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与乐师现场小练一段，我悄悄从乐坊溜了出来，不忍卒视他风中凌乱的模样。谁知才走到回青玉斋的小道上，便被一群花枝招展孔雀开屏似的皇子给围攻了。他们明明个个都知我是谁，却还偏偏要装作一副陌不相识花蹊偶遇的模样。在五步一个皇子，十步一团皇子的惊吓之中，我默默感叹，亏不得北辰老皇帝偏偏要信那所谓的神谕，挑了东临皇室来延续血脉啊，这繁殖基因实在是太彪悍了，东临帝的儿子是论打来计数的啊论打的！
身旁不知是排行二十还是二十一的皇子，霸道地拉了我就要去湖亭赏荷，我左推右拒，正焦头烂额之际，瞧见了前方翩翩而来的年轻男子。我眼睛大亮，高声唤道，“恩公，快救救我啊！”
军师正与身旁的小兵说话，听见呼唤向我看来，微微一怔，大步走来。二十还是二十一皇子仍是拉扯不休，军师眉头一皱，挡开他的手，“殿下，这是我风威营中的女子，还望殿下赏我几分薄面。”
二十皇子一头雾水，瞧瞧我，又瞧瞧军师。而军师直接拉过我就闪人，二十皇子反应过来欲追，被军师身后的北辰兵拦下。
敢拦皇子的士兵啊……北辰在东临的土地上，究竟是有多嚣张呐……
军师又拉我走了一段，停了脚步看我。
“姑娘如何在这宫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啊？”
我们同声而问，相视一眼，却都笑了。
他摇头，笑道，“永乐公主选亲盛宴，我随了风毅入宫观礼。”
我道，“啊，我自然是参加选亲宴的，我还要上台献艺呢！”
“姑娘是舞伶？”他有些诧异，上下打量着我，这才注意到我的华服盛装，叹道，“想不到姑娘竟是技艺超群，早已荣登领舞之位了！”
“哎？不是，我是……”
“军师，您在这里，风将军到处找您呢！”一个士兵急匆匆跑来，打断了我的话。
军师忙问，“出了何事？”
“公主又不见了，堂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大殿那边乱作一团，只怕又要起什么事端。”
“速速调派三队兵士前去大殿候命，其他人随我四下搜寻！”军师皱眉，面上亦闪过焦急，扭头对我道，“姑娘你先回舞队去，我怕是不能送你了，姑娘万事小心，见了王孙贵族记得远远回避，实在避不得，就低了头将脸面遮起来。”
“哎，那个，我……”
未待我说完，军师却已大步跨了出去，边走边低声抱怨，“真是个蛮横任性的主，如何临到事头了又使什么性子……快，定要在堂宴之前将公主找到！”
我有些呆怔，军师，我打赌，你在堂宴前，是绝对找不到公主的！绝对！唉……我还是自己回去吧！莫要给他添什么乱子才好……
到了正殿，跟急破了脑袋的黎萱她们表明一下我没有跑丢会准时参加堂宴，就又偷偷钻进草丛，准备平复一下即将参宴的复杂心情，却不意听到宫人兴奋却刻意压低的声音自草丛深处传来。
“瞧见了么？瞧见了么？”
“还没有，五殿下……三殿下……五殿下……到底在哪儿呢？唉，该不会是所有皇子都来了吧！”
“哪儿能啊，咱们东临皇子众多，若都来了，怕是坐不下的。自是只有深得圣宠和卓资过人的才能参加。”
“啊……那得多可惜呐……最好的皇子都配给了北辰那个恶妇……”
“你懂什么呀，”宫人声音压的更低，“北瑶帝垂垂老矣，如今北瑶公主也神混志沌，放眼整个北辰，就只剩下个韶湘王了。莫看如今北辰骑在我们脖子上，可若后继无人，他们又能撑多久呢？北辰已快近强弩之末了，可徐徐图之，关键，就是在王储啊……”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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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暮微熏，华灯初上。
彩绢缠树，明火如炬，大殿玉阶盘龙，金碧辉煌。桃粉侍女蝶舞翩跹，在金桌玉案间穿梭，琼浆玉酿素手相承，珍馐美馔银盘以托。座列之人无不锦衣华彩，玉杯摇盏，言笑宴宴，歌舞笙箫。
我躲在堂宴中心殿台的石柱后，有丝恍惚，这，真的是一个饱经战乱之苦，百姓任人欺凌贱踏，连垂垂老妇都要带病劳作而换得一口馒头的危危之国么？
仰头，殿台之上是东临皇帝威仪而坐俯视众臣，举杯共饮。低头，殿台之下是皇子王孙朝堂重臣序座而列，觥筹交错。我摇头，国之君臣尚且无心，我又兀自感伤个什么劲儿呢？我看向前排的皇子，即将被我挑选的白菜们，龙章凤姿气质迥异，或高贵涵雅，或盛气凌人，有良玉端方谦谦君子之姿，亦有风流不羁玩世不恭之态。
“殿下？”
台侧，乐师凤歌轻声唤我，婀娜多姿顾盼生情的舞女纷纷自我身边退下，我知道，该我上场了。原还有些心慌，却见那凤歌端坐众乐师之首，镇定抚琴。我长舒一口气，安定下来。
只是我不明白，明明已经冷静的自己，怎么还是在上台阶时，一脚踩住长裙，“吧唧”一声摔趴在舞台上了呢？
这一声不算小，台下稍稍一静，一半人看向我。我挺身蹦哒起来，安慰自己，很好，起码音乐未起，你就已经成功吸引了大半观众的目光。这是多少舞者与歌者梦寐以求的境界！
站定，洞箫声起，鼓点突震。兵士们慷锵有力的“呼哈”声和着乐鼓的节奏响起，打破了之前弥漫堂宴的柔美缥缈之音。
台下，所有人都望向我，我拎起酒壶，气沉丹田，力荡万钧，放声高歌，“我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涛！嘿哈——”
这一嗓子，连东临皇帝都看向我了。
“有万种的委屈，付之一笑！”
一个皇子定身而坐，瞠目而视，如化山石。
“我一下低，我一下高，摇摇晃晃不肯倒！”
翻手舞袖，扬手丢壶，回身转腰——
嘎嘣——
哎呦，我的老腰！
我一个扑跌，忙做劈叉状，劈不直没关系，裙子够大根本瞧不见。关键是要动作潇洒仪态万千地接住酒壶！
妈蛋，砸脸上了。
我张嘴就咬，顺势一滚，吐出壶柄，伸手提住做灌酒状，“酒里乾坤我最知道……”
又一个皇子张口结舌，手中的酒杯锒铛坠地。
我既歌既舞，“在宫中闯名号，从来不用刀！”
“有千斤的重担，我一肩挑！”
“不喊冤也不求饶，对情意我肯弯腰，醉中仙巾帼一条！”
一众皇子大臣，目瞪口呆，下巴掉在了桌子上。
鼓点擂动，琴筝激荡，洞箫雄壮。我仰头干了酒壶里的余酒，从头再来，慷慨激昂。
“我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涛；”
“有万种的委屈，付之一笑！”
“我一下低，我一下高，摇摇晃晃不肯倒，酒里乾坤我最知道！”
“在宫中闯名号，从来不用刀；”
“有千斤的重担，我一肩挑！”
“不喊冤也不求饶，对情意我肯弯腰，醉中仙巾帼一条！”
唱着跳着，不知不觉中，却已泪流满面，妈蛋！这歌简直就是我的真实写照呐！！
“莫说狂，狂人心存厚道；”
“莫笑痴，这痴心难找；”
“莫怕醉，醉过海阔天高；”
“且狂且痴且醉趁年少！”
一曲完毕，余音回荡，鸦雀无声。
我吸吸鼻子，好吧，我终还是唱着成龙大哥的经典曲目，给在座的皇子王孙耍了一套醉拳。我想，这种气势磅礴大气凛然充满了豪迈之情的侠风之曲，还是能够震慑这些古人一二的……
吧……
“好！不愧是北瑶永乐公主，当真是……当真是……”一巴掌将众人从呆傻中惊醒，老皇帝龙眉紧蹙，良久，憋出一句，“凤女华姿，不同凡响！”
说完，龙目一扫，别有深意地望向殿下诸位皇子。
风流不羁的那位最先回神，翠骨兰扇迎风一展，遮盖住尚未扶正的下巴，朗声笑道，“公主天籁之音，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玩世不恭的把玩着手中的浮花玉盏，歪勾着唇角的一抹弧度，叹道，“佳人如斯，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高贵涵雅的薄唇噙笑，自斟一杯，举杯敬我，“字字触心，声声见情，敬公主的玲珑心思，拳拳真意！”
盛气凌人的方从呆傻中回神，浓眉一拧，满脸厌恶嫌弃，“哼！”
端方如玉的温润一笑，明如皓月，澈竹清风。
我，“………………”
不亏是混皇宫的，瞧这一个个马屁拍的！啊，有一种，赵高指鹿而问的爽利感呐！
我在台上寻摸着，如果真要选的话，盛气凌人的这个好像不错呐！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这二货绝对玩儿不过我！而且，这种性子竟然能在水深火热的皇宫中安稳地活到现在，可见不是皇帝老爹宠就是娘家势力强，选了他有助于我与东临主流势力强强联手绝对不亏呐！
最关键的是，妈蛋，老娘这么不顺心，怎么也得再拉个不顺心的陪我一起郁闷着吧！有了共同点，才好培养感情啊！感情培养好了，说不定几杯酒下肚，就能拜把子了，拜了把子这同盟统一战线就好结了啊！
唔嗯……只是，步杀让我选三皇子……我放眼扫过，也不知是哪个……二货这点两人倒是挺像的，希望就是这个了啊……我对那个盛气凌人轻轻颔首。他噗地吐出入口的糕点，大睁了眼睛，一脸惊悚。风流不羁的嘴角一抽，合了扇子，压酒。玩世不恭脸上的那抹歪笑有些僵硬。倒是高贵涵雅和端方如玉的两位，依旧眉目浅浅，淡淡噙笑。
乐声又起，黎萱云鬓微挽，一袭华绸水缎，托了只盛了五彩绣球的金盘，碎步上前。她笑着倾身，压声道，“殿下瞧上哪个皇子，便将这只绣缘抛给他。但切记只这一次，殿下定要抛准了，谁接着便是谁了，千万莫要砸到旁的席座上去了。”
皇帝亦笑，朗声道，“这五彩绣缘，乃以千年禅寺莲座下的噬香之蚕织绡，熏佛慧之光，染众生之缘。其之所定，必为天命！”
我伸手拿了绣缘，席上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一束束视线皆黏在绣缘之上。方才不觉，可真等绣缘在手，才觉出千斤之重，我忙压低声与黎萱耳语，“黎萱，哪个……哪个是三皇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