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
春耕农忙,烈日炎炎下,几个庄稼汉挥汗如雨。
“三子,你那还有水没得。”老汉停下手里的动作,拄着锄头喊道。
不远处田里的瘦高男子捡起地上的竹筒晃了晃。
“没得!这刚过午水就喝干了,可不得行啊。”
“谁说不是呢?这日头是啷个越来越热咯。”老汉舔了舔干裂的嘴角,继续挥舞锄头。
家里离得远,附近也没什么取水处,水喝完了就只能熬。
“送水咯!送水咯!清甜好喝的山泉水咯!”
不远处的田埂上,几个半大的孩童呼喊着跑过来。
看到两人,孩童们停下来。
“阿伯,阿叔,你们喝水不咯?”
“这谁家的孩子啊,啷个穿成这样?”老汉抬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但见孩童们统一套着一件红色小马甲,前后绣着两个他看不懂的字样。
“阿伯,要喝水不?”为首的男孩子跑过来,晃了晃水里的竹筒。
老汉正渴得紧,忙接了过来,“这水咋卖?”
“这水不收钱哩!阿伯有家伙什不,给你灌进去。”
“啷个这么好?这水干净不咯?”
别是哪个臭水沟里舀来的吧,老汉有些怀疑。西郊这些满山跑的娃子可没一个让人省心。
“山泉水哩。”
男孩给老汉空空的竹筒倒上了半筒水,老汉见水果然清澈,这才放心喝了一口。
男孩又朝不远处的另一人喊道:“阿叔你也来喝咯!”
男人闻言当即跑了过来:“叔,你哪家的亲戚娃子?”
“我,你亲叔!家里有几个亲戚你不晓得?”老汉没好气地瞪了男子一眼。
男人松了一口气:“也是,咱家出不了这么乖顺的娃子。”
“啷个说话的你!”老汉作势要打。
“溪州快运小队的!”男孩指了指自己身上,背后的几个字。
“啥?”
“西郊学堂!我们是那里的学子,学堂开了外出实践课,让我们分成小队去做自己能做的活计,赚来的银钱算学分哩。学分最高的学子还有奖励哩。”
两个庄稼汉听得一知半解。
老汉道:“那你们几个卖啥?这水都不要钱。”
“卖梅干菜饼咯。一文钱一张,阿伯阿叔要吃张饼子不?”
说着男孩掀开手里挎着的篮子,一股梅干菜香扑鼻而来,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梅干菜饼。
香味勾人,老汉顿觉饥肠辘辘,“那来张饼,三子,你有带钱了不?”
男人瞥了一眼饼,又看了看自己方才喝的水,脱了鞋子从里面倒出两枚铜板。
“给,来两张饼。”
“好嘞!”男孩也不嫌弃,先给两人一人一张饼,再小心收了铜板放进马甲内侧绣着的小口袋里。
男孩挥手告别,才跑出去几米,身后的老汉道:“娃子,你们跑这么远,要是遇见喝了水不买饼的,你们啷个不是白忙活?”
男孩笑得灿烂:“学堂的先生说了,这门课赚钱事小,给溪州叔伯婶娘们帮忙才是要紧。
阿伯阿叔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几个孩童欢笑着远去。
“读了书的娃子啷个就这么懂事!”老汉吃了肉梅干菜饼,只觉得饼子油多肉厚,着实好吃。
“读书还能赚钱,赚得多还有奖励?叔,要不我把家里那俩兔崽子也送去?”
老汉瞥了他一眼:“早该送去了,成日里掏鸟蛋捅鸡窝,半大孩子连个话都说不顺溜,再让你啷个霍霍下去,早晚挨人打。”
“哎哎,明天就送,明天就送……”
……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只要到了午后,西郊的大街小巷,都能看着一群群穿着各色小马甲学子们穿街走巷。
年纪大的帮人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年纪小的则帮人吆喝、看摊位。
要的钱也不多,就几个铜板或一些零嘴吃食,需要他们帮忙的百姓也愿意给。
等到了月底,听说学子每个人都得了铜板,最少的赚了十多个,多的更是几十文,表现好的几个还得了学堂奖励。
学子们拎着奖励得来的猪肉、河鱼跑回家,当即惹得全家喜笑颜开。
左邻右舍凑过来一打听,都啧啧称奇。
“女娃子也能得这么多银钱?”
“可不嘛,在学堂人人都能读书习字,读书不好的也能去学本事。女工、描绘、竹编、厨艺,都能学!”
“不止呢?我家三丫现在算盘打得别提多麻溜,帮她爹面摊上收的银钱又快又准!”
“这西郊学堂这么好?”
“那是的哩!现在咱们西郊谁家的娃子不去上学?现在还不要钱,等学堂满了你就是交钱就上不了咯!”
邻居瞥了一眼自家缩在角落里剁鸡食的女儿。
不然,她也把女娃儿送进去?
……
清明雨季淅淅沥沥,转眼过去天气逐渐炎热。
后院廊下;
程陆遥躺在从小邹山村搬来的竹榻上。
小蝶和菱湖坐在一旁嗑着瓜子、吃着果。
“夫人,今日门房送来的三张帖子,您都不打算去了?”
程陆遥接过她递过来的一颗葡萄丢进嘴,囫囵道:“秦员外夫人递来的是赏花宴,溪州贵妇们谁能真的顶着炎炎烈日去赏荷?
你且看着吧,不消两日就该来帖子说改期了。”
溪州贵妇圈的帖,程陆遥这几个月也收到了许多,她倒是去过几回,只不过她年纪摆在这里,和真正的已婚妇人还是聊不到一起去。
久而久之,这些妇人发她帖子也不过是礼貌为之,并非真心想让她过去当尊大佛。
“学堂学子们的月末考试,有刑管事和几位先生在,出不了什么乱子。
至于婉婉邀我去学游水,我倒是想去,可这几日身子不允许啊。”
程陆遥摸了摸肚子,她这几日不良于行,苦闷啊。
“哦,夫人这几天来小日子。那这个瓜也不能吃了。”小蝶刚递过来的西瓜转了个弯就去了菱湖手中。
程陆遥瞥她一眼,这丫头故意的。
“菱湖姐,你不是说你家在尖山村吗?端午佳节快到了,夫人给了几日假期,你不想回家看看吗?”
菱湖接过西瓜的手一顿:“不了。我爹娘死的早,剩下的都巴不得我死在外面。”
程陆遥轻叹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要不想回家,那就随我去城外的风门寺走走?”
菱湖看了程陆遥一眼,点头:“夫人去,我就去。”
“夫人,奴婢也去,您可不能丢下奴婢。”小蝶顿时凑了过来。
程陆遥闭上眼:“你的假期不要了?”
“跟夫人去玩就是假期啊!”小蝶忙塞了个葡萄到程陆遥嘴里:“夫人在的地方,每天都是奴婢的假期呢!”
“呵,就你嘴甜。”程陆遥轻笑出声。
三人正说笑间,远远地就看到一袭白衣的简裴之,他绕过游廊走了过来。
“见过大人。”小蝶和菱湖起身退后。
简裴之瞥了一眼小茶几上的几样果子:“夫人莫要贪凉,小蝶你去给她倒杯热茶。”
“是。”小蝶拽着菱湖匆匆离去。
程陆遥用扇子扇了扇风:“大人今日怎么下衙得这么早?府衙里的事都解决了?”
“今日府衙无事。”简裴之在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封信。
“收到了京城的家书,有件事需要提前告知夫人。”
闻言,程陆遥坐了起来:“家书?我父王来信了?”
程陆遥打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信上内容。
“你祖母和娘亲要来溪州?”
这简直是个突如其来的重磅炸弹,直接炸得程陆遥愣在当场。
“溪州日渐稳定,近来山匪也安稳了不少,祖母和娘亲便想来溪州看看。”
“看,看什么?”
简裴之道:“看看溪州的风景,自然也看看我和夫人。”
“这,你,我,她们……”程陆遥脑子有些空白,“大人没和她们说我们之间的事?”
“事关夫人安危,自然是越少人知道最好。”
程陆遥瘪瘪嘴:“那等她们来了,岂不是会穿帮?”
简裴之一脸正色道:“正因如此,裴之有一事相求。”
程陆遥当即坐直了身子:“大人你不必这么见外,有什么能忙的你吩咐便是。”
“成婚之事缘由暂莫让祖母和娘知晓。娘亲通情达理尚能明白此事情有可原。
祖母年纪大了,怕是承受不住。”
“可一直瞒着……我怕时间长了会露出马脚。”
“京城暑季炎热,她们来此也是为了度夏,最多待到入秋便会回京。”
也就是说,她得演两三个月的戏。
简裴之见程陆遥沉默,道:“夫人若是为难,那就当——”
“没。我会配合大人。只不过你我若是隐瞒此事,往后多有谎言,届时若是大人的祖母和娘亲知晓了,恐怕更难以接受。”
简裴之颔首:“一切不过权宜之计,待你我事了,裴之会一五一十与祖母和娘解释清楚。”
简裴之都如此说了,程陆遥想了想,点头:“我答应你,她们不问我便不说,可她们若是察觉有异,我也不好撒谎,我不想让大人日后陷入不孝之境。”
“如此便好。”
……
三日后;
程陆遥身体舒服了,一大清早去了溪州最大的酒楼——莲香楼。
厢房内,林婉婉等人一看到程陆遥便起身相迎。
“程姐姐,你来了!”
七巧商会除了林婉婉、徐玉之外,剩下的四人分别是擅图绘的柳清清,擅算术的司兰英,武艺惊人的杨虹,还有家财万贯的叶绵儿。
几人见礼,程陆遥笑道:“路上有些事耽搁了,多谢你们等我。”
“程姐姐说哪的话。”
等众人落座,林婉婉拿出了账册,道:“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小邹山村上个月的营收已经算出来了,一共是三千二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