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
天已黄昏,西边斜阳渐矮,夕光透着层层暮云,漾出一片璀璨绚丽的霞光,肆意地弥漫了半个天空。
宽阔的古道上空无一人,显得寂静而荒凉。
也不知何时,天际的尽头缓慢走来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女,她面容姣好,神清骨秀,肩上背负着一个颇大的行囊,腰间悬着一柄霜花银剑,正缓步朝着前方行去。
橘红的暮光沉沉洒下,将她的身影拉得极长。
少女仰头望了望,远见一轮红日迫近西山,逐渐陷入深沉的地平线中。
她环视四周,余光瞥到远处隐隐可见的青黛屋檐,于是连忙加快脚程赶了过去。等她离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间已被废弃的灵庙。
因为久无人迹,庙内杂草丛生,蛛网盘结,两扇门扉歪斜着倒在一旁,斑驳的墙壁几乎一半都已倾塌,断瓦零落,残破不堪,荒野长风呼呼贯入,越加显得凄凉颓败。
灵庙内一览无余,空空荡荡,除了正中一座六尺多高的石像外,并无其他陈设。
石像雕刻的是一位女子,尽管已经布满了灰尘与裂痕,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张秀美的面容。石像女子身着雕花长裙,左手握石玉,右手拈花枝,看上去圣洁而庄严。她微笑着凝视前方,眼神悲悯而温柔,昏黄的夕阳从塌口处斜斜射入庙里,映照在她眼中,艳艳金光如粼粼水波荡漾。
纵然是岁月斑驳了容颜,也依旧挡不住如水一般温柔的目光。
这便是元洲上的第一位圣灵——熹和。
少女肃容,连忙整理衣裳,恭恭敬敬合掌俯身拜了一拜,这才迈步走进庙内。
她在庙中寻了一处背风的位置,将周围的杂草蛛网仔细清理了一番,随后从行囊中拿出一块两尺长宽的麻布,将麻布铺在地上后又走出去捡了些枯枝干草。
等她抱着枯柴步回庙中时,天际的最后一抹霞光已经融入了冥冥的暮色之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仰头望去,深蓝的玉宇中已悬挂着一轮铮亮的满月,稀疏点缀着几颗星子,皎皎月辉从庙门和塌方处柔柔铺洒,照亮了一室幽寂。
少女在麻布上盘腿坐下,将枯草干柴堆在一起,又从行囊中取出两块火石凑近草堆,火石相击,橘红的火焰迅速蹿起,轻盈地跃动起来。火光焰焰,映照着少女姣好的面容,也稍稍驱散了初春的寒意。
少女轻轻舒了口气,静坐了会儿,便从包裹中拿出水袋和干粮,低头吃了起来。干粮很快吃完,她饮了口水,便将剩下的水袋和干粮尽都收进包裹里。
枯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她又添了几根柴,火焰得势飘空燎起,煌煌烨烨,有些灼人。
她微微向后仰了仰,目光一抬,恰好瞧见圣灵熹和秀雅的面容,明灭的光影中,圣灵熹和凝望远方的神情显得异常柔和。
她抬头望着,心想:万年以前,圣灵熹和就是这般热烈又温柔地注视着世人的吧,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如同莲花一般无瑕,永远心怀天下,永远怜爱苍生。
她心中顿时生出无限的崇敬,想起有关熹和圣灵的种种事迹,忍不住又合掌拜了一拜。
刚拜完,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响动。她微微一惊,想着或许是老鼠或者野猫一类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原本不想管它。但一细想:荒郊野外的,自己又是孤身一人,还是谨慎些好,也顺便去四周撒些驱除野兽的药粉。
药粉是师姐独门秘方所制,对于驱除野兽有着奇效。
她从包裹里拿出一瓶药粉,握住长剑,起身向外走去。围着灵庙走了半圈,沿路撒了些药粉。目光一抬间,忽然见转角的墙根处多了一块布料。
她一惊,不由握牢了剑柄,有些紧张地走上前。走近了,又微微向右退开几步,悄悄运起体内灵气。她转过墙角,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缩在墙角。
她微愣,不知这荒野僻地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半大的孩子。她几步走上前,弯下腰低声问道:“你是附近人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听到声音,男孩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抬起脸,她才发现男孩双眼红肿,灰扑扑的脸上一道道的泪痕,两只脚只剩下一只穿着鞋,另一只脏兮兮的脚上已布满细细小小的伤痕。
男孩绞着双手,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她。一会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忽听“咕咕咕”一阵响声。他脸上一红,连忙捂住肚子不再张口。
她抿嘴笑了笑,温声道:“肚子饿了?要随我进去吃些东西吗?”
男孩眼睛一亮,有些犹豫道:“可……可以吗?”她点点头,伸手去牵起他,微笑道:“走吧。”
她牵着男孩走进庙里,等他坐下后,便从行囊中拿出一块肉饼,用火烤了一会儿。肉饼是师姐教她的特制腊肉饼,口感饱满,香味浓郁,储存时间又长,十分适合在外携带。此时经火一烤,外皮金黄酥脆,肉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男孩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腊肉饼有些热了,她便把饼递给了男孩。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小声道:“谢谢。”随后便“咔嗞”一声埋头吃了起来。
等他快吃完了,她便从行囊里拿出一块白布,撕成几根长条,拿起其中一根沾了水,将他受伤的一只脚擦拭干净,又涂了些药粉,用剩下的几根布条厚厚地包扎了一层。
男孩吃完肉饼,动了动包裹着的脚,看上去十分雀跃:“谢谢姐姐。”
她笑笑:“脚还疼吗?”
“不疼。”男孩摇摇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道,“姐姐,我该怎么称呼你?”
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叫扶玉,扶起的扶,玉石的玉。”
男孩有些兴奋地比划着双手:“我叫薛林,薛家村的薛,森林的林。”他眼神明亮,抬头望着扶玉,眨了眨眼,憧憬地问道:“扶玉姐姐,你是修士吗?”
扶玉微微一愣,但随即点了点头。
“真的!那你到要哪里去?要去哪里斩杀恶兽?你会去四大门派吗?”薛林大叫一声,眸光极亮,他激动地抓着扶玉的手,连珠炮般地问出问题。
扶玉闻言失笑:“我只是要去找我的师兄和师姐,去哪些地方也需看我师兄师姐。”
薛林热切地看着扶玉,道:“那他们是不是很厉害?”
想起师兄师姐,扶玉不由泛起无限喜悦,她弯了弯眉眼:“嗯,他们非常厉害。”
“那他们在哪儿?你要上哪里找他们?”
“他们在青石镇等我,明天,至多后天我便能见着他们了。”算起来,她和师兄师姐已经两年未见,不知他们现在是什么模样呢?
薛林神情向往:“我听说修士都很厉害,不仅能飞檐走壁,还能瞬间就到了好远的地方,一眨眼就不见了!我也想做一个修士,就像沈霄大侠那样,行侠仗义,惩奸除恶!”
他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臂,可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高涨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声音也闷闷不乐:“就是我爹娘不同意……”
扶玉一时了然,她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解释:“修士并非你想象中那般风光无限,大多时候会有性命之忧,你爹娘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可我真的想当修士,我爷爷以前总跟我说,我们薛家祖上也出过有名的修士呢……”薛林眉眼间尽是沮丧,声音满含委屈,“我今天跟爹娘又说了一遍,他们不同意便算了,还动手打我,我跟他们吵了一架,就跑出来了。”
扶玉从小被师父收养长大,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师父待她十分的好,从未有过打骂苛责,所以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薛林,只轻叹口气,道:“这么晚了,你爹娘还没见到你会着急的,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薛林抿住嘴唇不说话,目光倔强地望着火堆,一动也不动,拒绝的意思显而易见。
扶玉顿时有些为难,无措地望了他一会,想了想才道:“你说你想当修士,可你知道许多门派是如何收徒的吗?”
薛林一听,果然好奇得很,他动了动目光,转向扶玉,道:“如何,如何收徒的?”
“资质、品性、胆识、毅力等等,都在他们的考量之中,”扶玉继续道,“包括一个人是否具有孝心,是否尊师敬友,倘若收了个品行不端的人,必然会败坏自己门派的名声。”
薛林呆了呆,张着口,半晌才道:“这么严格吗?”
扶玉点点头,神情认真道:“还远不止如此呢,我曾听说有人瞒着双亲加入了某个门派之中,后被双亲寻到,哭天抢地要带他回去,惹得掌门大怒,喝斥不孝之辈,将他修为废去,赶出了山门,再也不许进入。”
薛林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这,这样啊……”
“所以啊,”扶玉一脸凝重道,“倘若你真想成为修士,一定要让爹娘同意才是,否则等你千辛万苦地拜入某个门派,爹娘却又寻了来,只能被废去修为逐出门派,这样岂不是可惜?”
薛林用力地点点头,深以为然。片刻,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扶玉姐姐,你能送我回去吗?你在我身边的话,我爹娘一定不会骂我跑出来这么长时间,而且,说不定还会……”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闭上嘴,偷瞧了扶玉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扶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也自然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恐怕是想着她在一边,或许他爹娘便会同意。
“可以走吗?需不需要我背你?”扶玉问向薛林。
薛林摇摇头:“我可以走的。”
扶玉笑了笑,起身将行囊背起,又扑灭地上的火堆,便牵着薛林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