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
车厢里昏暗寂静，只有两个人轻轻的呼吸声。
程陆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烫。
两人都安静下来，程陆遥的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
她，大抵也是喜欢上了简裴之。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现在想来这种喜欢似春雨，润物细无声，一点一滴浇灌了她的心田。
等她反应过来，她心中的花蕾也已悄然盛放。
程陆遥试探性的伸手，却在探到半空的时候被简裴之一把握住。
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令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变得更为强烈。
程陆遥展开手指，化被动为主动，让两人十指相握，她能感受到简裴之的手在微微颤抖，呼吸变得沉重。
“大人，从前我不饮茶，但从今天开始我愿意尝试。”
程陆遥话落，空气中传来简裴之的轻笑，他紧了紧手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夫人不擅茶道，往后就让为夫来教你。”
他们之间没有想象中的轰轰烈烈，程陆遥却极喜欢这样的开始，如清风拂面，如山花烂漫。
“好！”程陆遥也不管他是否能看清，认真的点了点头。
简裴之轻轻揽过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夫人，往后的路，有我在。”
“好！”
她也愿意尝试接受这份感情，往后的路，她想同简裴之一起走。
“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哪？”外头传来邹大勇的喊声，瞬间打破车厢内的迤逦。
简裴之淡淡道:“大平村。”
……
大平村，位于整个溪州最高一座尖山上，是十里八乡之中最不起眼却无人不知的村落。
只因山上孕育着一处天然水库，水清甘甜，长年水流不息，整个溪州百姓世世代代几乎都是喝着这方山水长大的。
夜半星辰漫天，程陆遥披星爬山，双眼时不时耷拉在一处，走一步停几步，看着极为困顿。
身旁的简裴之牵着她的手，静静地等着她前行。
“大人，这三更半夜还有闲暇在这山头闲逛的，恐怕整个溪州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后头传来邹大勇委屈的声音:“夫人，还有小的。”
“是了，还有一个你。”程陆遥看了一眼前路，闭着眼走了几步，又睁开。
简裴之觉得她似一只眯瞪的兔子，神情煞是有趣，他轻拍了拍程陆遥的脑袋。
“还是让我背着夫人吧？”
程陆遥摇头:“不用了，快到山顶了。”
这山路崎岖，背她山上，一个不慎能从山头滚到山脚。
简裴之也不勉强，耐心陪着她，继续一步一顿上山。
等到了山顶，一阵冷风瞬间吹得程陆遥神清气爽，瞌睡全飞。
下一刻，一件衣衫搭在了她的肩头。
程陆遥侧首，看了只穿单衣的简裴之:“大人，你这样会着凉的。”
“稍后便不会冷了。夫人且随我来。”
眼前是一汪望不到头的水潭，便是此地的天然水库，三人借着明亮的月光，一路围着天然水库旁的小径来到了一处木屋。
“这里竟然有屋子？”
木屋不大，左右两间，一间是住处，另一边是厨房。程陆遥跟着简裴之入内，就见他熟门熟路的取了火石点燃油灯。
“山上的猎户偶尔会在此处落脚。”
邹大勇道:“夫人是从未进过山，这些都是猎户们搭建的，这十里八乡的每一座山头都有这样的木屋。
小的年少时总是跟着我爹进山，这里也来过，只不过那时这地方只有几间茅草屋，风一吹就能倒，没想到如今倒是也有了这木屋。”
邹大勇拿过一旁的木棍，进屋搜罗了一番，才道:“大人，夫人，这屋里安全，你们先休息，有事招呼小的，小的就在隔壁。”
邹大勇的脚步声离去，屋内安静下来，程陆遥环顾四周，并不见什么蛛网、虫蚁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这地方经常有人光顾。”
简裴之用干净的稻草将一张供人休息的小榻清理干净，重新铺上干净的稻草。
“夫人，时辰还早，你先休息会。”
这会程陆遥已经过了想睡的点，摇头:“大人，我不想睡，你去休息会吧。”
简裴之坐了过去，拍了拍床边的位置:“那我陪夫人说说话。”
“也行。”程陆遥坐在床头，晃荡了下双脚，边捶腿边问:“大人为何大半夜带我来此？”
“此山上的日出绝美，想带夫人来看看。”
看日出，可真够浪漫的。
程陆遥朝窗外望去，暗夜中此处也美得令人窒息，水库幽幽，波光粼粼，如繁星点点，洒满天地。
“此情此景就挺好看的。”
简裴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水潭里的月光在云层遮盖下时隐时现，明暗交替，潭面的景致也在不断变化着。
二人静静看了片刻，简裴之开口道：“夫人，裴之打算在溪州补你一场婚礼。”
“嗯？”程陆遥大为意外：“为何？”
“当日情势紧张，简府未尽礼数，有许多地方怠慢了夫人。夫人是否因此气闷，悬梁——”
简裴之凝视她的眼眸。
程陆遥眨了眨眼睛：“大人还在为那事介怀？”
虽然如今她有原主所有的记忆，与之没甚区别，但那时候的所作所为，的确不是她。
原主在那一刻，沮丧、苦闷、委屈，但那都不是她想要上吊的理由。
也许是对未知的恐惧，也许是因身份转变的不适，那时的她彷徨无助，也有意以此来博得他人关心。
简裴之：“那日之事，夫人已然与裴之解释清楚。事情都过去了，你我不必耿耿于怀。只是，裴之尚觉得亏欠夫人。”
“那时你我形同陌路，大人因我父王托付才娶了我。与我而言，那是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大过天，即便你只是草草将我抬入府中，我也该心存感激。”
“可今日不同往日，夫人可愿嫁予裴之。”简裴之目光真挚，神色认真。
程陆遥莞尔，“大人，重新举办婚礼一事等我从江州回来再说也不迟。我们可以先相处一段时间。”
“我们已经相处了半年。”
“这不一样。”程陆遥轻轻挽住了简裴之的胳膊：“这半年，你一直是大人，我一直是知府夫人。从今往后，我希望你是简裴之，而我是程陆遥。”
“有何不同？”简裴之想说两者都是他，也都是她。
‘吧唧’，程陆遥在简裴之脸上亲了一口，声音响亮，令简裴之浑身一僵。
“这是我会做的事，知府夫人可不会做。”程陆遥仰头：“大人，你懂了吗？”
简裴之伸手轻抚脸颊，低头轻笑，点了点头。
……
黎明破晓，程陆遥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了，再睡会……”程陆遥困得睁不开眼。
“夫人，起来看日出了。”
下一刻，程陆遥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简裴之横抱过来，不多时从木屋出来，一直到了水潭边。
而程陆遥也清醒了过来。
她第一件事就是冲着清澈如许的潭面照了照脸。
还好，没有什么脏东西。
学着简裴之的样子，在潭边捧了一捧清水洗了洗脸，刹那间神清气爽，心灵舒畅。
程陆遥抬起头来，天边的一丝朝霞映入眼帘。日出的光芒如丝绸般倾泻而下，瞬间洒满大地，将大地朦胧的面纱缓缓撤下。
程陆遥曾与创业的小伙伴去过一些名山，见识过日出，可眼前的这方美景如同彩色泼墨，瞬间浇灌在她心田。
简裴之轻轻拥着她的肩头，水中倒影也在依偎。
“夫人，裴之愿以这尖山日出为誓，从今往后——”
“别！”程陆遥一下子捂住他的嘴：“大人你可别学话本里那样发誓，这一般都是渣男的把戏。”
“渣男？”简裴之莫名。
“就是负心汉。没有哪个良家子天天把誓言挂在嘴边。”
简裴之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脑袋:
“夫人误会了，裴之想说从今往后，让夫人如这日出光芒，只要是夫人想去的地方，无论是哪里都能去，裴之绝不阻拦。”
日出为誓，光芒所达，无所阻拦。
是许她自由吗？
“大人，便是你想拦，你也拦不住。我程陆遥今生不会做金丝雀、笼中鸟。但是，这份自由我很喜欢。”
简裴之无奈一笑：“夫人，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天际一点点变得透亮，程陆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可惜这等美景，我如今只能用眼睛去记录。”
简裴之：“夫人还可将其入画。”
“是啊！那这任务就交给大人了。”程陆遥侧首，莞尔一笑。
也罢，从前的一切已经回不去了，她既来到了这里，也选择了身边的人，那些事就不必再提。
“大人，你可得好好记下这美景啊。”程陆遥抱住简裴之胳膊，将脑袋枕在上头：“现在我可就只有你了！”
简裴之听出了程陆遥声音里的落寞：“夫人你不只有我，你还有你父王与世子。他们的事或还有转圜的余地。”
“什么？”程陆遥猛然抬头：“大人是说，谋逆之事当真是有隐情？”
镇远王爷在她年少时经常出兵征战，后来交了兵权在京中做了闲散王爷，他们父女二人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在她印象中，父王儒雅温和，谦逊有礼。与百姓们口中骁勇善战，杀气腾腾的铁血将军截然不同。
出事之初，她是万万不相信父王会是谋逆乱党。
可王府被封之时，朝廷官差们言之凿凿，她被带离王府，沿街看到那么义愤填膺的百姓，他们每个人口中都在唾骂父王，唾骂他们王府。
谋逆大罪，当诛九族，是新帝登基在即大赦天下，再加上从前镇远王爷功勋相抵，他们一家才有了活命的可能。
如今，她从简裴之口中听到，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