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你一世平安
纪初志的意思是,自己跟建康那些世家子弟不一样。
他没有去过乐坊,也没有什么暖床丫头,更没有在外面养什么外室。
总之,他今个才第一次见女人不穿衣服。
可莲心的目光警惕性很强,他不敢再说‘看光了’这个词。
他从小读的都是兵书,脑子里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能表达他的意思。
最后一着急,干脆就说了个‘黄花大闺男’!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丢脸!
他懊恼的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在说什么鬼!
他正难堪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莲心兀自笑了。
她头一次听一个男子竟然用这样的词形容自己的洁身自好。
虽然用词不当,但莲心明白了他的意思。
纪初志看到她嘴角抿起的弧度,挠挠头也跟着傻笑起来。
“我自小读的都是兵书,你要是喜欢那些文邹邹的诗,我以后也可以抄诗给你。”
莲心抬眸仔细打量着纪初志。
他的丹凤眼,笑着的时候就像现在一样,总是眯成一条线。
可一警惕起来又炯炯有神,仿佛是一双千里眼,魑魅魍魉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虽然他常年在军营战场厮混,也很有威严,但眼神却出奇的清澈明亮。
跟月色一比,连月光都要逊色几分。
显得有些稚嫩的瓜子脸,笑起来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憨憨的、傻傻的。
认真起来却异常坚韧,莫名给人一种靠得住的感觉。
鼻子高挺,白齿红唇。
若说他五官哪里最好,好像选不出什么出挑的地方。
但它们组合起来,朝你咧着嘴一笑,永远像个小太阳似的明朗。
家世显赫、又洁身自好,多么美好的少年郎啊!
莲心忽觉他就是天上的太阳,用他的热烈滋养万物。
而她呢,就只是地下的泥土。她是丫鬟;她要过饭;她还被人绑过
她能做‘连掌柜’已是此生最好的结局。
当少将军的夫人?
一捧泥土怎配得上耀眼的太阳?
想到这里,她心中莫名钝痛。
她用垂眸掩饰着眼内想要呼之欲出的泪水:“少将军,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纪初志听到这话,嘴角的笑容更甚,他想象他们手牵手的画面、想象他们共乘一骑的样子、甚至想象他们将来在一起生活的画面。
想着想着,想到了和她生儿育女,他都有些羞涩了。
“但是”莲心的声音响起。
纪初志微波粼粼的美好心湖,一句‘但是’像一颗硕大的石子砸入湖中,引得心湖掀起波浪。
他嘴角还挂着笑,心中却泛起不妙的预感。
“我不会嫁!”又一块巨石投下!
“今夜的事情,是我过错在先,将军不必挂怀!”莲心说完这些话停顿了一下,但她并不敢去看纪初志的表情。
纪初志的心湖被那颗偌大的石子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浪,余波不停的扩散、拍打这岸边。
“莲心明日就走,我们后会无期。”
心湖最终慢慢平静了下来,不再是波光粼粼的美好景象,而是一片死水般的黑暗。
莲心已经走远,她走的很快,似乎根本不在乎被人看光的事,更不在乎纪初志的那番表达。
就这样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走了。
纪初志原以为谈情说爱再是简单不过,没想到第一次就受了这么大挫败!
他像个懦夫一样,都不敢追缠着问一问为什么!
他独自呆呆的站在原地,身上滴答、滴答的流下水滴。
有河水、也有泪!
莲心在回军营的路上,胡乱的将头发束起。
一滴一滴滚珠似的泪从眼睛里往外落。
嘴角却又扬起,看起来即是笑,又是哭。
她高兴、亦难过。
她高兴的是,少将军那么耀眼的人说要娶她,正经的娶她。
她难过的是,这辈子他们无缘在一起,谁让她是一捧土呢!
她心中暗暗祈求上天,下辈子让他们门当户对吧!
回到军营,莲心对刘平牧告别。
刘平牧身上的伤恢复的七七八八,只是还需要换药。
他慢慢活动着手臂:“也好,你们是该回去了。”
“回去后,继续筹集粮草吧。”
莲心一愣:“还要筹集?东家的意思,这仗还要打很久?”
刘平牧摇摇头:“我并不知道还要打多久,但要做好最差的准备。”
莲心眉头紧蹙,要是这样一直捐下去,刘家药铺没多久就要负债累累。
“若是如此,东家可否允许莲心的一个请求?”
刘平牧:“你说。”
莲心:“莲心,想做粮食的买卖。”
“若是再捐粮草,便用这里面的钱出。”
“不然,只靠着刘家药铺,怕是”
刘平牧虽然很久不看账本,但家底有多少他最是清楚。
现如今百姓觉得不太平,有钱都等着买粮,有病能拖着就拖着。
不是买不起药,而是他们怕万一战场上有什么变动,粮家高涨,他们到时候没有足够的银钱怕是连米都买不起。
饭都吃不起的时候,谁还关心病?
莲心的提议,其实刘平牧早就想过,只是他分身乏术,再加上刘家也从来没接触过粮商。
这次筹集粮草,莲心接触了各地的粮商,也让他刮目相看。
他看了看莲心:“那就另开商行,由你掌舵。此商行主要涉及衣食住行。”
“正好,就先从‘粮’开始吧。”
莲心没想到东家竟然要提拔她做商行的总掌柜。
她很感动东家的信任,但又真的怕自己做不好会让东家血本无归。
“东家,你觉得莲心真的可以吗?”
刘平牧又一次反问道:“为何不行呢?”
莲心笑了一下,对啊,为何不行呢!
“东家,我定会好好去做。”
刘平牧写了封信交给她:“把信给你干爹,新商行的本钱,他会你。”
“嗯。”莲心认真的将信收好:“东家,那新商行叫什么呢?”
刘平牧想都没想便对她道:“你是商行总掌柜的,这等麻烦事,你去想吧。”
莲心事业上的新项目一下子冲淡了刚才对纪初志的那股悲哀心情。
“莲心明白了,等一切事宜准备好,莲心会派人给您送信。”
刘平牧点点头:“好。你们明个要走,你也赶紧去准备吧。”
莲心对刘平牧拱手弯腰行礼:“谢东家知遇之恩!”
刘平牧回到军营的时候,便看到莲心和伙计们正在收拾他们自己的物品。
伙计们还挨个查看辆车的轱辘是否良好。
纪初志不甘心的问道:“连老板!你真的明天就走?”
莲心对纪初志拱手行礼:“少将军,这些天承蒙照顾!我们已经打扰你们多日了,大伙已经休整好了。”
“是啊,我们都休息好了。”
“少将军!这些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
那些修车的、收拾东西的伙计也都热情的对少将军如是说。
纪初志略过做活的伙计,直接望着莲心。
他在河边伤心过后,复盘了一下,他从一开始下水抓人就没表现好。
她不愿意嫁给他,应该就是因此厌烦自己。
现在厌烦到,恨不得马上走
他心底子那股挣扎又起!
就这样说再见怎么可能啊!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莲心身边,看了她一瞬,打着背水一战的想法,握着她的手腕,拉着她往自己的营帐走。
边走边解释道:“我刚才还有话没有说完。”
他以为莲心会挣扎,却没想莲心只是乖巧的跟着他:“好。”
莲心没挣扎,他应该放开她的手。
可他就是放不下,莲心手腕细软,光在攥着就已经让纪初志道心不稳。
手上的薄茧都呼之欲出的想要多触及些光滑的皮肤。
他微微用力攥紧了,突然又怕把她攥疼了。
于是,他紧张的掌心都出了些汗。
纪初志拉着她进入营帐后,便看着她,将自己在河边想好的话慢慢说出来。
“我、我在河边想过了,也想好了。”
“我不要放弃!我不要放弃你!”
纪初志看着她的眼睛,难得的没有笑,一脸认真的模样。
他一连说了两遍不要放弃,是说给自己,也是说给她听。
他可是从无败绩的少将军!
怎能被拒了就轻易认输?
纪初志不等莲心回应继续道:“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拒绝我。”
“想来我家世不错,我也从不沾花问柳。”
“只能是今日在河边,惹你不快了!”
“我爹娘常说婚姻是大事,马虎不得!”
“所以,你先别急着厌恶我,你再好好与我相看相看。”
“我知道,我现在忙着打仗,不像别的公子哥能整日陪着你,哄着你。”
“可我只求你给我一次机会,等我打完仗,给我一段时间!”
“如果到那个时候,你还觉得我不可靠,或者还是厌恶我,那个时候”
纪初志咬了咬牙:“那个时候我便不再纠缠你!”
说完,纪初志祈求的看着她,这是他从未在外显露过的样子。
渴求、卑微、讨好
莲心知道,纪初志的身份和人品值得更好的,也会有大把的时间遇到比她好成千上万的女子。
他不过就是年纪还小,年少冲动。
算起来,纪初志要比她还要小三岁呢。
三年,虽然看着不多,但足以让一个人从年少轻狂蜕变到成熟冷静。
她三年前,还是刘府夫人的丫鬟,夫人也成日里说将来会给她说个好人家。
她憧憬过爱情的样子。
现在呢?她已经变了太多。
莲心本想快刀斩乱麻,但看他的眼神,又实在担心再说一次狠话,会不会影响他打仗。
下棋可以输,但打仗输了也许就是命没了、家没了、国没了!
她打算用善意的谎言,让时间慢慢淡化他内心里的她。
“好,我答应你。等你打完仗,给你一段时间。”
纪初志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太好了!太好了!”
他兴奋之余,从怀中拿出那把随身携带的匕首:“这个送给你!”
“这可是玄铁做的匕首,我自己亲手磨的,你拿去防身用。”
莲心看着匕首:“可你比我更需要它。”
纪初志拉着她来到武器架:“我有这个!”
一把银色长枪展示在莲心眼前,旁边还有他的银色盔甲。
纪初志脸色微红:“你出门在外,当个防身的。要是没事说不定看看还能想想我。”
莲心想,就算以后不见面了,留个念想也好的,毕竟她被这么美好的人喜欢过。
她笑着道:“好,我收下。”
纪初志看她收下后,就一脸期待的看着她:“那你有没有什么要给我的?”
莲心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更差的匕首和一些银票。
纪初志看她不说话,又马上跟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低声道:“你别恼,不给也行”
莲心想起自己求的上上签,对他道:“你等我一下。”
莲心回去从包袱里找呀找,终于找到她这次筹粮出门前在庙里求的上上签。
她拿着上上签回到刘平牧营帐,将上上签递给他:“我把我的好运送给你。”
“希望它能佑你一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