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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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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出这样的举动,对雄性来说并不容易。

    刻在本能里的求偶方式,是尽可能向雌性展现自己强大、完美的一面,任何不完美的状态出现在雌性面前,都会令雄性蒙羞。

    但陌奚向来不屑于本能。

    他压下示弱而产生的莫大耻辱感,强行悖逆本能而行。

    这样的状态也并非全是演戏,第二次捏碎了自己的蛇胆后,胆汁流进血液,造成了一场不小的灾难。

    此时的病态,两分是假,还有八分是真。

    雄性的本能想要遮掩虚弱,陌奚的身体知道,他可以忍耐,可以伪装,足可以为了求得茯芍的青眼和强者对战,他还远远不到油尽灯枯之时。

    可他只是黯然瞌眸,眼角因巨大的痛楚而泛出潮红,毫不掩饰、刻意扩大了这份虚弱。

    半垂的眼睑下,陌奚指尖微动,于悄然间拢紧了茯芍身后的鲛绡。

    结界关闭,从没有就此退出的选项。

    他紧盯着对面的蛇姬,等待她的动作,不放过她每一个呼吸起伏。

    “王……”

    脚步响起,茯芍终是无法违抗黄玉一族的本能。

    她来到蛇王身边,扶住了他,让他依靠着自己,吐出蛇丹喂他服下。

    蛇王不一定要是眼前的这条雄蛇,茯芍心中始终有一份称王称霸的野望。

    但不能是现在。

    在现任蛇王病重的时候发起王位挑战绝不可取,这意味着决出的新任蛇王未必真的比前任要强。

    投机取巧获得的冕号是一大危害。

    新王弱于旧王,接下来,要么新王被其他强者杀死,要么导致整个族群衰退。

    蛇王所患并非不治之症,也不会留下旧伤,他还有崛起的机会。茯芍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夺取王位,其他蛇也不行。

    新王必须具备打败全盛状态的旧王的实力,如此才可以保证蛇族走在昌盛的道路上。

    “您的蛇胆……”内丹探查到陌奚体内的状况,茯芍不可置信地惊呼,“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昨天分明已经愈合了!”

    靠在蛇姬光洁的颈窝间,陌奚指尖微捻,鲛绡由此松散。

    他并不允许茯芍后退,尽态极妍、摇尾乞怜,可当茯芍真的朝他走来时,他却有些迷茫。

    他没有回答,茯芍也顾不上追问,凝神控制着黄玉丹,使其熨过蛇王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这一次的治疗时间比前两次都要长,等茯芍好不容易肃清破漏的胆汁后,月已东移。

    她一扭头,嘴唇堪堪擦过蛇王的眉。他倚着她的肩窝,半拢眼睑,将睡未睡。

    那乌发斜插的鬓角还残留着几点冷汗,呼吸倒是平稳了下来。

    茯芍松了口气,将蛇丹收回了自己体内。

    吞下内丹时,她蓦地想起了医师院里的丹尹。

    丹尹吃下她内丹后,直接陷入了癫狂。

    蛇王已吞

    过三次她的内丹,却从未表露出任何异状。

    不止蛇王如此,陌奚也是。

    难道说四千年是一个大坎,跨过四千年的蛇便不会再受她气息的影响?

    茯芍沉思着,她没有动,身上的蛇王也就没有起来,沉沉的睡着。

    听陌奚说,蛇王十有八九是被玖偣旧王族所伤,可她又听说,玖偣的旧王只是一位三千八百年的狐妖。

    千年是个大瓶颈,跨过之后便有质的飞跃,以蛇王的修为和心计,怎么会在玖偣旧王手里吃这样大亏?

    从前的茯芍不明白,如今稍作思考,便忍不住叹气。

    这大抵和族群的态度有关。

    王也好,其他蛇也好,他们蛇族内部没有任何团结可言,维持秩序全靠蛇王暴力镇压,一旦蛇王式微,族群便是一盘散沙、各自为营。

    但狐族——犬类的族群相当善于协同作战。

    狐王之下有将臣、有子嗣,那么多大妖一拥而上,即便蛇王跨过了四千年门槛也讨不了好。

    茯芍扭头,看向眉眼舒展,倚着她安逸沉睡的王。

    他身上的月白色宽袍铺散开来,混着那股浅淡的水莲气息,使他看着不像是蛇,倒像是哪片清池里的木精花妖。

    这张脸完美得无可挑剔,肤质如璧,茯芍不得不承认蛇王身为妖、身为雄性的魅力,何况他并非花瓶草包,有着凌驾众蛇的实力,受伤也是为了扩大蛇族的领地。

    几次相处,茯芍对蛇王大为改观,唾弃自己从前的人云亦云。

    她不忍打扰一名为族群而战伤的王,挺着腰坐着,撑住他,让他好好休息。

    直到月落东山,茯芍才小心翼翼地转身抱住蛇王的肩膀,试图将他扶去软枕上。

    刚一动作,那双翠眸倏地睁开,精准锐利地锁定住了茯芍的脸。

    茯芍一怔,很快,在她感觉到尴尬之前,翠眸中的厉色便冰雪消融,化为潺潺温水。

    “抱歉……()”蛇王扶着额角,自己坐了起来,又劳烦卿了。()_[(()”

    他从茯芍身上离去,那水莲的香气也抽离了大半。

    茯芍吐了吐蛇信,卷着空中的莲气回到了嘴里——做出这个举动之后,她身体一僵,后知后觉有点冒犯。

    掩饰性的,茯芍低头起身,“王已无大碍,那我先行告退。”她并不了解蛇王,不知道他是真的宽容,还是只是暂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意识到自己狼狈的一面被外蛇看见后,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地杀了她……

    茯芍一边后退一边盘算着自己能不能请假回家一段时间,等蛇王忘记这一茬儿了再回来。

    “卿。”

    在她退出鲛绡之前,清润的声音唤住了她。

    茯芍心中警铃大作,抬眸戒备地盯着榻上的蛇王。

    蛇王却没有看她。

    他侧身撑着榻,另只手屈指虚掩唇畔,侧脸流露着一丝赧色。

    顿了顿,他难以启齿地开口,道,“今日

    ()之事,能否不要宣扬出去……”

    茯芍一愣。

    这是不追究她的意思?

    她忙不迭是地应道,“当然!我绝不会告诉任何妖。”

    蛇王这才回眸看向她。

    流过玉榻的苍墨蛇尾不安地卷了卷,他犹是掩唇,犹是赧然,欲言又止地看向茯芍的双腿。

    茯芍不解其意,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哪里不对吗……

    好半晌,她听见蛇王轻轻说:“卿已为近臣,可我,却还未见过卿的真身。”

    经过今日,茯芍立刻从外臣变成了近臣。

    她说:“那我幻回原型给您看。”

    蛇王望向她的脚,“让我看看你的尾就好。”

    茯芍应了,把黄玉蛇尾放了出来。

    莹玼的玉尾将余下的空间霸占,略细蛇王半圈,可附着于上的玉鳞光润矜贵,可与近处那张天下绝无的一品灵玉榻争辉。

    茯芍敏锐地察觉到,蛇王的蛇瞳有细微的收束。

    如果是别的雄蛇,她或许会有些自得,但眼前是四千年来无一后妃的蛇王。

    茯芍知道自知之明怎么写,他大概只是没见过这样的尾巴,感觉新鲜而已。

    顷刻,蛇王赞叹道,“真是名贵不可方…”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是觉得冒然评论雌蛇的容貌太过轻浮,便没有继续下去。

    茯芍给他看过了自己的模样,便要将尾收回。

    权贵在宫外可以用尾游行,但在宫里,除了蛇王以外的任何蛇都不被允许露尾。

    茯芍正要告辞,又被蛇王叫住。

    “卿。”她抬头,见蛇王冲她微笑,“治疗一宿,你累了,此后就用蛇尾行走吧。”

    茯芍微讶,“但…”

    蛇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他道,“卿于我有救命之恩。”

    茯芍彻底呆住。

    蛇王不仅不专横□□,而且竟会知恩图报!

    他哪里像外界谣传的那样残酷?分明是天下第二好的好蛇——第一好的是渡给她妖气、带她走出韶山的陌奚。

    “是、是。”她太过惊讶,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那我就先回去了,您好好休养。”

    蛇王和煦地笑着,目送她穿过帷幔、离开寝殿。

    没了人腿,那条黄玉蛇尾伸出裙摆,在光可鉴人的云石地上如一条玉溪蜿蜒流去。

    蛇姬的腰肢随着蛇尾扭动,青柳扶风、妩媚婀娜。

    陌奚抿唇,吞咽着口中甜腻的蛇毒。

    好香……香得他险些失控。

    只是今天的香气中,又出现了不该存在的污秽。

    陌奚斜眸,眸色寒凉。

    本该消失的蛇又活了过来,在丹尹的识海里,陌奚知道了他脱离自己掌控的原因——

    他吃了茯芍的鳞片。

    丹尹没有吞吃鳞片的记忆,但陌奚从他和丹樱的对话里发现了端倪。

    对话中那张消失的鳞片(),是丹尹身上唯一的变数。

    躁郁之气腾升而起(),陌奚想剖开他的肚子,把那片鳞找回来,可鳞片早已融入了丹尹的血肉。

    他烦闷无比,忌恨生出强烈的摧毁欲,使破裂的蛇胆进一步恶化蔓延。

    痛苦将他唤醒,陌奚猛地感受到了一股恐惧。

    他控制自己,也控制着身边的一切。

    如今却有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再也不受他的挟制,这对陌奚而言是极其恐怖的讯号。

    恐怖的不是一条三千年的蛇,而是脱轨的失控感。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即刻涌出抹除变故的杀意。

    偏偏,那变故是茯芍。

    他还舍不得。

    但失控的恐惧令他根骨生寒、坐立不安。

    陌奚想,既然如此,他就将这一选择交给茯芍。

    他在茯芍面前从不吝于讲述蛇王的卑劣,他也知道茯芍有称王的野心。

    今日他就把机会摆到她面前。

    经过乌木玄域的一场狩猎,茯芍的修为有了大幅提升,可以杀死病重的蛇王。

    当茯芍进入鲛绡时,陌奚分辨不清自己是喜是怒。

    他盼望着茯芍露出丹樱、丹尹以及其他妖魔那样贪婪的獠牙,如此,他便能心安理得地杀了她,结束这场变故。

    可他又渴求着,渴望茯芍爱抚他、治愈他,像爱沈枋庭那样爱他。

    茯芍的选择,令陌奚受宠若惊。

    比起欢喜,更多的是惊错和迷茫。

    从未有谁这样对待他。

    他也好,其他蛇妖也罢,任何蛇在发现重伤的妖之后,要么杀了取丹,要么惊恐躲避,即便是伴侣之间也少有雌性倾力救助雄性的情况,何况“蛇王”并非茯芍的伴侣,只是个见过几面的生蛇而已。

    茯芍的反应无例可依,陌奚不知所措,心绪说不清、道不明。

    寝殿外朝日升起,隔着层层鲛绡,夏日的温度也还是过于灼热了。

    一缕璀璨的金色毒液从陌奚唇角溢出,湲然涔落,滴在了月白长袍上,洇染绽开,小小一朵,像是那束苦麦菜。

    毒腺肿痛,陌奚垂头,指尖轻抚着茯芍坐过的玉榻一角。

    那张脸上不见半点杀意,反而怅然若失,流露出两分哀伤。

    她的身上、她的蛇丹里又有了丹尹的味道……

    蛇毒滴滴答答地坠下,清雅的水莲香气被甜腻的蛇毒搅得浑浊艳靡。

    到最后,陌奚放弃了吞咽,任由毒液分泌,堕至苍墨色的尾上。

    他漠然地看着自己附着了黏腻金丝的蛇尾。

    和丹尹相比,这条尾巴的鳞色暗沉乏味,也不再年轻。

    ……

    茯芍回到医师院,首先去察看了丹尹。

    她以为丹尹会跑,可踏门之后,茯芍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上、无聊晃腿的少年。

    “我的血不好喝了。”见了她,

    ()少年第一句话就满含指责(),目光也十足幽怨。

    茯芍说:这证明你恢复平常‰(),可以走了。”

    丹尹不满地哼唧,舔了舔嘴,“又是这样,把我打晕之后给一块蜂蜜,哄孩子一样。”

    “你在我眼里就是孩子。”茯芍说,“我修炼成人形时,你都不在这世上呢。”

    丹尹轻巧地跳下了床,走出屏风后,看见了茯芍裙下露出的蛇尾。

    “宫里不可以露出尾巴。”他好心提醒。

    “是王特许的。”茯芍骄傲道,“因为我立下了汗马功劳。”

    “什么汗马功劳?”

    “你不需要知道。”

    丹尹眨巴了下眼睛,突然捂着脖子吃吃地笑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蛇王为什么想杀了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还以为那条雄蛇这辈子都不会发青了。

    那个高高在上、薄情寡欲的陌奚居然也会发青、也会生出“爱慕”这样的情绪。

    这可真是让他兴奋不已。

    这么有趣的事,他怎么能不插一脚。

    “姐姐——”丹尹倏地凑前,贴近了茯芍的脸,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喜欢什么样的雄蛇?”

    过于近的距离令茯芍感到不适,她往后退了几寸,“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少年甜甜地笑了起来,“当然是因为我想追求姐姐呀。”

    他执起茯芍的手,自衣摆处伸进了自己的上衣。

    “姐姐,丹蛇虽然体型纤细、力量孱弱,但我不一样。”他露出一边的獠牙,“我的腰力不输于其他雄蛇。”

    茯芍的手掌触到了矫健光洁的腰腹。

    丹尹没有夸大,他的腰腹力量的确不亚于其他三千年的雄蛇。

    肌线分明的劲腰充满暗示性地摆动着,一如蛇舞的前调,在皓白胜雪的衣下极尽放荡。

    与这妖艳的动作相反,少年脸上的笑容灿如骄阳。

    茯芍又摸了摸,彻底验货之后点头,说:“好吧。”

    “反正目前也没有其他雄蛇找我,”她爽快地答应了,“那今年秋天我们就一起交尾吧。”

    这句话后,丹尹却是笑容一滞。

    过了会儿,他有些呆愣地张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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