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慢着——”
这是博尔济吉特氏前些日子特意求着太皇太后,让内务府的人出宫去采买的,这才拿到手,怎会允许有人剪了它。
额林珠拦不住她,眼睁睁看着她来到端敏公主面前,怒气冲冲道:“端敏公主这是何意?好端端为何要剪了我的风筝?”
端敏公主神情倨傲,冷哼道:“我要做什么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
说完,一声令下:“剪!”
博尔济吉特氏半步也不退让,让身边的人拦住端敏公主的宫女,眼见着场面要乱起来,额林珠忙上前,朝端敏公主恭顺地道:“公主,请听奴才一言。”
端敏公主瞥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抬了抬手,让宫女停下动作。
她倒想听一听这位马佳氏会说什么来阻止她。
“公主,这些风筝是奴才们准备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尽孝心的。”额林珠不疾不徐地解释,“地龙翻身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皆凤体抱恙,奴才们便想着这个法子来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欢心。奴才们在御花园放风筝,并非因为玩乐,还望公主明察。”
话语一顿,声音渐弱:“奴才们也不曾想会扰了公主清静。”
端敏公主与皇太后居住在慈仁宫,而慈仁宫离御花园甚远,显然不会叨扰了端敏公主。
但这不影响端敏公主发作,望着额林珠谦卑的模样,她目露讥嘲,轻笑出声:“还以为你要与我说什么呢?原来是想拿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压我?”
端敏公主抬了抬下巴,语气不善:“你是什么身份,还想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尽孝,也配?”
额林珠垂首,并没应话,只是头埋得愈发低了。
端敏公主扬眉,挥手吩咐:“给我全剪了!”
这次没有宫女拦着,很快,高飞在天空上的风筝就被剪断了线,没了束缚后轻飘飘地栽落到了榆树上。
博尔济吉特氏气红了眼,想要上前与她争论,却被额林珠及时制止、扯住了袖口。
以往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只是端敏公主尊贵,即便性子张扬,蛮不讲理,她们也得小心避让。
博尔济吉特氏心中不满,干瞪了端敏公主一眼,才忍着一肚子的气往后退了两步。
端敏公主看着这一幕,觉得刺眼极了,双眼定定地看着将博尔济吉特氏护在身后的额林珠,而后微眯,冷声道:“一个包衣奴才,倒是会笼络人心。亏的你个还是蒙古族的贵女,真是给科尔沁部丢脸!”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向博尔济吉特氏说的。
端敏公主的亲生额涅也是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与宫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脉相承,按理来说,博尔济吉特氏与端敏公主更为亲近的。
只是,她们自幼不和,时常拌嘴。
“是,奴才自知身份低微。”额林珠对她的不满与嘲讽全盘接受,态度仍是恭敬,“只是,奴才是仰承太皇太后懿旨入宫侍奉,自然是一心想侍奉好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公主,奴才与博尔济吉特格格并没有旁的想法,只愿这高飞的风筝能博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笑罢了。”
她注视着端敏公主,一字一句地问:“现下公主已经剪了风筝,还想要做什么呢?”
端敏公主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包衣奴才的身上看到犀利的眼神,顿时一怔,沉下了脸色,“我要做什么——”
她眉眼一横,指着额林珠:“马佳氏,你以下犯上,来人,给我掌嘴!”
左右宫女却没有立刻执行她的命令,而是纷纷跪下,劝阻道:“公主恕罪。”
宫里规矩,即便是对着犯错的宫人,也是不能私自掌嘴的。何况,还是侍奉在太皇太后身边,又十分得宠的马佳格格呢?
端敏公主说完,也觉得自己失言了,只是说出去的话,若是收了回来,岂不是当她不敢责罚一个奴才?
额林珠一边拉着在发怒边缘的博尔济吉特氏,一边朝端敏公主道:“公主若觉得奴才有错,还请公主禀明太皇太后,再治奴才的罪。”
端敏公主虽然性子高傲了些,却也知道这件事她不占理,到了慈宁宫,指不定受罚的是谁呢。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场面僵持了下来。
金乌将坠,半边天火烧似的,铺满了云霞。
端敏公主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额林珠,忽然开口:“太皇太后和皇上最近正在择选中宫皇后,不知是赫舍里氏还是钮祜禄氏,总归都是满洲八旗的贵女而不是包衣奴才。马佳氏,你觉得呢?”
额林珠闻言,慢慢攥紧了手心,神情却是平和的,语气也十分平淡:“公主与奴才说这些做什么?”
“你出身包衣,最好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端敏公主说着,唇边笑容渐盛:“即便是进了后宫,也不过庶妃1罢了。”
确实如此。
额林珠当然知道以她的出身不可能初封高位,所以她一直在筹谋。
当初,那么多格格一同奉旨入宫,最后留下的不过寥寥几人,而能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身边侍奉的,时至今日,只有她一人。
她付出了那么多,就是要进入后宫,成为皇上的嫔妃。
可她虽是满洲正黄旗,却是包衣,她的阿玛,也不过员外郎。但,马佳氏一族有光耀门楣之人——她的堂叔马佳·图海,在顺治朝是弘文馆大学士、议政大臣,又加太子太保,代理刑部尚书,虽然之后因故削职,然而康熙帝即位,又授予了满洲正黄旗都统,康熙二年还封为定西将军。
很难说,当初她能入宫并侍奉在慈宁宫没有堂叔的关系。
抛开这些不谈,入宫后,她一直视太皇太后为亲玛嬷般侍奉。所以那日地龙翻身,她不顾生死,护在了太皇太后身前,又故意在醒来时说了那番引人怜惜的话。
太皇太后大抵没想到她小小年纪便有了这样的心思,可她在家中被额涅教导,又在紫禁城耳濡目染了权势的好处。
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子便是当今皇帝。而她,势要成为最尊贵的女子。
中宫皇后之位,她得不到的。额林珠暗暗垂眸,却不感到神伤。
一开始得不到的,并不代表以后得不到。皇后之位固然尊贵,却也能被废黜。
帝王之一颗真心,她不敢奢求。她相伴皇上最久,总不能被后来者居上。
如额涅所言,想要在后宫立足,最重要的是让皇上对她上心。而皇上仁孝,她还要孝顺好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她只要时刻谨记着一件事:紫禁城的主子,只有他们三位。
即便皇上大婚,有了皇后又如何呢?日后,后宫里多的是皇妃、福晋、格格和庶妃。她难道还指望着皇上的独宠吗?
额林珠在这件事上想得很通透,因而端敏公主的话语并不能伤到她。
然而博尔济吉特氏见她垂眸不语,却以为她在难过,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朝端敏公主道:“端敏公主,不论是册立皇后还是选秀,这都是太皇太后和皇上决定的,不容公主在这里置喙。何况,马佳格格是奉旨侍奉在太皇太后身边,而非皇上,公主殿下为何要用庶妃来辱她名声?”
博尔济吉特氏难得的疾言厉色,端敏公主一时半会也被她唬住了。
“公主今日无缘无故剪了我的风筝,连同方才的欺辱,我会一五一十地禀告太皇太后,求太皇太后为我做主。”
博尔济吉特氏说完,没给端敏公主反应过来的时间,拉着额林珠迅速逃离了御花园。
端敏公主后知后觉被她下了脸面,怫然道:“去慈宁宫。我倒要看看,皇玛嬷向着谁!”
慈宁宫
博尔济吉特氏向太皇太后哭诉着御花园发生的事。
额林珠站在一旁,低眉不语。
端敏公主冷眼看着这一幕,不作解释。
“公主说奴才扰了公主清净,让人将风筝剪断了……”
“公主一口一个包衣奴才称呼马佳格格,侮辱马佳格格,还说马佳格格即便入宫,也不过庶妃之位。”博尔济吉特氏抹着眼泪,“奴才心里当马佳格格为妹妹,公主说这样的话,实在是让奴才难过。”
博尔济吉特氏委屈极了:“求太皇太后为奴才和马佳格格做主。”
不等太皇太后出声,额林珠直接跪下道:“太皇太后,奴才出身包衣,从无怨言,且正黄旗包衣世代为皇上服务,奴才心中只有欢喜。博尔济吉特格格只是担忧奴才,并无他意,望太皇太后明鉴。”
“好孩子,起喀吧。”听完这些话,太皇太后神情仍是平静,满目慈祥,“来,都到我身边来。”
额林珠和博尔济吉特氏依了话,来到太皇太后身侧。
太皇太后握住两人的手后,朝端敏公主厉声:“端敏,你何故剪了风筝?”
端敏公主看着太皇太后待博尔济吉特氏和额林珠亲昵的模样,又嫉妒又气愤,登时不满地道:“皇玛嬷,是她们太吵了,孙女在御花园都没法赏花,这才让人剪断的。”
她也觉得委屈:“孙女不过是剪了风筝罢了,那些话本也是实话,皇玛嬷觉得孙女哪儿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