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盔弃甲(上)
陆微乖巧坐进车里,一颗脑袋沉得撑不住,斜靠在头枕上。
傅雁宁凑近过来,鼻息靠近她脸颊时,陆微紧张地心脏忘了跳。
他伸手拉过安全带绅士地帮她扣好,细心地撩开被压住的发丝。手掌不经意抚过肩膀时,渐渐松弛下来的气息不自禁又绷了起来。
“傅老师你怎么来了?”
她不合时宜地发问,鼻音憨软、语气懵懂。
傅雁宁转头过来看她,两人近在交睫,视线相对的瞬间,车内静默,连呼吸都被按了暂停键。
心跳在无声的寂静中加速。
车窗外灯光移动,缓缓扫过轮廓分明的俊脸,陆微的心陷在那双离得极近的眸中,
甚至开始期待……
周遭静得能听见秒针滴答作响的声音,一秒、两秒……
然而,无事发生。
傅雁宁甚至忽略了她那个“你怎么来了”的问题,
漠然地转过脸去,蹙眉发动了车。
酒吧离n大小区半个小时车程,到家时陆微已然沉沉睡去。
她整个人陷在羽绒服里,侧身蜷着,浓密的长发顺着额角垂挂,遮住小半张脸。
呼吸均匀轻柔,像只安静的小猫。
傅雁宁下车绕到副驾,打开车门轻手轻脚帮陆微把安全带解开。
见她睡得深沉,他迟疑着伸手去抚摸身前微醺带粉的脸颊、小巧的琼鼻、绯色的耳垂,指腹触到如羽扇般轻垂的眼睫时,她掀起眼帘惊醒了。
傅雁宁触电般缩回手,不自在地清清嗓子问:
“你家在哪栋,送你回家。”
陆微昏沉中赫然清明一瞬,瞳孔剧震,语气惊慌地求道:
“傅老师,不行我不能回家,我跟爸爸妈妈说了今天吃完生日餐就回学校住……他们看到我这样会杀了我的……!”
说罢抬着水光氤氲的眼盯着傅雁宁,死死挽住他胳膊。
“我不要回家。”
声音中的娇软冰山也能融化,但傅雁宁无动于衷。
“那送你回学校。”
“我没带钥匙。”陆微死撑。
“你……!”
傅雁宁咬牙甩开她的手,
“所以你今天根本就打算好留宿在男朋友家”
“不是男朋友。”
陆微委屈地低喃,见他岿然不动,干脆把他合腰抱住。
水汪汪的眼睛凝住他,活像一只生怕被主人遗弃的猫崽。
傅雁宁心软一瞬,又不禁面露薄愠。
凌晨两点收到她一连串的短信,自己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就那样开车去酒吧,好巧不巧看到她与上一回在小区门口见过的那男生卿卿我我,热吻如焚。
他气她令自己心神不宁,又气自己多此一举。
陆微霜打的茄子一般,怯懦地小声询问:
“傅老师,我去你家行吗?我可以睡地板。”
“你……!”
陆微见他要发火,破罐破摔也不看他,飞快地埋下头偏向另一侧,箍着他腰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
傅雁宁拿她没办法,到底将像只苍耳一般死乞白赖牢牢挂在身上的她带回了家。
陆微被酒精麻痹了数小时的大脑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腿软得像棉花糖,傅雁宁只得半拖半抱。
自然坚实地臂膀紧紧揽她在怀时,陆微心跳织成一片,嘴角不受控地悄悄上翘。
进了家门,她一屁股坐在玄关实在走不动了。
小小的身体陷在蓬松的黑色外套里,像极了一株埋在沃土里无比憨萌的「熊童子」。
傅雁宁去准备客卧的床铺,将她临时抱到沙发上,掖好一条毛毯。
见她缩成很小的一团,黑宝石一般的眼瞳霎着长睫乖顺地望来,心下颤出一片柔软。
“在这稍等一会。”
傅雁宁轻轻拍了拍掖好的毯子,他的脸在客厅柔和的光线下隽美无比,眼眸深邃如沼泽,温柔的声音让陆微安心。
她呆望一会,终于支撑不住阖上了眼帘。
睡着没一会儿,陆微便听见远处有许多人在喊自己。
“禹宁你在哪~”“阿宁”“陆小姐……”
一道道呼唤从浓得抹不开的迷雾后传来,嘈杂不堪,辨不清是谁。
陆微伸手去拨那迷雾,试探着向前挪步,
“是谁?”
“阿宁,你过来,是我。”
多余的人声陡然间消失了,只留下那一道声音,在她心底深深扎着根的声音。
那遥远的声音一遍遍轻唤,她循声迈步,听不真切,怕那人又倏然消失,渐渐小跑起来。
终于一头撞破迷雾穿了过去。
迷雾那端飘着寒凉的细雨,周围晦暗无光,冷得诱出阵阵颤栗。
唤她的声音与眼前那张思念已久的脸重合,一瞬间帮她找回了温度,
滚烫的血液开始翻涌,她用尽全身力气投进那人的怀抱,将他生生撞得后退了几步。
“阿辙哥哥,是你!!!”
她合腰去搂,生怕他离开,靠到的坚实胸膛温度实实在在,不是梦……
她安下一颗心,将头抵在那人胸前,喜极而泣,
“真的是你!”
“阿宁,是我。”
陆微抬眸,一眼溺进深潭一般的瞳色中。
她伸臂去攀住他的脖颈,唇瓣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浅吮,温热细腻的触感是那般真切。
真的不是梦。
心脏如鼓般撞击着胸腔,好像不止她自己的那一颗。
唇瓣贴着的触觉鲜明深刻,她有些贪恋地尝着,唇齿绵久交缠间忘了喘息。
她开始去抚触那具身体,温柔地用自己的唇,用微凉的手,渐渐深入,
直到指尖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开始发颤。
拥着自己的那双手臂渐渐收紧,
失了力道,错了方寸。
猝然间,怀中的身体过电般震颤,紧拥着她的臂膀蓦地一松,垂坠下来。
陆微手心一阵刺痛,她低头去瞧,
掌心被锋刃刺出极小的伤口,沾满一片温热黏腻的鲜血,
再低头,他胸前的衣襟洇出大片血迹,一柄锐利的薄刃透胸穿过他,断线的血色玉珠沿着伤口一刻不停地滑落。
眼前之人眸色渐失,瞳孔乌色如灰。
他的呼吸逐渐微弱,每一次喘息都是垂死前的挣扎。
只是不过须臾,一具彻底被抽掉气息的躯壳瘫倒在她怀中,再无一丝生机。
“阿辙哥哥!”
她饮泣着,浑身抑制不住地剧颤,泪水涌出如断了线的落珠。
脑中的痛呼凄厉而悲切,
可她用尽全力去喊,却发不出一丝半点声响,只听见自己从喉底挤出的压抑痛苦的唏嘘。
天地万物坍塌一般,在无尽的深渊中不断坠落。
直到有人紧紧拥住她,坠势骤停。
“阿宁,阿宁!”
她挣扎着强迫自己睁眼,眼皮掀开还是厚重而浓郁的黑暗,喉咙终于能正常出声,喘息由急至缓,意识也逐渐回炉。
她伸手去摸四周,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昏暗中有人凑近,抚着她脸颊轻声问,
“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他的声音——
她努力睁大双眼可什么也瞧不清,于是伸手去,万分胆怯地轻触。
这次,那人并未如以往那许多次噩梦那般,怦然化为泡影。
周遭的一切完好如初。
她大起胆子,又去触碰那高挺的鼻梁,瘦削的脸庞,被她触到时下意识合上的眼眸摸起来是她熟悉的模样,还有微微颦着的眉头,
是傅辙。
“傅辙哥哥,
是你吗?”
她像是怕又失望,轻声开口去问。
身前的气息像骤然被掐住一霎,
“你说什么?”
“阿辙哥哥?
是你吗?我看不清你。”
陆微又小声问了一次,意识与视线均是茫然。
没人再说话,恍惚间房间里陷入了冗长的寂静,
一时只听得见极重的呼吸声,还有,紊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