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行无状
陆微扯着傅雁宁一口气跑进图书馆后面一处小树林。
赫然发现误入的是一片伊甸禁地,陆微猛地急停回身,一头撞进跟在身后刹不住脚的傅雁宁怀中,他下意识伸手护住。
一头扎进去的动静太大,激起四周一片惊惶,打断了不少黏黏糊糊的嘤咛和喘息。
此时此刻的地面简直烫脚,他俩被施了定身咒般僵了片刻,才面红耳热地弹开几寸,转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好在已是深夜,图书馆除了通宵自修室早已闭灯,不然他俩被人瞧见从小树林里一前一后出来,此后跳进黄河也难洗清了。
沉默地躲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谁也没先开口。
“今天喝多了,跑得太猛,好难受”,陆微以手抚胸,假意踉跄了一下。
她其实还好,只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稍稍缓解现下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见她步履蹒跚要摔倒,傅雁宁情急去扶,陆微被拽得跌进他怀中。
这时才发现,两人的手从头到尾都牢牢牵着,潮热的掌心相贴,似乎都觉得这动作再自然不过。
傅雁宁忍不住低头看怀中人,正巧撞上她抬眼凝望,四目相对间心跳细密交织成一片。
陆微脖颈脸颊迅速攀染上酡红,她借着醉意,将头又埋回傅雁宁胸前,回想起刚刚温柔缱绻的交吻,生出了几分甜蜜的羞涩。
额头抵着的胸口咚声如鼓。
除了前几世与陆禹宁有过两段缘,还有从小到大雪片般飞来的情书外,傅雁宁情感经历几近空白,面对现下这般场景有些手足无措。
他手指搭着陆微的肩轻轻推开,小心地从眼下这危险的亲密接触中脱身而出。
修长的手指往身后随便指了个方向,
“那个……我想起还有几篇论文要审,小陆,我先……”,说完便要转身,
他好想逃。
撞到那张平日里静肃冷然、俊美无双的脸上哪怕努力克制,还是遮掩不下的纠结无助沮丧。
陆微竟然觉得,
傅雁宁活像是只待宰的羔羊。
“等等。”陆微出声喊住他,她往傅雁宁走近几步,抬起的眸光灼热逼人,“刚刚……”
傅雁宁站定脚步,敛睫垂目,生怕自己眼神里真实的慌乱被她捕捉到。
「这一世差点又——」
前世漂泊儋州,病魔缠身、行将就木的自己,念及眉州年迈的父母和幼弟,曾有一瞬万般追悔莫及——
在西山的破庙救下陆禹宁时,如果自己足够理智、足够坚定,不去回应她的投怀送抱,就不会再与她有上什么瓜葛。
傅家也不用几代荣华尽弃、避走他乡。
老天爷明明恩赐了他带着记忆重生一回,预知一切,足以逆天改命,结果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走上不归的老路。
这一世,这个与陆禹宁相似的女人,可也是上天派来考验自己的?
今晚若不是她的父母及时出现,事情不知发展成了什么样。
自己怎得总是如此迅速地踩进同一处水潭,
到底要犯蠢几回才善罢甘休。
傅雁宁咽下喉头的酸涩,深呼吸一息,逼迫自己语气如常地开口,
“刚刚对不起,
小陆,今日是我喝醉了太不清醒才言行无状。希望你不要误会。”
他仔细地又将自己拼凑完整,就那样自上而下淡然地与她对视,
眼睁睁瞧见女孩的眸底迅速蒙起水雾,傅雁宁压着心脏剧烈的汩动,不许心底的不忍浮上眼底出卖自己。
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陆微心被一道抽走。她使劲仰了仰头,掌根按住眼眶揉了揉。转瞬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轻笑:
“喝了那么多,我也有点不清醒,
这很正常~”
才开始翩跹的心被雨点狠狠地拍打在地上。
在湖边傅雁宁捧着自己的脸颊吻过来时,自己有多心动,如今便有多苦楚。
陆微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的宿舍。
她仰面躺在床上,静静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光点,
突然泄愤般将枕头死死压在脸上,让越来越稀薄的氧气逼迫自己去清醒,
她在心里使劲告诫自己:
「无论外表有多像,那个人不是傅辙哥哥,只是这一世的陌生人,他当然不会像傅辙那样喜欢你,更不会无条件地心疼你、宠溺你,不要再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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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辗转到半夜的陆微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在食堂附近见到素面朝天的她时,杜若贼忒兮兮凑过来:
“昨晚怎么样?”
陆微自开学上了傅雁宁第一课开始,对他的心思就明晃晃地摆在脸上,压根没瞒着杜若。这学期,两人日常的胡侃三分之二的话题都被陆微有意无意扯到傅雁宁身上,这女孩心思也太好猜。
“昨晚什么啊?”陆微装无辜。
“你的男神啊,有没有束手就擒?”,杜若坏笑着。
陆微一阵揪心,
“没有”她想了想又加一句,“我昨天什么也没做,去上自习的。”
“我看上去智商很低?”杜若揶揄,再看了看她这个颓到丧气的状态,也知道没什么好事发生,劝道:
“别着急,妹妹,虽然你很天仙我承认,但是男神这样的人物,什么女人没见过,必定是经验极其丰富,不可能这么快对你缴械投降的。”
“所以你觉得他谈过很多,经验很丰富?”,陆微终于露馅。
“那不然呢?顶着那样一张脸,还守身如玉二十多年等一个命中注定,只有两种可能性……”杜若故弄玄虚的模样,让陆微想到前世在街头流窜的江湖相士。
“别卖关子!”
“要么是网文男主,要么是gay。”
“滚蛋!”陆微气得抬起脚就踹去,杜若泥鳅般一个丝滑的转身,完美躲闪开。
一路打打闹闹往学院走,收拾下自习室的东西准备回家过年,杜若冷不丁勾上她肩膀说,“妹妹,就让我这个爱情专家传授你几个妙招。”
陆微竖起耳朵,却装作浑不在意。
“无中生有、声东击西、欲擒故纵、苦肉计、还有最后必杀一招……
这样,你先缴些学费,我一点一点掰开跟你说啊……”
“什么鬼,你跟我这背孙子兵法?最后一招什么啊?”陆微有些失望,
“走为上计啊!
如果上面那些你都试了,依然无计可施,那就只有走为上啦~”
杜若看了一眼陆微,“你不会就那样毫无章法、直愣愣地全军出击了吧?”
他夸张地扶额,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要分析敌情啊,那可是「傅雁宁」啊!”
两人已进了学院楼,杜若收敛了一些,用手掩住嘴凑到陆微耳边压低声音:
“你去n大表白墙、贴吧、论坛……,随便哪个转一圈就知道他有多火了,话题帖无数,搞不好年纪轻轻已经身经百战了,怎么可能一跟头就栽进你这个小水洼里。
当然我不是说你差的意思啊,”杜若轻拍陆微脑袋,
“只是有些憨。”
「经验丰富」「身经百战」……这些词砸得陆微有些眩晕。
「也是,傅雁宁不是她那单纯直率,心无城府的阿辙哥哥,
所以才会那样随随便便捧着脸便吻上来,吻完说句sorry拍拍屁股转身走人,学术水平跟人品是不挂钩的,死渣男!」
陆微一边气得暗骂,一边想起那个吻,忍不住又脸热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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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将近,学院楼里的人寥寥无几。
是以楼道里赫然出现的人声便格外突兀。
陆院长正由陆微陪着与贺峥主任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他办公室走去。
地科院和考古系近年一直频繁有合作,考古文保与测绘技术协同发展,利用gis开展的考古研究也如火如荼。
去年,历史学院这边聘了英国c大的ruston教授做一年客座,上学期一直是线上交流,这学期ruston教授人打算过来了,正值寒假,c大常规考古游学团也一起,第一站计划去x市的齐山南朝大墓,联系学院帮忙向文物局申请,落实合作考察的事儿。
刚巧,ruston教授与地科院也一直有学术往来,关系密切。两学院商议,打算各派一位老师作为中方团队到x市合作调研,结束后把游学队伍接回n市。
地科院那边派了刚从加州大学归国的青年教师张成纲,考古系这边,陆院长正在问贺主任的意见。
c大考古专业全球顶尖,这边不少老师都去学习访问过。
只是……本来考古人几个月不着家是常事,好容易挨到寒假又再外派出去个把周,都是拖家带口的谁都不容易。
思来想去,贺主任想到一个绝佳人选。
“微微,你们考完放假了吧?”贺主任笑嘻嘻地说。
“贺伯伯,我们放假了”陆微乖巧地回答,作为联培跨考生,她各门考得都还不错,没给a大丢人。
贺主任点点头对陆定川说,
“老陆,我有个好主意。这学期临时指导小陆微的导师非常优秀,他在c大读书时就与ruston教授熟稔,没记错的话好像师出同门。要不我们这边就让小陆微的导师带着她一起去?也是个学习的好机会。怎么样?”
陆定川听了觉得是个很好的安排。
一旁的陆微可不好了,手心脚心抑制不住地呼呼往外冒冷汗,脊背从下往上蹿起一阵寒意直击天灵盖。
昨晚上爸爸刚刚见过傅雁宁,虽然月黑风高,但是她对自己老爸犀利的眼神是深有体会的。
脑中嗡声震天——
「一会儿老爸不会当场翻脸吧?」
「如果他被误会师德不正被处分该怎么办,好像最近新闻很多!」……
陆微都忘了自己一个小时前,刚在心里骂了他「死渣男」,更顾不上想,真的跟傅雁宁一起去x市会不会尴尬,
碎乱的千头万绪尽数化作想夺路而逃的冲动。
“我把傅老师叫过来问问意见,你们稍坐啊。”贺主任说着,站起身。
陆微倏得站起身,
“贺伯伯,还是我去叫老师过来吧,你们先聊。”
陆微一阵风似的遁去。
轻手轻脚走到傅雁宁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
她探头探脑,发现他正埋头认真地批改论文工作,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金属框眼镜,窗外柔和的日光衬着,侧颜无比美好。
陆微只恍神了一瞬,便顾不得欣赏,一个闪身进去将门砰得一声紧紧关上,着实惊了傅雁宁一跳。
他抬头去看,只见陆微做贼一般趴在靠走廊的窗户边观察。
这女孩怎么总这么咋咋唬唬。
回身看到自己在看她,陆微露出一幅惶惶不安,天塌下来一般的表情,
“傅老师……!”
她见傅雁宁还端坐如钟,小跑几步上前,无比自然地一把扯过他的手急切地晃着:
“完了完了。”
「???」
傅雁宁讶然起身,
想不着痕迹地挣脱那只攀住自己的手。
陆微变本加厉地如考拉一般攀上傅雁宁的一整条胳膊,潋滟的小鹿眼也凑近过来,惊得他带着身上这剂狗皮膏药一起往后退了半步。
“傅老师,你赶紧找个机会溜出楼去。
我爸过来了,跟贺伯伯在讲要去接x市c大教授的什么事,想要派你去,让我来找你过去商量。你快逃走,我一会儿就说没找到你。”
陆微一脸生无可恋:
“我爸见到你,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