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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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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年以上的白狐?”

    陌奚听了茯芍的诉说,思索道,“各国贵族里狐妖不少,白狐也有几l头。”

    眼下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蛇宫里的白狐十有八九是玖偣那条漏网之鱼。

    如果真的是他……

    看着双眸清明的蛇姬,陌奚万分庆幸自己让茯芍提升了修为。

    如若不然,茯芍怕是已被媚术所迷。

    “我知道了。”陌奚颔首,“若非卿相告,险些坏了大事。”

    这温和嗓音和衾雪形成鲜明对比,茯芍一阵恍惚,忍不住喃喃:“您真的太和气了……”

    外面一个武弁看下级都是趾高气扬的,那头白狐也是,即便处处客气,身上那股清傲之气也始终磨灭不去。

    再没有谁比蛇王更亲和待下了。

    蛇王一哂,“不,我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和气。”

    茯芍想起他对自己冷淡的那一回,安抚道,“不是您的错,是那些妖辜负了您的心意。”

    她也险些误解了蛇王,被他推拒。

    好在蛇王很好哄,只要解释,他就一定会听。

    如此想来,这么多年宫中这许多的妖,要么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到蛇王的好意,要么察觉之后连哄他一句都不敢,以至于蛇王称王两千年,竟没有一个朋友。

    果然孤王。

    陌奚看着茯芍对自己流露出怜爱,就知道她完全没有听出风花雪月,往别处想去了。

    他又是无力又是好笑。

    茯芍安慰了陌奚几l句,起身要走,“那我就先去蛇田啦。”

    “等等。”陌奚唤她。

    茯芍回头,一条墨青色的披肩落在了她身上。

    披肩上绣满了古老诡异的暗纹,布料轻薄,上面的色彩却沉闷,散发着毒蛇特有的绮丽。

    陌奚将它披在茯芍身上,修长的十指仔细地在她颌下系结。

    “入秋风凉。”他整理着披肩,温声细语,“不要在蛇田待久了,刑司阴邪之气太盛。”

    茯芍所修并非邪道,即便吞噬了二十七颗妖丹,她身上主导的也还是温润中正的仙气,容易被邪气所侵。

    茯芍扭头,看向肩上那一块繁复的纹样,低头用蛇信碰了碰。

    “这是……”她微讶地看向蛇王,“您的气息?”

    陌奚没有说话,只是浅笑,目光缱绻如水。

    他身后的尾尖朝茯芍探去,却在离她半尺不到时骤然停下,克制地碾压伏地。

    四目相对,茯芍倏地有些心悸。

    「不,我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和气。」

    莫名的,这句话又回到了她耳边,叫她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可又一晃而过,不留痕迹。

    “收到消息,大军下月初二就要回城了。”在茯芍不知所措时,蛇王再度开口,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逐渐怪异的气氛。

    “宫中会为将士摆宴洗尘,卿若想看,

    我就叫祠部多添一席。”

    茯芍从那奇怪的感触中抽出身来,连连点头,顺着陌奚的话转移注意力,“我想看!”

    陌奚应道,“好。”

    他再没有多余的动作了,如往常那样同茯芍告别,让茯芍稍稍松了口气。

    走出寝殿,游过半面玉阶后,茯芍有所感应地回头。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每一次蛇王都站在门口,目送自己。

    秋风掠过,风里裹挟着寒意。

    茯芍抓着披肩的边缘,嗅着上面幽雅的水莲清气。

    那无端的心悸再一次出现。

    想起甜美的丹樱,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不过披肩还是好看的,茯芍披着去了蛇田。

    近来蛇田旁增加了一些石凳,刑司的妖闲暇时会来这里坐一坐。

    这是从前无法想象的奇观。

    那时的蛇田恶臭难忍,一般的隔绝咒术都挡不住那股恶气,来这里倒尸体是个苦差事,谁都不愿意靠近。

    自从茯芍改造了蛇田,这里便成了刑司的后花园。

    忙碌之后的刑司官吏都愿意来这里坐一会儿l,看看假山玉树,观观藤蔓小溪。

    见了茯芍,在这儿l休憩的几l名仲妖起身行礼,“茯大人好。”

    几l个月下来,他们已然知晓,这头顶级雌蛇和其他大妖不同,并不嗜杀好虐,也不爱拿弱者取乐。

    如今再遇见茯芍,他们固然敬畏,但也不至于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茯芍点头回应,穿过他们往蛇田而去。

    确认田中小蛇们气息稳定后,她顺手往各个区域里扔了一些鼠兔,给小蛇们加餐。

    洞穴树荫下的毒蛇们闻风出动,惊得鼠兔四处逃窜。

    正欣赏着一条响尾蛇毒杀鼠兔的场景,她身后响起了低呼,“茯大人身上的,可是王上亲赐之物?”

    茯芍扭头,说话的是一名中级官吏,他身旁的几l名级别较高的官员也惊讶地打量着她。

    “是。”茯芍冲他们笑了笑,“王刚刚赏赐的。”

    四周顿时一片惊叹。

    “这披肩满载王息,茯大人真是圣眷优渥。”

    “这么多年来,王从未对谁如此用心,茯大人可是独一份。”

    恭贺谄媚声围住了茯芍,听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在场众妖不曾亲眼见过蛇王和茯芍相处时的模样,但光看她能用蛇尾在宫中行走,就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如今蛇王又给她披上了注满自己气息的披肩——如此直白的占有欲,就是瞎子也看清了蛇王的想法。

    茯芍不瞎,但蛇王从没有和她表白过。

    秋天到了,他未提交尾……有丹樱做前车之鉴,她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

    回家后,茯芍把披肩取下铺开在榻上。

    她凝视着俶诡暗沉的华纹,觉得很适合陌奚姐姐穿戴。

    如果不是王亲

    赐的,她一定把它转赠给陌奚。

    披肩内被蛇王注入了大量蛇息,可以隔绝邪气抵挡攻击。

    比起两点一线的她,常年在外奔波的陌奚更需要一件上好的法衣。

    茯芍突然想起,自己从未见陌奚穿她送的蛇皮。

    黄玉一族的鳞甲十分坚硬,即便不额外注入法力,也足可用来防身御敌。

    姐姐为什么不穿呢……

    是因为自己三千年的皮对他无用么……

    茯芍把蛇王披肩挂起来,一边盘算着陌奚什么时候回来自己要不要给他写封信。

    她最近身体发涨,想来是先前吞噬的那些妖丹终于都被消化吸收了。

    如此一来,她又要蜕皮。

    在韶山时,她蜕皮前的鳞液会引来许多小蛇,如今在蛇口密集的城中,茯芍担心自己的气味会引发骚乱。

    这件事她无处咨询,只能向唯一一个了解自己情况的陌奚求助。

    思及此,她移步去了桌前,坐下来给陌奚去了一份书信。

    之后的几l天,茯芍明显感觉到城中的气氛变了。

    不知何时起,大家都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即将回师的大军。

    茯芍在宫中行走时,也常能听见宫仆们的窃声私语。

    “可算回来了,”花园一角,有宫娥在偷闲聊天,“走了那么些年,今年秋天总算有了点乐子。”

    “城里的那些雄性,高的攀不上,低的又孱弱无力,还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好。”

    茯芍对这话题颇感兴趣,拉着酪杏加入了摸闲的宫女群。

    “你们在说什么?”

    听到声音,几l位宫娥先是一颤,意识到来者是茯芍后,又放松下来,只恭敬地唤了声“茯大人”便又纷纷笑开。

    “我们在说即将回师的大军呢。”

    和刑司的官吏一样,宫中的其他妖都渐渐知道了茯芍的与众不同。

    从前蛇王身边也有过雌性,那条艳丽的丹蛇令所有宫娥谈之色变,日夜乞求千万不要和那位大人撞上。

    有一段时日子,姣好的宫仆都在身上佩戴劣质香囊,故意搅浑自己的气息,免得惹丹樱不喜。

    丹樱走后,全宫宫娥欣喜若狂,立马把那些呛鼻的香囊香粉扔了,换上自己喜欢的那一套。

    然而不出两百年,当得知蛇王身边又出现了一条顶级雌蛇后,所有宫娥如丧考妣,一边小心翼翼地打探风声,一边默默把扔掉的香薰找了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万没有想到,新来的雌蛇竟如此亲切,和善得不像条蛇。

    莫说丹樱,就是全天下也找不出几l个和她一样好脾气的大妖。

    宫娥们默默祈祷着蛇王不要再不知好歹了,这次可真是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下一个绝不可能更好,只有可能比丹樱更糟。

    丹樱的喜怒至少还有源可溯,而外面许多大妖都和丹尹一样,杀意来得毫无征兆,防不胜防。

    茯芍这样温柔

    的顶级蛇妖是她们做梦都想象不到的,自她入宫以来,蛇王再没有开过血宴,宫中的气氛也松缓了许多,连她们都有了忙里偷闲说笑谈天的心情了。

    若她成为王后,往后的日子可就太好过了。

    譬如现在,她们在这儿l闲聊,茯芍见了不仅没有呵斥嘲讽,还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进来。

    听她们提起大军,茯芍问:“这么说,你们今年要换伴侣了?”

    “那当然,”几l个宫娥笑道,“有更好更新鲜的了,当然要换。”

    她们说着对视一眼,一齐看向茯芍,“茯芍大人有秋伴了么?”

    一年两季的发青期,秋伴是“秋季伴侣”的简称。

    茯芍苦恼道,“算是……有吧?”

    她觉得丹尹有点不靠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心邀请她的,再者,他被发配去了前线,也不知今年秋天能不能赶回。

    见她说得如此勉强,几l位宫娥掩着唇,神神秘秘地揶揄道,“茯大人知道卫戕将军么?”

    茯芍点点头,“五名上将军之一,除王以外最强的蛇,对吧?”

    “除王以外最强的蛇?”几l妖微讶,接着了然,“在淮溢…算是这样吧。”

    茯芍诧异道,“难道淮溢之外还有比卫戕将军更强的蛇?”

    “芙梃国的王太女呀。”宫娥们叽叽喳喳道,“她冲击四千年瓶颈已有五年了。”

    “四千年的大关果然是天堑,连她那样天资出众的妖都要花费这么久。”

    她们聊开去了,茯芍忙问回来:“她是什么蛇?”

    听到这话,宫娥们的脸色有些古怪,说不上是讥讽还是感慨。

    “蛇?人家自立门户了,才瞧不上当一条蛇呢。”

    “芙梃如今的王族是黄金蟒,自称有金龙血脉呢。”

    “龙……哈哈哈哈哈,真好笑。”

    黄金蟒……

    茯芍目光微移,忽然开口,“他们王族是不是姓‘黎’?”

    “对,就是姓黎。”

    酪杏敏锐地察觉道,“芍姐姐,你认识他们?”

    茯芍摇头,“我不认识。”

    是她父亲认识。

    爷爷说,父亲留下遗言,若她无处可去,可以投奔他在西南的故友。

    那位旧友和茯芍父亲是同一祖母所生,祖母就是一条黄金蟒。

    茯芍对陌奚说自己体内有蟒蛇血脉,便是来自于那位太祖母。

    父亲不曾提起对方是王族,看来他们是在父亲死后的三千年里夺得的王位。

    如此算来,那位王太女和自己也算是一门堂亲。

    几l个宫娥吓了一跳,即便茯芍说自己不认识芙梃王室,但看着似乎也有些渊源。

    她们不敢再在茯芍面前编排对方,赶忙转移了话题,“卫戕将军回来,若是向您递出邀约,您会答应么?”

    茯芍眨眼。

    “卫戕大人可是淮溢所有顶级大妖中最

    稳重温柔的一位了!”

    对呀,听说他看着冷冰冰的,但很照顾雌蛇的感受,且拿得起放得下,从来不会过分纠缠雌蛇,不会阻拦其他雄蛇对伴侣的示好!√_[(”

    “伴侣就该是卫戕将军那样成熟大方呀。”

    茯芍替自己的好朋友发声:“怎么会,这天下难道还会有妖比王上更加温柔么?”

    宫娥们本说得面红眼亮,茯芍这句话出来后,如冷水泼火,气氛顿时死寂。

    茯芍偏头,“你们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不…没什么……”宫娥们五味杂陈地咽下口中的话,艰涩地附和,“王上看着的确很温柔。”

    仅限于“看着”,再没有多的了。

    她们不敢在蛇王的眼皮子下议论他,含糊略过,又把话题扯回卫戕身上。

    “茯大人是怎么想卫戕将军的?”

    几l个丫头兴奋地盯着茯芍,想知道她的心意。

    咳,她们可不是在坏蛇王的好事,相反,她们是在为蛇王打探情报!

    “他真的那么好么?”茯芍本就有这份心思,目下被她们说得更加意动。

    蛇族的大将军实力雄厚的顶级大妖,又对伴侣体贴……听着这些描述,她也难免开始畅想。

    “要是他邀请我的话……”她没什么理由拒绝,感觉卫戕会比丹尹靠谱。

    几l个宫娥笑作一团,直到领事路过,冷冷地瞪了她们一眼,她们才一脸菜色地结束闲聊,蔫巴巴地当差去了。

    茯芍见她们可怜,低声问了句:“你们耽搁事了么?”

    宫娥们齐齐摇头,“我们已经休息了。”

    “那急什么。”茯芍还想再和她们聊一会儿l。

    宫娥们道,“以我们的修为,是不能在外头说笑的。”

    “王上规定的?”

    “不,是不成文的规定,王上怎么会在乎这点小事。”

    她们没有耽搁事儿l,也没有悖逆宫规,茯芍便把领事叫了过来,“是我有事在问她们话,你别怪她们。”

    几l个丫头立即双眼放光,崇拜感激地仰慕茯芍。

    领事无奈,对着穿戴王披的茯芍,只能悻悻称是。

    大军回师的消息如一阵春风,将蛇城吹得躁动起来。

    类似的对话野草般疯长,根本不是领事们的冷酷眼神可以杀得完的。

    茯芍被这股气氛带动,偶尔也惦记着大军回程的日子,但平日里还是按部就班地为蛇王请脉探望小蛇和在医师院坐诊。

    给白狐治好金丝蝎毒后,茯芍有几l天没有见到他了。

    她心里高兴,看来蛇王已经派人整治了校场士兵,那头白狐不会被排挤走了。

    刚这么一想,第二天晚上茯芍就又见到了他。

    “……”

    她惊诧地脱口而出:“怎么,你又被谁毒了?”

    衾雪语塞,要出口的话生生被堵了回去。

    他好不容易平复

    心情来见茯芍,不承想自己在她心中留下如此孱弱的印象,叫他羞耻得想要钻入地下。

    “不不是…这次不是……”

    茯芍狐疑地上下打量他:“真的吗?再没有妖欺负你了?”

    衾雪转身就走,“嗯,只是路过。”

    他压抑着因耻辱而颤抖的声线,可白发之下,那耳尖上的红意却如何也遮挡不住。

    当然不是路过。

    衾雪攥紧手中的玛瑙石,里面是他准备的仙草灵药珠宝首饰。

    他今日来,是为了求偶。

    那天回去之后,衾雪辗转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开始收拾自己的身家。

    来之前他酝酿了许多话,他想告诉茯芍,她是第一个正眼看待他的雌性,也是第一个肯定他实力的雌性。

    他不会辜负她的好意。

    如果她愿意成为他的伴侣,他可以立刻离开蛇宫,再不计较蛇族的灭国之恨,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宝地建立他们的家园。

    要是她不喜欢他的毛色,他也可以幻化出她喜欢的模样。

    太多的话充盈在衾雪的胸口,将胸膛衬得炽热滚烫。

    可这些饱胀的情绪被茯芍那一句“你又被谁毒了?”刺得泄气干瘪。

    在她看待弱者的眼神下,衾雪中断了这一动作,再也羞于开口袒露心迹。

    一连走出数里,白狐才在僻静处停下。

    这些日子因茯芍而激荡的心情冷静下来。

    勾月下的白狐低头,捏紧了掌中的玛瑙。

    此时蛇城尚且空虚,城中众妖却因大军回师的消息放松了警惕。

    这是刺杀蛇王的最佳时刻。

    一直以来,衾雪都对刺杀计划意兴阑珊。

    他来到这里执行计划,只是身为王室身为子女臣子的责任而已。

    如今却不一样了。

    那对红银异瞳里划过暗色,余光小心翼翼地瞥向了医师院的方向。

    她说,比起外貌,她更看重实力。

    那么,若他击杀蛇王,向她证明自己有凌驾蛇王之上的实力后,她会答应他的求偶么……

    衾雪摩挲着曾被乌梢蛇咬过的手背,片刻,抬步走向校场。

    月光射在他身上,拉出一道斜长诡异的阴影。

    隐隐约约,他身后有七条长影在林间鼓动扭曲,那双素来清冷如雪的眼中,头一次涌现了狐的邪戾。

    蛇王,必须杀了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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