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
出城的马车飞驰，程陆遥掀开车帘，入眼的满是狼藉。
一场暴雨，不仅仅让丁坈村遭遇了山洪，也让不少农田跟着遭殃。这个时候天已大亮，官道两旁的农田里，到处都是在拯救庄稼的农户。
远远地也传来一些农妇们的哭声。
程陆遥听得心酸，民以食为天，彼时的庄稼在百姓们心中是何其重要，不言而喻。
执意要陪着她来的小蝶默默啜泣：“奴婢幼时便是因家乡水患，和爹娘一路逃难去了京城，后来爹娘走投无路，将奴婢卖进了王府。”
“那你可知附近你爹娘他们在何处？”
小蝶点点头：“早两年奴婢托人打听了，他们回了江州老家，如今生了好几个弟弟妹妹。”
程陆遥沉默片刻：“那你可有想回家看他们？”
小蝶抬眸，湿漉漉的眼中满是泪水，她摇了摇头：“奴婢不回！他们早就把奴婢忘了！呜呜呜……”
程陆遥拍了拍小蝶的脑袋，安慰道：“你别难过，这日子啊离了谁都能过。只要你自己好好过日子，你爹娘在家乡也能安心。
若是想他们了，你便回去看看。若是记恨着，那便不回，凡是随心，做你自己就好。”
小蝶闻言若有所思。
“奴婢不回去，也不记恨他们。奴婢也会给他们带些银钱，不为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只为让弟弟妹妹能够不必再经历奴婢这样的分离。”
程陆遥思绪远去，她的家人此时又在何处？
……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衙役从马车上下来。
“夫人，前面的路马车过不去了。”
程陆遥点头，从马车里下来，对车夫道:“你在这里等着，饿了的话，车上有吃的。”
“多谢夫人！”车夫忙道谢。
衙役接过程陆遥准备的行囊，在前面带路。
小蝶则和程陆遥相互搀扶，步入泥泞。
“还好小蝶你找了双油靴。”
“夫人，您小心些。还好奴婢跟着过来了，不然您的脚踩到泥巴里都拔不出来。”
程陆遥想到了那种画面，不由哭笑不得：“等寻回了大人，我定要好好感谢他们。”
前头的衙役闻言回头道：“夫人，这都是我们做下属的应该做的。”
“你们身为下属，寻知府大人是职责所在。但谁人不是爹生娘养，你们帮着寻人，我和大人心中感激……”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赶路，不知过了多久，前面又遇到了四个年轻人抬着一个担架出来。
“哎哟！哎哟，你们轻点！”躺在担架上的男子不住哀嚎。
几个年轻人看到程陆遥一行三人都有些诧异。
“宋捕快，你怎么还带着两位姑娘？这前面发了大洪水，你们可不能进去啊。”
衙役宋阳回头看了程陆遥一眼，见她没反对，便道：“这位是知府夫人，她来寻大人了。”
“什么！”四人‘哐当’一下就丢下担架，跪了下来。
“草民见过知府夫人！”
“哎哟哟！你们摔死我了！”男子捂着腿大声哀嚎。
程陆遥:“你们快起来，还有他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年轻人道：“这人名叫刘三，是丁坈村的人。昨夜他出了村又折返回去了，可没想到山洪爆发，他就躲到了附近的大树上，被前面的官差大哥们所救，让我们先送回城里医治。”
程陆遥不解：“大人责令所有人撤离，你为何去而复返？”
刘三眼珠子转了转:“小的，小的舍不得家啊！”
“啊呸！刘三，你方才和官差交代的话我们可听的一清二楚。”
年轻人鄙夷一眼，对程陆遥道：“夫人，这人是丁坈村里的懒汉，本想趁着村里没人回去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可没成想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困在了树上。”
“活该！”小蝶连声唾弃。
了解了事情经过，程陆遥让开道：“那你们先回去吧，对了，此处距离丁坈村还有多远？”
“以我们的脚程只要半个时辰。那还是我们这些走的快的，夫人您和这位小姑娘，你们……”年轻人打量了两人一眼，顿起一个主意：“不然我们抬着夫人进去吧？”
程陆遥摇头：“这怎么行。”
年轻人忙道：“怎么不行？夫人，我们都能抬着这家伙出来，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没他重。”
“哎哟哟，不行啊，你们怎么能丢下我不管？”刘三叫唤起来。
年轻人哼了一声：“你只是脚踝肿了，我让人扶着你走便是。”说着一把将刘三拉了起来交给一边的小伙。
宋阳点头道：“这是个好办法。夫人您快上来吧，这样我们也能快些去找大人。”
“我，这样太麻烦你们。”程陆遥连连摆手：“我可以自己走的。”
“夫人，您还是上去吧，小蝶走的快，小蝶在下面走就好。”小蝶忙道。
实在拗不过几人的程陆遥只好坐上担架，宋阳凑上一角，四人迅速抬着担架向前进发。
……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丁坈村外的山道上。
“章觉，你们几个怎么回来了？”邹捕头不解，待看到担架上的程陆遥，惊愕不已：“夫人，您，您怎么过来了？”
程陆遥从担架上下来，道：“里面什么情况？”
邹捕头：“水位居高不下，我们已经安排人做了筏子，只是对这村里的地形不熟，一时间还没能寻到土地庙的所在。”
章觉闻言懊悔：“早知道就把刘三带回来了，他是这村里人，没人比他熟悉地形了。”
程陆遥凝神沉思，片刻在一边捡起一根树枝，在一块平整的土地上画了副简要的地图。
“你们过来看看。”
程陆遥指着村口的位置道：“此处便是我指着的地方，从这里进去，然后经过这，右拐到尽头，再左拐，应该就到了祠堂，然后再过去不远就是后山，后山之上便是土地庙。”
邹捕头、章觉、宋阳，三脸惊愕。
还是章觉问出了他们心中疑惑：“夫人，您怎么知道这丁坈村地图？”
“我这不算什么，你们大人十里八乡的地图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只能算是潜移默化跟着记了点。”
邹捕头抱拳道：“大人尽职尽责，实在令我等叹服。”
程陆遥：“你说的不错。看来往后你们这些做衙役的，也该对溪州各处地图记记背背。关键的时候也好发挥所长。”
邹捕头：“……”他能收回之前说的那句话吗？
不过有了地图，邹捕头立马让人重新做了竹筏，“夫人，您放心，我们这就进去。”
程陆遥将行囊递上：“若是见到大人，把这个给他，里面有些吃食和药品。你们当心。”
程陆遥随章觉等人来到了一侧的山道上，站在半山腰上俯瞰向下，浑浊的洪水淹没了整个村庄，只露出一座座茅草屋顶。
“看来，等洪水褪去，这村子里大部分的房屋都不能住了。”
章觉道：“现在洪水缓了许多，夫人之前您是没看到，我们赶到的时候，兄弟们差点被洪水卷走。”
程陆遥看了看天色，依旧是灰蒙蒙一片，只希望不要再下雨了。否则，情况只会更糟糕。
“丁坈村从前几年可有发过洪水？”
章觉摇头：“往年也有积水，可不曾如今年这般。我听捕头们说，是上游江州地界的堤坝决堤，这才连累了丁坈村有此大难。”
江州地界的堤坝啊，看来在未解决此事之前，此地已不算是个居住的好地方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府衙的人、溪州快运的人，还有些邢师爷雇佣的年轻人陆陆续续回来。
却仍旧没有简裴之的消息。
程陆遥悬着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
天渐渐暗了下来，府衙里安排送饭的人推着独轮车艰难走到了地方。
“各位大人，先吃些东西吧！”
众人饿了一天，纷纷前去拿吃食，小蝶也给程陆遥拿个了饼子回来。
“夫人，您先吃点东西吧。”
程陆遥接过点点头，接过饼一口一口吃了。
衙役等人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你们说，知府夫人与大人的关系到底如何？”
“此话怎讲？”
“说她不关心大人吧，竟然冒着危险到了这个地方。说她关心大人吧，昨夜得到消息的时候，夫人比我个外人还镇定。就说现在，大人生死未卜呢，她还能吃得下东西。”
宋阳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饼：“这饼挺好吃的，怎么吃不下？”
“你个榆木脑袋，我们是说饼的事吗？”
宋阳：“那你要说什么？难不成夫人现在得坐在这大哭？滴水不进，饿出个好歹才算关心？”
众衙役：“……”
“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宋阳大大咬你一口饼子：“大人说过，天塌下来也得先把饭吃饱。吃饱饭才好干事，我觉得夫人不是你们想的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子……”
饼是什么味道的，程陆遥丝毫没有在意，现在任何东西在她口中都是味同嚼蜡。
“夫人，你看又有人出来了！”小蝶忽然惊呼：“是邹大勇！”
程陆遥定神一看，果然站在竹筏上举着火把的是壮汉是邹大勇。
还有竹筏上躺着的是令人熟悉的身影。
是他们！
程陆遥收了饼，快速下了山道。
等她到了村口位置，众人已经合力将竹筏拉上了岸。
“夫人，小的该死，没保护好大人！”邹大勇看到程陆遥的第一眼就‘扑通’一声跪下来。
程陆遥没看他，绕过他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