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辙哥哥(上)
女史箴为晋人张华因眼观悍后贾南风有感而发写就的规劝文。
放在如今看,很像是驯女宝典,很多内容并不符合现代社会的价值观,不过倒是很适合做些历史科普。
视频选的这两段文字并非推崇女德,也不易爆雷。
妆造,check
内容,check
道具、灯光、摄影,check,check,check
万事俱备,只欠打板「开拍」。
现场唯一的瓶颈是——
所有人目光焦灼地盯着一个汗流浃背的晋代文人。
他用一种抓筷子的姿势,下笔有力、力透纸背、背水一战、战战兢兢地在纸上刻划着一道道粗细不一,偶有零星墨点,满篇飞白的“字”。
“毛毛”,
齐思进手肘撑在桌上双手痛苦地捂着脸消化了五分钟,接受了这小洋鬼子确实于书法一道毫无天赋。
“算了,不用画这么多符了。”
“如果只拍近景写字的话——
我来试试吧?”
方继夏正毛遂自荐,旁边一道声音同时响起。
“傅辙哥哥,你字写得那样好,你去试试吧!”
陆微牵着傅雁宁的手,无比自然地说着。
浑然未觉。
傅雁宁身体一顿,几乎立刻抬眼瞧她,瞳孔中的震颤掩敛在暗处。
待陆微回望他时,他已恢复一脸的波澜不惊。
陆微跑去要来纸笔,
忽觉好似有什么事不妥,一个念头慌乱地飞掠过心头却没有抓住,
她赶紧回眸去瞧,想透过傅雁宁的脸瞧出些蛛丝马迹,
只见他目光温柔如水,又觉得自己想多。
齐思进也递给方继夏一套纸笔,
“你俩都试试,别有压力我们也只拍字。”
方继夏想了想,终是摇头婉拒了。
当傅雁宁坐在案前,鸦羽般的长睫微垂着,沉凛自如地行云间,众人嗟叹——
是浑然天成的优雅,若静水沉璧。
银钩铁划,疏朗宽博,
落笔如云烟兼纳乾坤。
陆微忘了呼吸,颅内白噪音交织成一片。
千愁百感瞬间沉至心底,纸上撇捺提按的笔尖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上一回这样陪在傅辙哥哥身边看他写字,已是隔世。
被压抑得太久的伤怀此刻争先恐后化作涌出眼眶的泪,砸下一串在她撑着桌案的手背上。
她恍然未觉,那人的笔已停下许久。
直到泪湿的手背被一个温热的掌心覆上。
傅雁宁抬眼看着这个刚刚脱口喊错却懵然无知的少女,
水红色的襦衫衬得一张脸姿容胜雪,月白色的裙裾又若流风回雪轻云蔽月。
是乖巧地在自己怀中习字的她;
也是曾张机设阱害过自己的她。
半壁似火半壁如冰。
傅雁宁多希望,自己在幻梦中曾经梦见的,都是真的。
只是这一世,既然已下定决心要那第三次机会,那便忘了她寒冰似铁的另一半,
他要的是陆微,不是那个陆禹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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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神,你写的真好!!!”
齐思进在一旁击掌感叹。
这期视频还没开拍,她已经信心满满了,不火真的没道理。
她果断决定,拍摄男神写字时,那绝顶美貌的侧颜一定要拍进去。
“你俩的字好像!”
齐思进拿起陆微和傅雁宁写完的那两张来仔细端详,大家闻言都凑过来。
“可怕,简直像是一个人写的,你看这笔弧弯钩,切笔收笔的角度完全重合,灵异!”
负责视频服设的bella指着两个如同一个模子套出来的字。
陆微窘迫地想张口解释,
“难道不是临摹吗,当然会一模一样。”
齐思进憋住笑举起另一张纸:
“是的,临摹都会一模一样。”
邵思钧面红耳赤地一把夺走,仔仔细细卷好揣进怀里。
“这可是我人生第一张认真写出来的书法作品呢!”
邵思钧跟陆微搭档拍的是《女史箴图》中的第七段“专宠渎欢”。
画面中是男女两人相向对立,男子对女子举手做相拒之势,规劝着“欢爱不可放纵,恩宠不可专擅”。
剧本加了些有噱头的亲密戏——
女子缱绻勾上君主的脖子,妩媚地邀宠,喊一声“皇帝哥哥,今天我美不美?”
清冷自持的年轻君主不为所动,轻轻将其推开,并规劝一句:
“美者自美,翩以取尤。冶容求好,君子所仇。”
“感觉shawn完全不像皇帝。”
对戏时,编导小迟站在一旁拧眉瞧了一会儿,陡然插了句嘴。
“我哪里不像了?”
被说没有帝王之气的邵思钧满心不乐意。
“你太年轻了,看这雪白粉嫩没有经过岁月蹉跎的脸颊。”
齐思进上前捏了一把邵思钧的脸蛋。
“这段干脆反串算了,微微子演女帝,推拒掉搔首弄姿的男宠,shawn要不要试试?”
小迟突发其想。
一旁围观的姐姐们齐声拍手叫好。
邵思钧瞪大眼睛,脸涨得通红,“君王太年轻那我演太子,我不要当男宠。”
“姐姐,你求我来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他三两步奔到陆微面前,求助像撒娇。
几人实在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逗小孩原来这么有意思。
“好吧,微微子你就把那句台词改成‘太子哥哥,今天我美不美?’”
小迟边说边低头在脚本上涂涂画画。
半晌无声。
她抬眼:“微微子。”
见陆微低头咬唇毫无反应,她又唤了一声,
“微微子?”
“啊?”
陆微如梦初醒一般看她,眸色中氤氲起一层水雾。
“迟迟,我觉得不要改,男宠那个蛮好的。”
她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听到那句“太子哥哥,今天我美不美?”时,傅雁宁忍不住抬眸,
正巧将陆微那张肤光如雪的脸上猝不及防的愕然、第一时间看向自己时的惊慌净收眼底。
刚刚那声“傅辙哥哥”是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原本以为是她又如上次醉酒时那样喊错。
如今他骤然间针刺般彻底清醒。
她与自己一起,那般如履薄冰地相处,谨小慎微地讨好,
只不过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就是傅辙。」
傅雁宁脑中如有琴音铮鸣,茫白一片。
他克制不住地让自己的目光全然将她笼住,却又矛盾地压住此刻眸中的心猿意马。
陆微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抿唇思忖半瞬,蹲下身:
“一直坐着会不会累?”
手腕被他握住,指腹的力道有些失控,陆微有些惊惶地抬眼,被卷进一潭墨云翻涌的幽深池水。
眼瞳中的疾风骤雨只是稍瞬即逝,便风平浪静。
“不累。”
她听见的声音却带着倦意。
“刚刚小迟说改台词,你是不是也听见了?”
陆微故作轻松地试探。
“我觉得好像不太合适”,她的忐忑实在欲盖弥彰。
“哦?怎么不合适了?”
“毛毛不太像太子”,这借口她找的好辛苦。
“太子应该什么样?”
眼前人眸色认真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太子应该气势很足”,她嗫嚅。
“毛毛打英式橄榄的时候气势也很足,一会让他把这气势拿出来。”他语气平静。
“太子应该很自负。”
“你没见过毛毛自鸣得意目中无人的样子”,傅雁宁低头莞尔。
傅辙哥哥哪怕端端正正坐着,也像是在逼她,将她一点点逼到死角,抵在墙上,退无可退。
“历史上很多太子都不是好人,又虚伪又暴戾又恶毒。毛毛长相太纯良,演不出来。”
“具体哪些太子这样?”傅雁宁问得漫不经心。
“我……”
陆微眸中的痛到底掩藏不住。
许久的安静过后,她低头,视线凝着牵住自己的手,下定决心般收紧手掌。
悠悠的声音似从空中轻轻飘来,
“傅辙哥哥,别这样逼我。”
哪怕心中已早有准备,傅雁宁周身细胞还是随着这句话戛然定住。
心底蹿出的锥心之痛霎那间弥散至全身,坠得他血肉生疼。
还是故技重施,一双手臂又合腰环抱上来,似是怕他挣脱,固执地交错着扣紧。
那对永远让他手足无措的湿漉漉的眸子,看向自己时眼底尽是哀伤的神色。
周遭的动静似乎尽数泯灭了,只余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见他一言不发,盈睫许久的一串泪珠终于顺着少女的脸颊滚落。
傅雁宁蜷了蜷手指。
手掌克制地贴上她脸颊时,陆微身体抖了一下。
她抿咬着下唇,眼神还是那般倔强,一瞬不错地凝视着他,等着一个宣判。
终于,傅雁宁抬起手,
帮她抹去腮边一颗接一颗滚落不停的泪,轻叹出声:
“不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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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身旁都是人,见陆微与傅雁宁脉脉含情地抱着,都知情识趣地走得远了些。
两人没再说些什么,陆微自心底泛起一阵难掩的疲意。
她像是蓦然脱了力,
箍着他的细弱的手臂轻轻松开,就在椅边屈膝坐下,静静靠在傅雁宁膝上,裙裾凌乱地层层堆叠,
可是手还执拗地扣紧他的指尖。
傅雁宁任由她抓着,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的脸颊,目光悄然落在她戴的那簇如一枝樱花般的步摇上。
周围安静到好似空气的流动都全然停滞了,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哪怕在凌乱不堪的厂房,这场景还是美得像一幅画。
齐思进有些心疼地看了眼方继夏。
是个非常优秀的男生没错,只是对手太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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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戏是另两个古风博主搭戏,方继夏先在一旁的摄影棚帮陆微和邵思钧他们拍宣传照和花絮照。
方继夏举起相机拍了几张邵思钧和双人互动场景后,便开始极其用心地给陆微拍单人照。
邵思钧也不离开,就在旁边找了个马扎直愣愣坐着。
陆微衣服与步摇刚刚坐靠的时候弄乱了,不太美观,方继夏放下相机上前帮她整理,
两人凑得很近,方继夏低声问,“刚刚怎么哭了?”
邵思钧坐在马扎上挺起脊背,竖起耳朵。
“没什么。”陆微有些赧然。
“男朋友让你伤心了吗?”方继夏契而不舍。
“不是,他对我很好。”陆微赶紧解释。
“上次那篇文章的事情你问他了吗?”
方继夏低头帮她整理好绅带和裙裾,又抬手去调整头上的步摇,见她额发乱了些,伸出手要将她头发拢起一处重新固定好步摇。
陆微不自在地侧身,下意识想要避开,又觉得太过失礼,便乖乖没动。
“我不想看你受伤,”
帮她把步摇固定好,手也没离开,亲昵地与她的发顶挨得很近。
他轻轻沉声道:
“如果他真是那样的人,我绝不会把你让给——”
旁边有马扎哐啷翻倒的动静,邵思钧猛地站起身,一脸愠怒:
“摄影师,是拍照片还是挖墙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