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玄英
当晚,论坛流量突破历史记录。
一个总人数也就三万多人的n大,内部论坛上一篇文章的评论居然能内赞过万,下面的回复盖起摩天高楼,「历史学院傅雁宁」私信箱一夜之间塞爆各种具名匿名的信件。
「omg,正主亲自下场辟谣啊!!!」(转发截图)。
杜若看到n大八卦群里的截图时下巴惊得差点脱臼,第一时间转发给陆微。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好像傅雁宁忘记辟谣爆料里的另一个女主了。
陆微打开文章,手指颤抖着一条条刷着傅雁宁那条评论下的回复:
「这是???正主下场辟谣???」
「是真身吗?求自证!」
「自证是不可能自证的,难道发身份证给你看?这语气一听就是男神好吗?」
「离男神最近的一次」
「cp粉心稀碎」
「理解能力有限,男主辟谣一个的意思是另一个???(破防」
「是的,没错,估计另一个是真的」
「现在请再回去看上面的照片,人家狗粮一早送到我们嘴边了,有些人乐呵吃一嘴了,只是某些人自己拒绝吃」
「ruston教授是我学术上的伙伴,不是我女朋友」
shannon不是他女友!!!
陆微骤然心跳如鼓。
她突然想到,万事那样有条不紊、思路清晰、冷静到很少自乱阵脚的男人,怎么会没有辟谣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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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绯闻风波太甚,傅雁宁本来不想再节外生枝,只是之前答应了陆微会带她去特展。
眼看还有两天展览就要结束,展品各回各处再想一次看遍并不容易,好在考古系跟博物馆合作很多,犹豫再三下,他选了个闭馆的时间单独带了她进去。
这批南朝文物特展按时间线陈列,很多是新近出土,未公开亮相过的文物。
古玉、瓷器、首饰、武器、石刻、砖画种类繁多,其中大梁朝苻梁皇室墓葬与贵族墓穴被发掘的较之另外四朝更多,因此出土藏品最为丰富。
作为历史的亲历者,两人走到梁朝这里都慢下了脚步。
傅雁宁一件件细细看去,偶尔与陆微说上几句,兴致盎然。
大梁朝,是南朝之中为后世留下最多八卦谈资的朝代。
比如开国的梁武帝苻乾连娶了京城第一美女祖孙三代;
比如敬帝苻方热衷于抢遍臣子之妻;
再比如永帝苻劲是否真如传闻那般,与自己的母后通/奸生下景瑜太子苻景,而苻景溺亡后,为何却最终传位给旁支的苻淦,而非自己嫡亲的孙儿永济太子。
史书只寥寥数语,却掩下太多秘辛,载不尽几代世人跌宕唏嘘的人生。
在帝王世系表前,傅雁宁站了良久。
景瑜太子苻景的名字旁边,记录着:「太子妃姚氏,子永济太子苻勉」。
可是,明明那时的太子妃是陆禹宁,哪怕被废,以史官的严谨也会是「废太子妃陆氏」,可是,偏生一字未留。
为了找到一个答案,傅雁宁曾翻阅过众多古籍《南史》《梁书》《六朝事迹编类》《太平寰宇记》等各类史书、史地杂记、图志、方志、甚至野史。
史书中载有许许多多前世之人——
在荷兰的私人藏馆,他曾见到过上一世自己关试摘得榜首的答卷,在国家档案馆读到过北宋后人所载录的父亲的文集、甚至还有太子手书。
然而,唯独没有她,
傅雁宁从未在任一处字里行间寻见过她的名字,一个字都没有。
陆禹宁,明明那般真切地活过,
却似在悠悠青史中悄无声息地走完一遭,雁过无痕。
前世他离京赴任前,母亲与他说,陆禹宁不日即将诞下太子的子嗣,此生与他绝无可能了。
母亲嘱咐他,在密州寻个温良贤淑的女子相守终生,只要真心待他便好。
只要真心待他。
他蓦地有种冲动,想问问眼前的陆微,前世自己离开京城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自己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她曾存活于那个世间的痕迹。
可是,这一世的他必须要克制,若有一天让她知晓自己便是上一世的傅辙,清楚地记得两人所有的过往,他不敢去想她会做些什么,也不敢去想那一天的自己。
于是,傅雁宁终于说服自己压下了这个疯狂的念头,比起触手可及的真相,或是她随口杜撰的假象,他宁可自己去「无字地书」间慢慢搜寻答案,
他给了自己一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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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微正认真地研究一排印钮,突然抬眼瞥见对面展柜中一个熟悉的物件,心里蓦地发沉,她有些惶急地步去近前。
看清时,心底潮水一瞬间没过头顶,脑中是一片令人窒息的轰然。
那是一柄极为精巧的匕首——香港的私人藏家今年刚刚捐赠给国博的藏品。
鱼皮漆鞘上镶了贝壳和绿松石,剑格一面铸雁衔芦纹,一面嵌饰南红,羊脂白玉琢成的剑首上饰有同心纹,铸饰双钩鸟虫书体二字铭文:
「玄英」。
剑身虽已锈蚀断裂,但柱脊仍在,清晰可辨。
陆微浑身血液开始倒流,眼底潮热的泪意涌上,她微微仰头,努力不让眼泪轻易滚落。
傅雁宁安静地从她身后走来,气息越来越近,直到雪松般冷冽的气息将她包围着。
陆微回身去瞧,他也在低头凝视着这柄匕首,神情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
然而,傅雁宁的血却早已沸腾着咆哮着从心脏急速泵入四肢百骸,脑中如同上演着一场泼天海啸。
是「玄英」!
第一世太子苻景插进自己胸口的那柄宿铁匕首。
——也是他在阿宁及笄后送出的定情之物,与他的短剑「苍灵」是一对断金切玉的宝物。
傅辙当时总觉寒光太盛,请了最好的工匠雕饰成闺阁女儿家喜欢的模样,陆禹宁拿到时爱不释手,整日坠在腰间,跟在他身后扮演侠女。
傅辙剑术高超,每每英姿飒爽剑舞灵蛇时,年纪尚小的陆禹宁总以手托脸颊满眼爱慕地瞧着他,等他练完立刻冲上去,
“阿辙哥哥,我要跟你学剑,学成了与你一起仗剑走天涯。”
可是,无论傅辙如何耐心去教,陆禹宁也仅限于手忙脚乱地挥着比半个自己还高的长剑,跌跌撞撞把自己碰得遍体鳞伤。
一贯聪颖的女孩气闷自己的蠢笨,把头埋在傅辙胸前放声大哭,弄得他衣襟尽湿。
傅辙每每心疼不已,双手捧住她的脸蛋宠溺地吻掉泪水。
转头,他请了最好的北方工匠锻造了这柄小巧的匕首,依着剑法改编了一套适合匕首的简易刀法教于她,瘦弱娇小如她,也能凭这世间罕有的断金利器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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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柄匕首真漂亮,装饰如此柔秀华美,该当是位女子之物吧?”氛围凝滞,陆微故作轻松地开口。
“雕饰得再美也是凶器无情。”傅雁宁语气毫无起伏。
他感觉到陆微定定看着自己,转头迎上那目光,轻轻勾唇,
“不过,如今剑身都锈完,再杀不了人了。”
只是平铺直叙的一句陈述。直达心脏的抽痛还是不可避免。
傅雁宁俊美的眼眸敛着光,垂着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浅浅蹙了一下眉。
这句让陆微心惊。
“傅,傅老师你怎知这柄匕首杀过人?”她勉强挤出喉间的声音竟有几分哽咽。
“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他微微勾起唇角。
“剑是凶器,剑术本亦是杀戮之术。
不过,你这样问,倒让我以为你知道呢~”他弯起漂亮的眉眼望来,眼底却无笑意。
「她当然知道,日日不离身的物件就那样给了太子,让太子用这柄匕首结果了他的性命,好狠的女人。」
陆微想去握他的手掌,触到他冰凉的指尖时颤了颤,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我想抱你”
陆微冷不丁开口,漆黑的眼珠目不转瞬地锁着他,
不知何时已是满脸泪水。
看到她这模样,傅雁宁怔在当场,五指不受控地蜷了蜷,
身体不受控似的退了一步。
微末的退缩之意被陆微真切地瞧在眼里,心底蹿出的锥心之痛瞬间蔓延过全身,她僵硬地被钉在原地。
除了她安静流淌出的泪水,一切仿佛都被按了暂停键。
两人如鼓的心跳共奏了许久,
“还看吗?”傅雁宁突然低头问她,他们才刚刚把梁朝展品看完。
陆微咬了咬唇,点点头。
“看,你特意带我来的。”
傅雁宁想说点什么,一时又觉语塞。
他迟疑半晌,还是伸手去帮她擦掉涌出的泪珠,
“把展看完我送你回去。”动作体贴,带着点到即止的温柔。
一股不计后果的冲动涌上大脑,陆微猛地投进他怀里,伸手环腰将他抱上,手臂紧紧收拢。
头埋低,泪水更汹涌地滑过。
她感受到傅雁宁举起手,就要扶上肩将她从怀中推开,终于忍不住饮泣出声:
“别推开我好吗?”
傅雁宁手虚悬在半空,鼻息静止。
他听见自己身体里迸出轻微的开裂声,心底的缝隙寸寸蔓延。
陆微头靠着的胸膛温度吓人,
「玄英」刺穿的胸膛也会是这样滚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