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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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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蛮山。

    江凌烟霍然站起身来,看着暴雨如注的内蛮山以及茫茫白雾面色骤变。

    如同传闻中一般,外蛮山春光明媚,内蛮山却是阴云密布,白雾弥漫,大雨倾盆。

    她握紧了拳头,忽又松开,反复几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缓慢坐下。

    她相信言洲和玉儿,他们一定会安全回来。

    天际黑云遮蔽,山中暴雨未歇。

    倾盆大雨中,瘴雾如云海般波澜壮阔,奔腾翻涌不息。茫茫无际的瘴雾弥漫着峰峦林野,几乎覆盖了所有,只有寥寥露出的山尖似岛屿般浮在其上。

    纯白与纯黑的对比,令人震撼无言。

    晶莹剔透的冰桥上,六个身影正缓慢向前行进。此时暴雨如注,冰冷硕大的雨珠打在脸上、身上,格外的疼,头顶轰雷阵阵作响,震人心弦,仿佛随时都要落下。

    因着下雨的缘故,冰桥上湿滑非常,若是一个不注意滑坠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扶玉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一颗心高高悬起。她神情僵硬,目光紧盯脚下,一刻也不敢松懈。

    原本并不觉得多远的距离,此时却仿佛没有尽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脚下路途越发的短,几人才安全地来到了山洞口。

    扶玉不由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稍微放松下来。

    只见季言洲迅速拔刀拨开荆棘,纵身一跃,跳进了山洞。随后,严铮、宋琬、岑凌三人也相继跳进洞中。

    她不敢耽搁,紧跟其后,一前一后和云邪进了山洞。方才站稳,便听岑凌惊异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们快看外面!”

    扶玉不禁转头看她,只见岑凌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盯着天上。顺着岑凌的目光望去,一转头便看见洞外茫茫的纯白瘴雾不知何时竟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她心中一凛,隐隐猜出那些淡红色恐怕是林中野兽被瘴雾毒杀,血气上升所致。

    白日里所见莽莽群山尽被淡红瘴雾笼罩,连面前的冰桥也几乎都被淹没,只剩接近山洞的部分尚未消失。而在瘴雾上空,黑如浓墨的乌云此时如漩涡般缓慢旋转起来,仿佛是一只巨手在肆意搅弄。

    与此同时,那漩涡仿佛有着极大吸力,将四野淡红色瘴雾尽数吸入其中,不到片刻功夫,山中瘴雾全消,山峦倏忽一净,苍苍密林再次显露出来。

    紧接着,原本遮天蔽日的乌云渐渐凝聚于一处,融成一团巨大的黑云,可慢慢的,那黑云竟形成一朵巨大的黑色莲花,莲瓣千层,犹如幻影,徐徐盛放于天幕。

    黑莲庞大无比,有如山岳,气息冰冷,高悬于苍穹,凌驾群山之上,极为震撼人心。

    而在瞧见黑莲的一刹那,洞中几人的面色齐齐一变。

    扶玉自看见黑莲,便没由来一阵心惊肉跳,只觉莫名一种压迫之感,喉咙也仿佛被什么堵住,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某种难言的恐惧缓缓蔓延,恐惧之中还掺杂着许多厌恶与抵触。

    呼吸渐渐急促,扶玉低头喘气,竭力平复。

    就在此时,耳畔忽然传来季言洲嘶哑的喝声。

    “快后退!”

    扶玉闻言一惊,慌忙抬起头,晃眼间只见悬于苍穹中的黑莲竟缓缓开始下沉,速度并不多快,可眨眼却已无声无息地落于群山之中。

    而更令人惊骇的是,降落之中,那朵巨大的黑莲竟射出无数道纯黑如墨的掣电,向着四面八方飞射而去,其中,更有数十道径直向着他们所在的山洞劈来。黑色闪电阴冷森寒,即便隔了如此之远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寒意。

    扶玉还未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便被季言洲一把拉住,朝着山洞深处拼了命般飞奔而去。

    可他们还未跑出几丈远,便听“砰砰砰”连续几声猛烈的炸响,响声巨大而沉闷,极为骇人。脚下一阵地动山摇,洞口已然崩塌,塌声轰轰隆隆,震得人头晕目眩。

    而山洞地势又微微向下倾斜,一时间,无数碎石汇成一片似洪流般追赶着六人。不仅如此,洞外惊天动地的爆声仍未停歇,头顶碎石纷纷坠落,密集如雨般砸向六人。

    众人各自执剑去挡,各色剑光闪烁不息。

    “轰!”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雷声砰然炸响。

    扶玉只觉五脏狠狠一颤,全身无法抑制的颤抖与战栗,那种深入骨髓的、无法言喻的痛苦与恐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握住,呼吸已然微弱,身体似乎也生生变了形,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慢慢的竟无法控制。

    扶玉费力地迈着腿,此时若不是有师兄拉着她,只怕她早就瘫倒在地。

    振聋发聩的崩塌声依然响个不停,自洞顶坠落的石块又密又急。季言洲拉着扶玉躲避乱石显然有些吃力,然而握住扶玉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半分,他神色凝重,左手快速挥动焰刀,刀石相击,声音铿锵有力,耀眼的刀光闪烁之间,四周坠落的碎石已被纷纷挡开。

    季言洲趁机提气向前纵出一步,然而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异样尖锐的啸声,他似有所觉,连忙抬头一看,瞳孔顿时猛地一缩。

    只见在头顶上方不远处,一块黑漆漆、坚硬似铁的,约摸一尺来宽,形如兽爪一样的东西迅速坠下。

    洞中漆黑一片,剑光所照范围也十分有限,那黑色兽爪本不该能看得清,可也不知为何,黑色兽爪竟清晰地显现在季言洲眼前,甚至连那兽爪之上诡异的暗红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季言洲只觉眉心一凉,一股森寒冷意霎时间袭遍四肢百骸,连骨子里都是颤颤寒意。他警钟大响,急忙催动体内全部灵气,手中焰刀红芒暴涨,火光辉耀,四周温度陡然升高。

    黑色兽爪下落速度极快,眨眼已离他不足两尺,季言洲举刀相迎,朝着黑色兽爪竭力一劈!

    只听一声刺耳的金铁相击之声,霎时火星四溅,季言洲只觉虎口一震,一股绝大的力量从黑色兽爪上传来,瞬间将他和扶玉弹飞出去。

    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季言洲只觉胸腔一震,一股腥甜瞬间涌上喉咙,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四周坠落的山石纷纷砸落在二人身上,四肢、胸腹、五官很快都是大大小小的血痕。

    石头极硬,连刀剑也无法劈开。

    耳畔传来扶玉压抑的痛哼声,季言洲剑眉紧皱,正欲起身,却觉手臂酸麻胀痛,全身亦是疼痛不已,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玉儿……”季言洲连声呼唤,扶玉却全无反应。

    而正在此时,那坠落在地、如枯炭一般的黑色兽爪忽然间动了起来,仿佛活过来了一样,疾如闪电般朝着季言洲二人扑来。

    眼看着离二人已不足几尺之远,千钧一发之际,云邪竟不知从哪里纵到二人身前,手握风巽,径直执剑迎上,只听“叮”的一声,剑爪相接,一股极为不适的寒意遽然袭来。

    寒意透过剑身传过四肢百骸,云邪面色一沉,催动体内全部灵气,一时风巽青光大盛,一面青色风墙旋即生出,将四周护了个密不透风。

    “云少侠小心!”严铮大喝一声,几步纵上前来。

    可未等严铮近身,黑色兽爪突然将爪一合,牢牢抓住了剑刃。云邪只觉剑身一震,一股万钧之力猛从兽爪上传来,云邪一时竟觉无法阻挡,只一个瞬息,那力量便将青色风墙撕开一个裂口。

    云邪面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动作,眼前突然快速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左臂忽地传来尖锐的剧痛。他低头一看,只见如枯炭一般的黑色兽爪竟死死抓着他的左臂,尖利的爪子瞬间刺进了血肉里。

    黑色兽爪仿佛饥渴了百年千年,贪婪地吸取着血液,爪背上暗红纹路逐渐鲜红发亮,饱满如生。

    云邪面色惨白,全身冰冷僵硬,连呼吸都仿佛被夺去,一时竟动弹不得。

    严铮见此神色遽变,毫不犹豫地从袖中取出一口巴掌大的紫色小鼎,鼎中闪过一道紫色电芒,精准无比地劈在兽爪之上,嘈杂的山洞中隐隐响起一声极凄厉的嚎叫,晃眼一看,黑色兽爪竟已化为一堆气味刺鼻的黑灰簌簌而落。

    全身的桎梏瞬间松开,云邪低头猛咳了几声,瞥见被抓之处仍是血流不止,殷红的鲜血顺着手心蜿蜒至风巽剑柄,隐隐还有异香飘出,他急忙撕下袖子缠了几圈。

    云邪做这一动作时,殷红的鲜血已顺着手臂蜿蜒至手心的剑柄。

    风巽剑身忽地亮了一亮,云邪目光一沉,趁势催动,风巽轻鸣一声,自行脱离云邪手中,飞绕身侧,青光烁烁,已将四周坠下的石头纷纷挡开。

    云邪连忙搀扶起昏倒在地的扶玉,和搀着季言洲的严铮一同向前纵去。

    洞外爆炸之声仍旧响个不绝,洞内崩塌的速度也越发的快,嘈杂的山洞中,无数山石汇成一道洪流滚滚而来,以不可阻挡之势快速逼近,声音沉闷震耳,由远及近,转眼已离几人人不足一丈之远。

    几人拼了命地提气狂奔,也不知飞奔了多久,眼前道路越发狭窄,仅容两人通过,洪流般滚滚而来的山石渐渐被堵在狭窄的道口,几人这才松了口气,停下几乎快要麻木的双腿。

    黑暗的山洞中,光色各异的剑光映亮了几人惊魂未定的脸庞。不久,四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渐渐微弱,寂静悄然而至。一时间,安静的洞中只有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严铮将季言洲放下之后,便急忙去察看岑凌宋琬二人的伤势。幸好二人身上除了些外伤,并无大碍。

    季言洲靠着石墙,向云邪和严铮道了声谢,之后忙去看被云邪轻放在一旁的扶玉。

    只见扶玉脸色煞白,神色痛苦,仿佛噩梦缠身,清秀的面容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浑身上下也都是被碎石划伤的血痕。

    季言洲眉头紧锁,神色显出焦急,他叠声呼唤,声音沙哑:“玉儿,玉儿,快醒醒……”

    担忧的呼唤声传入岑凌耳中,她这才回过神,见几人都是伤痕累累、狼狈至极的模样,急忙从行囊中摸出一个大玉瓶,拔开木塞,倒出几粒纯白似雪的药丸分到众人手中,说话的声音仍有些喘息不定:“这是雪昧丹,你们快吃了吧。”

    玉瓶甫一打开,顿时药芳扑鼻,馨香四溢,满洞都是清淡沁脾的香气,令人神思朗澈,浑身轻快。

    季言洲嗅着洞中香气,一时暗暗惊异,按这香气的浓郁程度,岑凌玉瓶中的雪昧丹至少在二十粒以上。

    “多谢岑姑娘。”二人接过药,分别向岑凌道了声谢。

    岑凌晃晃手,笑道:“客气了。”

    季言洲细瞧着手中两粒几乎称得上完美的雪昧丹,讶然不已。

    炼丹需得地火,如今地火又十分难寻,而元洲现存地火寥寥无几,使得本就稀少的丹药更加稀缺。而他手中的雪昧丹晶莹雪白,成色极佳,实乃上品。这样珍贵的丹药,竟随意分给萍水相逢的他们,严铮三人究竟是何来历?

    沉思之间,一个念头在季言洲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

    季言洲心中一动,下意识看向云邪,恰巧云邪转过头,两人目光相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念头如疾电般闪过,季言洲手上动作并未停歇,接过雪昧丹之后便将雪昧丹喂入扶玉口中。

    不一会儿,扶玉痛苦的神情便恢复了平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也都渐渐愈合如初,她缓慢睁开双眼,茫然地望了一会四周,这才虚弱地唤了一声:“师兄,云邪……”

    季言洲神色一喜,忙望向扶玉,声音温柔:“玉儿,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扶玉轻摇了摇头,虽然仍有些骨软筋麻,但已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弱无力。

    而季言洲见她脸色仍有些苍白,声音也有气无力,“没事”这两个字显然不太有说服力。他抬起伤势不重的右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叮嘱道:“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跟师兄说,知道吗。”

    感受着头顶熟悉温暖的手掌,扶玉只觉喉间一哽,心中忽然就泛起了无限的酸苦和委屈。她张开口,沙哑着声音:“嗯,师兄,我真的没事了。”

    季言洲仍是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你刚才已服下雪昧丹,现在先好好调息一会,什么也别担心,有师兄在呢。”

    扶玉点点头,靠着洞壁,缓慢调息起来。

    见扶玉面色渐渐红润,季言洲这才松了口气,将手中另一粒雪昧丹服下。

    雪昧丹不愧为治伤良药,馨香一经入喉,顷刻便起了作用,伤痕逐渐愈合,浑身的酸麻疼痛也都缓解不少。

    此时其余四人都已服过雪昧丹,见扶玉已是无恙,便各自调息起来。

    四周渐渐寂静,季言洲一时却有些恍惚,变故发生得太快,想起入山以来所有经历的种种,仿佛一场惊梦,竟让他有种不真实感。他不由得转头望了一眼调息中的扶玉,片刻,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目,盘起腿来,也静静调息起来。

    扶玉催动着体内灵气缓缓运行,只觉有一股格外温和沉静的力量,始终跟随着她游走于四肢百骸。所过之处,无不舒畅轻快,将一切病痛折磨消除殆尽。

    扶玉静静感受着这股力量,只觉与此前所服雪昧丹大不相同,仿佛雪夜里的熠熠烛火,凛冬里的煦煦暖阳,拂去了一切阴霾,更加绵长柔和,明亮温暖。

    扶玉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这舒适温暖的力量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困倦,意识也逐渐模糊,可模糊中,又似乎在某处倏然亮起莹莹青光,夹杂着明亮的金光,将入山以来那股莫名的恐惧与不安渐渐抹消。

    她刚要追寻,光芒忽又隐去,似这般昏昏昧昧,良久,扶玉终究是缓缓沉入黑暗之中,而一路来的惊心动魄,此刻也在温和纯厚的力量中渐渐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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