做什么!他若只是来对付他们,此举是不是有些太费周章?蠡山毒怪完全可以选择耗尽他们的时间,最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毕竟照这样下去,最先支撑不住的定然是他们。
季言洲模糊地想起,从前似乎确实有一种邪法可强行呼唤山恶,只不过那法子对呼唤者本人的伤害极大,并且呼唤出来的山恶也并非言听计从。
他为何要选择这样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方式?他又是怎么受得住山恶的吼声的?
季言洲看着嘴角不停溢出鲜血却仍然吹着石哨的蠡山毒怪,他虽然面无表情,但似乎并不受山恶吼声影响。
他沉思片刻,忽然间灵光一现,那个石哨!难道是无音石?念头一闪而过,季言洲忽听远处的山恶连连怒吼,声震如雷,一阵崩塌地裂声后,便是无数野兽凄厉尖锐的惨叫呼声,以及令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凉的“嘎吱嘎吱”咀嚼声。
刹那间,浓郁刺鼻的血腥味肆意蔓延在山林间,甚至弥漫起大片的血雾,直冲云天。
季言洲不用想也知远处必然是尸横遍野,一片腥血狼藉,而很快,惨象也会发生在他们这里。
他面沉如水,他们现在该如何行动?
逃?可是又能逃得了多远?他虽然现在并未现显出什么异样,白烟也能抵挡些时候,可一旦他支撑不了,昏倒过去,蠡山毒怪追赶上来,那才是真正无法挽回的局面。
可若是不逃,又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等山恶到了跟前,同样是死路一条。
斩杀山恶?
目前他唯一能倚仗的便是蕴火珠,可山恶为土石所形成,蕴火珠能否对其造成伤害?
沉吟之间,却见严铮四人披着石衣,朝他们这个方向艰难移动,每一步都仿佛受着极大痛苦,等离得近了,只听严铮连忙呼喊道:“季少侠!你们没事吧!”
“没事!你们小心!”
季言洲见状,连忙控制白烟笼在严铮四人身旁,引导着四人来到他们身边。严铮四人只觉浑身疼痛顿时去了大半,虽然远处吼声震耳如旧,却已察觉不到半分痛苦了。
几人惊喜交集,谢声不止,随后忙取出能恢复元气的丹药让每个人服下。
然而就在此时,蠡山毒怪的哨声陡然变急,远处的山恶也怒啸一声,大踏步向前走来,“砰”、“砰”,每一步都震动山林,离他们越来越近。巨大的身躯冲开空中的血雾,使得刺鼻的血腥味更加广泛地弥漫出去,映红了半边山林。
季言洲眉头紧蹙,不论成功与否,总该要试上一试,便是实在不行,也要拖延出逃跑的时间,至少要等玉儿他们清醒过来。
正思量间,只见蠡山毒怪一步一步朝着山谷走来,身后已然能看清高大如山的山恶,浑身山石嶙峋,怒吼连连,凶恶不已。每向前踏出一步,便有一大片林木山峦被随之毁去。
季言洲不由向前几步迈出,微微站在几人身前。他望着走在前方的蠡山毒怪,目光冰冷,他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不能直接将山恶摧毁,那么他必须留着力量带着几人逃走!
季言洲默默估算着距离,紧握着袖中的蕴火珠,沉下心静静感受,心口处的温热以及手中如心脏般跳动的珠子,奇异般宽慰着季言洲焦躁的情绪。
他深吸口气,“轰”的一声身前飞出一团前所未有的巨大白色火球,宽有一张多长,摧枯拉朽般朝着山恶迅速飞去。火球所经之处,除却季言洲身后,身前方圆三丈内的山林已然化为了一片枯黑的焦土,寸草不生,生机全无,热浪滚滚,空间扭曲成一片。
季言洲眼前猛的一黑,踉跄了两下才勉强站稳了身体。
而轰然飞出去的白色火球煌煌烈烈,离蠡山毒怪不足几尺之处。只见蠡山毒怪猛一吹气,哨声陡然一急,随后便见山恶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长啸。霎时间,方圆几里内有如起了一阵罡风,林木簌簌,尽数折断。四外山林不断传来隆隆巨响,仿佛要崩裂开来。
吼声威力巨大,仿佛有着千钧之力,竟将白色火球往后逼退了几尺。
季言洲浑身猛地一震,喉间一股腥甜无法抑制地涌上,他双肩耸起,硬生生将那股腥甜压了下去,可还未等他喘上气,喉间一痒,张口便喷出一大片鲜血。鲜血喷在白烟之中,瞬间消融成雾。
“季少侠!”一侧的严铮眉头紧锁,忧声喊道。
季言洲朝他摆了摆手,将口中残余的血沫吐出,咬着牙稳住心神,竭力控制着白色火球向前飞去。
而远处的蠡山毒怪见形势不妙,一边急速后退,一边吹起哨声,控制着山恶挡在身前。
山恶怒吼一声,巨大的身躯挣扎起来,似乎极为不愿,但又像是无法抵抗那阵哨声,巨大的身躯用力向前纵起。
耳听“砰”的一声巨响,地面狠狠一番颤动,山恶脚下那片土地已然裂开一道缝隙。山恶刚一落地,白色火球便撞上了山恶庞大的胸膛。白色火球虽也庞大,但与山恶比起来便显得娇小许多。
山恶天生无知无觉,它不躲也不避,硬生生用身体挡住了白色火球。纯白的火焰刹那间吞噬了山恶,熊熊燃烧,仿佛雪团飞舞。
山恶不停拍打着自己,可总也却无法熄灭身上的火焰,一时间怒吼连连。
吼声入耳,虽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可季言洲的脸色却越发苍白。这一刻他清晰地知道,蕴火珠的火焰对山恶没有作用。
约摸盏茶功夫,山恶浑身火焰渐熄,露出一个如黑炭般的巨大身躯。无数黑灰硬块簌簌而落,纷洒如灰烬。等表面一层硬块掉落干净,又露出灰褐色的山石表层。山恶虽看上去明显小上了一圈,但恶相却依旧不改,甚至比之前还要凶厉。
必须要逃!
季言洲目光紧锁着山恶,一向冷静清晰的思路此时却混乱一片,脑海里竟只剩快逃的想法!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不断袭来的阵阵眩晕让他大惊失色,他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去!
远处恢复过来的山恶异常狂躁,它仰天怒啸一声,啸声如雷贯耳,振聋发聩,远远地回荡在狼藉一片的山林之中,直冲霄汉。
季言洲闻声只觉头晕目眩,太阳穴抽痛不已。他双腿一软,只听“噗通”一声闷响,不受控制地半跪在地,而与此同时,周遭白烟也随之淡薄了一些。
“季少侠!”严铮见状,急忙上前扶他起身。
季言洲眼前已然一片漆黑,眼睛都已睁不开,仅存的一丝意识也在黑暗的侵袭下岌岌可危。
季言洲心底冰凉如水,就在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撑不住,一切都将结束之时,空空荡荡的山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清冽的幽鸣。声音入耳,他只觉心神为之一快,顿时神思朗澈,灵台清明,所有的负担与疲累都烟消云散。
他站直了身体,瞬间睁开了双眼。
只见远处残山断林之中,一个高大矫健的黑影于林中穿梭而来,行动如风,疾驰如电,在错综纵横的密林中仿佛毫无阻碍。
季言洲的目光紧随其后,晃眼之间,那黑影穿过山林,朝他们所在飞奔而来,速度奇快无比,所过之处只余几道虚影残留空中,还未看清便已消失。
然而就在下一刻,几乎是一个眨眼间,季言洲身前忽然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下意识抬头瞧去,只见眼前是一只高大而俊美的纯黑色的鹿。
季言洲呆愣原地,许久才将眼前的异兽与传说中某种生灵重合起来。
居然是玄鹿!
眼前的玄鹿轻鸣一声,张口吐出一道灰色光圈轻柔地笼罩住众人。而玄鹿轻踱了两步,并未走入其中,只用清澈的眼眸瞧着季言洲。
季言洲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是白烟的缘故。他见灰色光圈笼罩住众人后,四周宁静而又平和,令人无比安心,这才连忙将白烟收回。
季言洲初见玄鹿,此时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自然没注意到远处蠡山毒怪的目光在此刻骤然狂热起来,迸发惊人的光芒,仿佛要将玄鹿生吞活剥、拆骨入腹一般。
玄鹿见季言洲收回了白烟,这才踏入光圈之中,走到扶玉和云邪身旁。它低下头,伸出舌头分别在二人眉心舔了一舔。一会儿,又从舌尖分别滴出两滴鲜血在二人的伤口之上。
季言洲见之大为震撼,同时又欣喜万分,玄鹿之血,可解百毒!玉儿和云邪决计不会有事,便是云邪的身上棘手的血毒也必然根除殆尽,此后更是百毒不侵!
随后,玄鹿转过身,在季言洲五人眉心均舔了一下,也同样从舌尖滴了一滴鲜血在顾朝的伤口。
众人均是喜形于色,只觉身心轻快,神思灵明,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不多时,原先陷入昏迷的扶玉和云邪也逐渐醒转过来。二人俱是面色红润,目光清明,甚至比此前更好。变化最大的便是身中血毒的云邪,原本紫红的面容变回了原来的白皙,肌肤鲜血般的赤红也逐渐消退下去。
众人方在欢天喜地,互问伤情,却听远处山恶突然一声怒啸,声震如雷,顿时将众人从喜悦中拉了回来。
一转头便见蠡山毒怪面容扭曲变形,开口的声音充满着嫉妒与怨愤:“你们还真是受上天厚爱啊!玄鹿之血!玄鹿之血!我寻求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你们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得到了!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我要杀了你们!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我要杀了你们!!!”
蠡山毒怪状若疯魔,更加疯狂地吹着石哨。
山恶怒啸不止,四野本就只剩残山断壁的山峦更是崩裂连连。
扶玉刚刚醒转,便觉地面颤动不止,轰塌之声更如暴雨般倾泻而来,她转头看去,便见一个长相奇特的庞然大物,凶神恶煞地大步朝他们走来,速度奇快。
扶玉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就在这时,一旁的玄鹿忽然走至她身边,低头碰了碰她的脸,意态亲昵,似乎是在宽慰她。
扶玉偏头望向脸侧高大俊美的玄鹿,她一醒来师兄便将事情原委与她和云邪说了,她一边抬手摸了摸,一边忍不住心生感叹,这就是传说中的玄鹿吗?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她竟然见到了两个传说中的生灵。
玄鹿蹭了蹭她的脸,随后向前迈出几步,站在众人最前。它对着山恶张口吐出一道手掌大的白色光圈,光圈见风便长,飞到山恶近侧已变成一道一尺粗细的巨环,自上至下牢牢束缚住山恶。之后,又是三道大小不一的白色光环分别紧锁住双腿、脖颈以及口齿。
山恶一时行动被困,挣脱不开,声音也无法发出,只剩着呜呜地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吼。
而这一边,玄鹿张口吐出一面青黑铜镜,镜身篆文繁复深刻,古老神秘。镜面朴实无华,沉沉一片。青黑铜镜缓缓飞至空中,灰白暗淡的镜光向下一照,那不甚明亮的黯淡光芒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竟一寸寸地将山恶压入地底,也未见有什么声响,山恶的双腿一点点沉没下去。
蠡山毒怪神情一震,这才了然为何自己之前如何呼唤山恶都没有回应,原来是玄鹿再次封印了它!所以才逼得自己不得不使用下下之策,用了“血咒”这种对身体伤害极大的方法,自己落得这个境地,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
他目光顿时怨毒无比,一双阴沉的绿眸中酝酿着滔天的愤怒与癫狂。
他深吸口气,缓慢从袖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铁匣子。这个东西他得到了这么多年了,每一次拿出来他都心战不已,他没想到他真有使用它的一天。
蠡山毒怪打开铁匣子,一股阴冷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漆黑如墨的完整头骨。
这是他很多年前偶然从一只濒死的巨兽身上发现,头骨嵌入生灵体内可使生灵力量增强百倍,只是负荷极大,弱一些的,嵌入不到片刻便血肉尽消,化为一具骸骨。
蠡山毒怪合上匣子,拼尽全力朝着山恶砸去,这一下又狠又准,铁匣子精确无比地嵌入山恶体内。
只一瞬间,原本在镜光下挣扎不停的山恶便僵住了,一股阴冷入骨的气息霎那间弥漫于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