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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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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驾马而行,日近西山,步杀找了个背风的山洞,栓马生火。他集了些干草,脱下外袍铺展,将我放在上面,就又走了出去。我一骨碌爬起就要追,他身子一纵便不见了踪影。我怏怏坐下,团作一团,用枯枝在地上画圈圈。

    暮色沉沉,倦鸟归巢。很快,他手提山鸡,怀揽枯枝,踏着暖红的夕日缓步归来。我眼眸顿亮,瞬时漾开笑容,扔了树枝提裙就小跑迎上,凝着他开心唤道,“你回来了!”

    他怔愣一瞬,脚步轻顿,乌色的眸浸了夕日浅晖,落在我的脸上,沉了沉,迈步径直向我走来。

    山鸡已经剖洗拔毛,步杀徒手将之撕成小块儿,用长枝串好,架在火上烘烤。我两眼放光口水直流,待鸡块儿方熟,就迫不及待地挑了块儿个大的往嘴里送,边吹气边吃的不亦乐乎。步杀却未怎么动,只是定定地瞧着我吃,可我一抬眸,他却又起身,挑了块大石远远坐着,守在洞口,漠然地望向洞外远树青山。

    我起身,与他并排而坐。他冷淡垂目,望向自己脚侧。

    我歪头,循了他的目光瞧去,眸中倏而一亮,惊喜道,“咦,那是什么?”

    步杀眼亦未抬,“荆棘。”

    “不是啊,你再瞧瞧,就在你脚边!”

    “一丛荆棘。”

    我,“…………………”

    我徐徐诱导,“你往上瞧,荆棘上面呢?”

    “刺。”

    我,“……………………………”

    “旁边,刺的旁边!”

    “刺。”

    我,“…………………………………………”

    我抓狂,探身过去,拽下几颗红艳欲滴的果子,冲他摇了摇,瘪了嘴巴,“是枣子啊!”

    说完,就尝了一颗,好甜!正要吃第二颗,却见步杀望着我怔怔失神。随手就将枣子喂给了他。他蓦然一震,扭脸低头,我忙伸手堵他,嗔道,“不许吐!”

    他身子顿僵,我道,“你尝尝看呐,酸酸甜甜的,好吃极了!”

    鸦睫轻颤,他机械地咀嚼,柔软的唇触的我的手心微微发痒。我面上一红,惊的迅速收手,有些尴尬地笑笑,“甜么?”

    他点头,片刻,却又侧了脸去。

    “瞧,我可不会骗你呢!那句常言是怎么道的?甘瓜抱苦蒂,美枣生荆棘,”我追过去,蹲了身子与他平视,笑的眉眼弯弯,“所以啊,步杀……不要总是只看到生满了刺的荆棘啊……”

    “……”

    “步杀,你喜欢吃蜜饯么?蜜饯就是用枣子做的呢!”

    “……”

    “香甜的红枣子,剔了核,拿金黄的蜂蜜腌了,装在小陶罐子中,放上一个月就能吃了!晶莹剔透,特别好吃,连牙都能甜下来!”

    “……”

    “我做蜜饯最拿手了,回头腌给你吃!”

    “……”

    “步杀……你跟我说说话呗!”

    “……”

    “步杀,我是不是很吵?”

    “嗯。”

    我,“…………………………………………”

    ++++++++++++++++++++++++++++++++++

    夜雨簌起,露重风凉。再睁眼时,天色已亮,洞外还下着蒙蒙细雨。步杀倚在洞口,见我醒来,起身牵马。

    我肩膀疼的厉害,浑身虚软无力,才站起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又坐下地去。一个大大的喷嚏后,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向朝我走来的步杀,我想,我可能是着了风寒发烧了。

    迷迷糊糊中,我只觉被人抱上了马,细雨凉凉滴落脸上,一袭黑袍迎头盖下后,便再也扰不到我了。我晕晕沉沉地扒开那袍子,攥上眼前的束袖,声音软弱的无力,“我……身、身子底、底子好,这点儿小病小伤,不、不碍事儿的,一会儿就好了……”

    有人将我伸出的手塞回袍子,我挣扎着又伸出来,摸了小翠牌,鼻涕泪糊了满眼,“步杀,我不添麻烦的……真的……你、你可千万别又把我给丢了啊……”

    “……”

    浑浑噩噩,明明暗暗。朦胧中见步杀将一碗黑浓的药汁摆在我面前,我脑袋迷糊,手脚却有意识地捧住药碗,扬头就把药汁灌进嘴里。

    好苦!好涩!好腥!

    我小脸鼓胀,几乎皱成了包子。深吸一口气,又是鼻涕又是泪地继续灌。灌完了,干呕几声,捂着嘴巴难受。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啧,这般听话的病人,倒是少见。”

    话落,一只手捏了颗梅子,递到我的面前。我抬眼,不认识的人,眉头一皱扭头就去寻步杀,钻到他身后攥住他的衣袖。那声音疑惑道,“咦,这药不苦么?”

    我委屈地咧嘴,“苦!”

    “来,梅子是甜的!”

    我用力摇头,直往步杀身后躲,却眼巴巴地瞅着那梅子,“我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

    那人瞬时黑了脸,步杀睫毛轻动,静了片刻,接过梅子,递到我唇边,我啊呜一口咬上,嘴巴里的苦味总算淡了些。昏昏沉沉,仰着脑袋傻乎乎地对他笑,“甜的。”

    然后,上下眼皮一搭,又睡过去。

    真正清醒却是在第二天早晨了。简陋的小屋,木床青帐,肩膀亦被包扎妥当。我惊了惊,慌乱唤着步杀,一骨碌爬起,扑腾下床,推开门就跑了出去。一眼看见静立院中的步杀,我才稳了心神。他望向我,目光落上我光·裸的脚丫,我忙将脚往裙下藏了藏,尴尬地笑笑,低头,“我、我以为,你又丢下我,走掉了……”

    他目有沉光,上前,抱起我向屋内走。

    我问他,“这是哪儿啊?”

    他将我放在床上,“医馆。”

    “我睡了很长时间么?”

    “一日。”

    他淡淡道,拾起床下的绣鞋,伸手去捧我的脚。我惊的缩回床铺,红了脸夺过他手中的鞋,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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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小村子上的医馆。出了村子,便是一片荒林。

    未行几步,却见一个貌美女子慌不择路地撞到我们马下。她惊·喘未定,惶恐地呼喊,“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她抬头,目光停在步杀脸上,明眸蓦然大睁,掩唇惊呼就往回跑,扭头就跑。十几个短打执刀的壮汉陆续跳出高密的草丛,一个贼眉鼠眼的粗衣男人叉腰直喘,“美、美人儿,跑、跑得还挺快!被我们寨、寨主看上那是你的造化!”

    女子又是一声惊叫,再次跑向我和步杀,“救救我,求求你们!”

    “嘿嘿,看你还往哪儿跑?弟兄们,给我上!”

    这……难道是山匪抢压寨夫人的戏码?我正惊疑未定,步杀却已勒马转向,越过他们径直前行。

    “哎,站住!”身后一声高喝,几人獵豺般蹿出,亮了明刀挡在我们马前。黑马受惊扬蹄,步杀反手缠缰,俯身顺了顺马鬣,稳定它的情绪。

    “呦,这儿还有个大美人儿啊!刚才爷没瞧清,这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啧啧啧,瞧这小脸儿媚的一掐一手水,呦呦呦,瞧着小嘴儿嘟的,小·骚·狐狸,这是勾着爷来咬一口呢!快快,捉了捉了,这个爷要留下来亲自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瞪大了双眼胡乱摸上自己的嘴巴,却沾了满手鲜血。他脚侧,两片厚唇被齐根削掉,滚了一地血污。我胃中一阵翻腾,掩唇干呕。眼睛却突然被一掌大掌蒙了视线,身侧风声赫赫,四下鬼哭狼嚎。冷淡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不带一丝起伏,“滚。”

    当那大掌挪开,周遭除了瘫坐在地的女子与四落的斑斑血迹,再无他人。我眨眨眼睛,女子抖若筛糠,颤不成声,“多、多谢恩、恩公相助,小、小女子无以回报……”

    我大惊,“你、你要以身相许么?”

    那女子比我更惊,“我、我要以身相许么!!”

    “不许!”

    “谢谢!”

    我,“…………”

    女子,“…………”

    马行得很慢,我骑在马背,不时偷偷抬眼去瞧步杀。他垂目,我被抓个正着,猛地低头,面上倏然透红。

    他睫毛抖动,错了视线,目视前方。我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目光掠过他好看的下颌,坚毅的薄唇,最后粘上他脸侧那道蜿蜒的疤。不自觉地伸手,快要触上之时,却又停住,屈了手指。

    “伤口……还会疼么?”我讷讷地问,苦了脸,“怎么办?好像……真的挺吓人的啊……”

    他执缰的大掌瞬然一紧,顷刻却又恢复如常。

    “你看,姑娘们都不喜欢的,会觉得害怕,”我绞着手下的马鬃,目光游移地侧向一旁,支支吾吾,“你平日里可要离她们远点儿……尤其是漂亮的!越漂亮胆子越小,可千万别吓坏了人家了!”

    他垂目,我慌乱低头,脸侧飞上一抹绯晕,脑袋越压越低,“但、但我除外啊……我、我胆子自小就大,况且那伤因我而起,做人要勇于承担责任……所以……所以,从今往后,你只吓我一人便是……”

    他微怔,鸦睫轻颤,策马。乌眸澈如冷泉,涟涟清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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