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反应
万物回暖,空气中弥漫着欲动的生机,而陆微的头顶却总有一片挥之不去的小雪云。
自从那场烈火燎原之后,傅雁宁好像恢复到了之前与她相处的模式,没有再主动找过她。
有几次陆微绞尽脑汁寻到了理由给他发了消息,浑浑噩噩等了大半天,却只等到同往常一样极有界限感的寥寥数语。
陆微甚至怀疑那天晚上的傅雁宁是不是被什么精怪附了体,待精怪抽身走了,他也将那晚全然忘记。
她陷入了一种病态的戒/断反应——
生活里每分每秒每处缝隙始料不及地被他的身影迅速填满,每一件东西突然都变得与他有关,去到的每一处地方只要想着可能会与他偶遇就令她心跳加速,每一次手机的嗡鸣都精准地遥控着她心情的起伏。
她无比频繁地查看社交软件,害怕错过又担心解锁后根本没有他的消息。
她患得患失,明明他对待自己还是如以往一般无二,自己一颗心却变得如初春的薄冰般脆弱,轻而易举便噼啪尽裂。
最后,她终于开始说服自己——
那只是一次,对谁都没有意义的酒后乱/性。
------
快开学前,陆微去见了方继夏。生日那天过后,两人便没再见过。
陆微双手捧着咖啡杯举到嘴边,半天却忘了喝,失焦的瞳孔明晃晃地告诉陪着她的人,她正在魂不守舍。
n市博物馆有个南朝文物特展,展出江左地区出土的南朝文物,一个多小时前她转发了链接给傅雁宁想叫他一起去看,
可是分享的链接还是如往常那般石沉大海。
方继夏很聪明,绝口未提那天看到傅雁宁之事,只见她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知道她正为着别人愁肠百结,心下止不住失落。
“微微,还有一周开学,想去哪里玩我陪你。”方继夏揉了揉她的脑袋,唤回神游天外的她。
他的笑总是很治愈,让陆微觉得于心不安,她不该自私地占着这样一颗温暖的心,只为了自己在寒冬里取暖。
“继夏,”她猝然开口,“你是特别特别好的男生……”
方继夏怔忪一瞬,自嘲般轻笑着打断她,
“微微,不要发好人卡,我受不了。”
他故作轻松,“杜若也跟我说过,你的心不在我这里。我都有心理准备。”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不过别发好人卡给我,行吗?我只想让你知道,哪天等你需要的时候,可以回头看看我。”
他似乎觉得这番表白来得太突兀,俊秀的脸上浮上些羞赧,欲盖弥彰:
“小时候特别羡慕别人有妹妹,哪怕你把我当作哥哥也好。”
陆微隔着水雾看他,这几日浸在寒冰中的心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一小片。
再一次“见到”傅雁宁,居然已经是在开学后shannon的「亚洲考古」课上。
shannon给大家展示几年前c大和n大联合开展的环塔里木周缘与沙漠腹地考察。
她做的电子足迹地图可以点开照片墙,有同学眼尖的看到一幅幅考察人员合影里面的傅雁宁,兴奋地指出来。
shannon选了一张放大,展示了十几秒就无情地点击关闭,笑得明媚张扬,
“yeah,没错,是你们的「男神」。”
她自从学会了「男神」这个中文,从此便用它来替代傅雁宁的英文名ian。
“不过,好了大家,请回到正题来,他并不是这里的重点。”
shannon提高声音,招呼着七嘴八舌遐思乱飞的众人。
陆微一早就在照片里发现了他的身影,几乎每张合影都与shannon站在一起。他看起来与现在没什么变化,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与现在相比,样貌更青涩些。
几乎每张照片里傅雁宁都穿着黑色冲锋衣,优越的身形,英俊的脸庞,沉稳冷静地长身鹤立于一群人中,还是那般耀眼。
她心像是被人剜掉了一块,他们一起走过的地方那么多,喀什、库车、轮台、于阗、民丰、且末……
而她只是一个坐在下面艳羡的局外人。
课间,一堆人凑上去八卦,兴奋地要看更多俊男靓女的私家照片。
shannon好像想到什么,故作神秘地说:
“有段视频想放给你们看,又怕你们看了会彻底沦陷,要知道,当时的我可是差点就要爱上他了。”
shannon调皮地转过头对陆微眨了眨眼,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话里的那个“almost fall in love”,瞬间点燃教室里一阵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不过我得问问你们的「男神」能不能给你们看。”
边说边手指翻飞地打字,也就不到半分钟,便高兴地抬头,当众宣布某人回复——
“as you wish~”
消息回得这般快,怎么总是对自己视而不见,陆微闷闷地想,
shannon毫不见外地把手机投屏,从favorites相册里翻出了一段2015年的视频
——南疆草原上,湛湛长空,乱云飞度,
两匹快马正如风驰电掣,蹄下生风。
shannon从地势更高处录下的这段视频,全程都在抑制不住地惊呼「omg!」「crazy!!!」
远处马背上两人策马扬鞭,竞相奔到一个极险峻的崖坡边也未见慢下半分,眼见再跑便要双双滚落山崖。教室里有人忍不住掩嘴惊呼。
陆微心砰砰乱跳,不为那惊险,而为其中一骑的身姿。
两骑驰到崖坡边缘,才在电光火石间堪堪勒马。
疾风劲速似被千钧之势制住,马儿同时扬蹄昂首嘶鸣,又连踏数蹄,直至最险处终于停下脚步。
马上那两人向着shannon远远扬鞭致意,又意气风发地一齐纵马驰近,翩然落地,带着畅快的笑意向她走来。
是她从未见过的傅雁宁,
但是,像她见过的他。
陆微想起第一次在马场见到的那个让她的心涟漪阵阵的少年。
傅家虽为文臣世家,傅夫人却是将门出身,从小给儿子请的骑射师父是动乱中从五部匈奴逃出的不世之才,教出来的傅辙自然也冠绝京城。
只是,这样惊才绝艳鲜衣怒马的他,最后被自己害得……
心脏又蹿起的一股遽痛,她眼眶忍不住酸胀。
上一世傅辙离京时自己曾偷偷去城楼,躲在暗处默默相送。
他最后那一身素衣一骑白马,独倚长剑寂寥没入天涯的背影,明明已是隔世,她仍念兹在兹,耿耿于怀。
陆微突然特别想见他。
「傅老师,你晚上会加班吗?」她迟疑许久,还是拿起手机。
「晚上有个应酬。」傅雁宁今天回复很快。
「想见你,可以吗……(·-·)」
陆微故作轻松地加了表情,忐忑却没有缓解半分。
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像是一个重症病人,终于对着主治医师说出了自己难以启齿的隐疾。
生日那晚过后,她从未这样直白地说出想见他,
傅雁宁的淡漠让她害怕,害怕自己的贸贸然会换来一个不留情面的拒绝。
傅雁宁:「九点以后才能到家。」
一句「没关系我等你」还没打完,
对面又发来一条:
「会太晚吗?」
心里突然振奋起来,嘴角一定是在抑制不住地上扬。
「不晚不晚,那九点见!」
那天剩下的时间数着秒针过。
总算挨到晚上,陆微从学校慢慢走到小区地下车库等他。
九点已过,车位还是空的。
陆微穿了件暗色大衣、鸭舌帽围巾遮住大半张脸,脚步匆匆行事鬼祟,像在做贼。
九点左右正是陆爸陆妈在学校散完步慢慢散步回家的时间,她不想像上回在羡月湖边那般尴尬地被父母逮个正着。
时间一晃到九点半,陆微靠在停车场立柱上等得有些焦急,忽然想到今天他会不会压根没开车,这会儿已经在家等自己了。
刚摸出手机,一条信息弹进来:
「在路上了,抱歉让你久等了。」语气礼貌地看不出心情、也摸不透社交距离。
十多分钟后,熟悉的灰色大g驶进车库,开车的似乎是个代驾。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迎了上去。
傅雁宁喝了些酒,酒气并不浓,交接代驾后,陆微偷偷打量他,撞到他投来的目光。
眼神冷静,步态还算稳健,没有打飘。
两人没多话,一起进了单元。
乘着电梯一层层上升,陆微的心跳在逐级飙高,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家门,才意识到自己都还没准备好开场白该说些什么。
门砰得在她身后关上时,莫名有种慨然的壮烈感。
她下意识仰头看了眼身前的傅雁宁,他已转过身来低头认真地望着她,陆微被钉在这样的眼神里,浑然忘了他这几周的若即若离、她这几周的怅然若失。
自从知道了她便是陆禹宁,傅雁宁内心便无一刻不在天人交战。
这个女人的存在开始严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他的正常思考、他的每时每刻。
忍不住想她的念头令他懊恼;想找她的冲动令他难以容忍。
而当这个在他头脑中肆无忌惮了几周的她说——「想见你」时,傅雁宁无法拒绝。
“等久了吗?”
“没有,看着手机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陆微乖巧地摇摇头,扶着玄关的立柜认真地换鞋,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看她僵在原地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傅雁宁伸手去帮她摘了扣得很低的帽子,解下严严实实绕了四五圈的围巾。
“去当间谍了?”他漫不经心地勾唇。
有些冰凉的指尖触到她脖颈时,陆微才发现自己连大衣也忘了脱,抬眼与他对视间紧张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怎么今天想来找我?”搭在她大衣最后一颗扣子上的手突然停了。
身前的人眼神克制,气息却灼热着占满了她的呼吸。
惯来冷清的眸色中泄露出一丝前所未有的侵略性,让陆微想起匿于丛林中等待出击的猛兽。
陆微心跳像雷鸣,她心里有些气恼他那般聪明,却在明知故问。
明明知道他的冷淡让自己伤心,明明了解自己的心意,明明清楚那天之后自己会有多想他。
她盛起一番若无其事:“是我想……”,
不由自主软了一步靠在墙上,手不知该往哪儿摆。
身体的其他部分却在很诚实地等着迎接他,仰起小巧的下巴,将阖未阖氲起水雾的双眼,长睫悠然微颤。
傅雁宁盯着她,任鼻息克制地转了几个来回,
终于眸色中墨云压下,下一秒她的千愁百绪统统被封缄于唇。
他低头安静而缱绻地吮上她的唇瓣,那般温柔,却让陆微觉得心慌气短,大脑一片茫然地回应着。
这几日被他视而不见的委屈化为潮热的泪意涌出,傅雁宁吻到咸而苦涩的泪,顿了一顿离开她的唇半寸,又不留余地强势地吻下去。
两人跌跌撞撞进去,交吻得气喘不定,什么反应都上来了。
陆微被吻得绵软,在喘息的间隙委屈地问:
“是不是又喝醉了?”
她想要清醒的他给出的真实的柔情,而不是浸透了酒精的欲望。
傅雁宁撑起一瞬,清冷的俊脸近在交睫,滚烫的气息凌乱地拂上她的脸颊。
他眸光晦沉地凝着她,让她彻底涣散的动作却一刻未停。
“没有,很清醒——
与上次一样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