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知睡了多久,虞长生睁开眼,所见之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愣神片刻,回想起昏迷前脑中蹦出的警告,她立即唤出系统。
“你搞的鬼?”
“把我弄晕了?!”
【是的。】
系统回以言简意赅的二字,却足够将虞长生忍耐压制多日的怒火完全挑起来。
“为什么!”
根据上次的经验,系统强制她昏迷,是因为她要改变小说原定的情节,脑海里浮现一个可能,但她不愿多想……
系统却在下一瞬为她一锤定音。
【路人甲的任务,就是遵循原身命运过完这一生,不得更改原定的故事情节,不能干涉主要人物。】
“你是说,南山公主嫁去北疆,是书中情节?”
虞长生的尾音带着轻轻的颤抖,不知是不可置信,还是怒意。
面对她的疑问,系统给出肯定的答复。
“可我不是个一笔带过的路人甲?他们主角搞权谋算计,殃及我做什么?”
【南山公主和亲远嫁,就是你一笔带过的情节。】
虞长生一时陷入了沉默,一股窒息压抑的气氛缓慢布满整座空间。
系统对此无知无觉,仿佛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将那段原文放给虞长生观看。
【夜凉似水,天幕细雨如线,秦微雨漫步街头,心中做着多般算计。虞镇以强权将她远嫁,触及她的逆鳞,这一回,她再不隐忍退让,她也要虞镇尝一尝“无可奈何”的滋味。
她要皇帝最疼爱的幺女,南山公主替她远嫁。
四更天的锣鼓,于寂静无人的长街散漫开来。
仿若一种开始反抗的示警。】
虞长生默默地凝视黑暗中银白的字体。
她从前一直以为,一笔带过的情节,是诸如背景板的路人,全然未曾想过,是这样的情景。
她的满打满算,全部败在四更天。
四更天以前,书中对她的所作所为毫无记录,她做下的一切,系统都无从断定她违规,直至书中出现她的描写。
四更天以后,她再谋划,便是违背原定情节。
虞长生一言不发,压下心中不快,细细推敲。
上回被系统强制昏迷,误打误撞阻止了吕非离去见秦微雨。系统究竟如何判定她违规,她暂且没有定论。
倘若不言不语,只是眼神意会,让旁人给她喂下假死药,骗过系统呢?
明面上她一无所知,不算她主动反抗原定情节?
思及此,虞长生换了一种问法:“南山公主的父亲,断然不可能将她嫁出去,假如最后皇帝阻止了这场和亲,那我会如何?”
【按照书中情节,南山公主的结局就是远嫁和亲,虞镇没有改变。】
【万一他真的阻拦成功,最后呈现的局面,依旧是你违反原定情节,你会一直陷入昏迷,直到情节回归正轨,或是你身死。】
虞长生的心一寸一寸下沉。
她自己不能改变情节,旁人改变情节的果仍将算在她头上。
除了按照别人安排好的既定轨道去走,被无他法。
一股荒谬的感觉涌上来,让她不禁笑出了声。
“主角们斗法,最后叫我成了牺牲品,这算什么?”
“凭什么她可以反抗,还一举定下我的命,而我却只能乖乖接受。”
【因为她是主角,而你是路人甲。读者们只想看主角反杀,获得爽感。】
【在女主的视角里,皇帝只想抓住她的把柄,致她和远安侯府于死地,女主走的每一步皆如履薄冰。而南山公主,作为皇帝最爱的女儿,女主用南山公主来报复皇帝,将和亲这段情节的反转和爽感推向顶峰。】
【这是全文的转折点之一。女主反抗成功,一改蛰伏隐忍的状态,同时,暗示着和皇权的斗争正式拉开序幕。】
对,她算什么?南山公主只是一个路人甲,谁会关注路人甲的结局,只会为女主的反抗而拍手叫好。
可是——
“秦微雨让南山公主去北疆,是在取她的性命啊……”
虞长生嗓音暗哑,混着愤怒与不可作为的无力,连想要出口的咆哮嘶吼也染上压抑苦闷的颜色。
“就凭她是主角么?”虞长生语调轻扬,听来满含不公。
“她罔顾南山公主的命,便不必被人审判?还会得到他人的拍手叫好?”
【这是权谋、政治,不是过家家。身入风云局,谁也做不到清清白白。若事事虑及无辜与否,秦微雨势必寸步难行,再者,你在秦微雨等人眼中,未见得是无辜的。】
系统的言辞字字珠玑,振聋发聩,似觉得虞长生想法过于幼稚。
黑暗中响起一声冷笑。
“竟还要你一个不通人情的机器来教我舍去天真?”
“即是权谋,既要我认清没有清白人的局势,那我,为何不可以反抗!”
秦微雨和别人斗来斗去,斗出了胜者。
而她虞长生和别人斗来斗去,只是跳梁小丑。
真是亏得兴师动众地请来空雀和严子阶,一切不过笑话,蜉蝣撼树。
“我初来乍到之时,你说南山公主短命,是因为她会嫁去北疆,才断定她活不久?”虞长生在一片静默中发问。
【对。】
原来如此。
她天真么?不,连系统都知道她不天真,所以当初一味劝诫她不必知晓书中情节。若是她知晓,她还会按部就班地过吗?
如果她一早知道今日的下场,她会如何?虞长生顺着思绪去想,脑子却乱的想不出个所以然,也无心去想。
只因事已至此,尘埃落定。
【你想清楚了?是要接受,还是继续死遁?】
“我还能有别的选择么?”虞长生讽刺一笑。
若是死遁,怕系统不会让她醒来。
她只能接受。
【好,我明白了。】
系统冰冷的话音方落,蒙住四周的黑暗渐渐褪去,耳畔响起木子一声声的轻柔呼唤。
她缓缓睁眼,看见了熟悉的陈设与围在身边的木子,还有御医。
“殿下!”木子惊喜大叫,而后带着哭腔,“你终于醒了……”
虞长生一句话说不出口,只扯扯嘴角,勉力一笑。
御医替她把脉,重换了个方子。
至午后,南山殿外一声高呼“圣旨到”。
虞长生望一眼难得的晴朗,日光耀眼地刺目,她行尸走肉般跪下,敬听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南山公主品性贤淑,端方温良……”
虞长生垂首,似被日光晃得难受,面目苍白难看,微微蹙起,宛若妖精,下一瞬便要被日火焚烧地灰飞烟灭。
听完圣旨,她伏跪在地,口中说着“谢主隆恩”,十指却紧紧扣抓着石板,指骨凸起。
圣旨仿若无声的嘲笑。
圣旨圣旨,任何人不得违抗。
虞镇绝不会想到,这不是一道作假、预谋之内的旨意,最起码,只在秦微雨等人的谋划之内。
虞长生压下所有不甘、痛苦、愤懑,最后无力地起身接旨。
原来,误打误撞的运气,她只有一次。
将军府。
吕连和韩芷候在门口,远远地,终于见一辆马车慢慢驶来。
韩芷按住心口,在车帘撩起时,才放下。
一身粗布衣裳的吕非离步下马车,精神尚可,但面庞清瘦了些。
虞镇正为议亲一事忙得焦头烂额,直到虞长生想出法子避开和亲,才算松下一口气,而后无意中想到吕非离,便命人将他放了出来。
吕非离望见二老,本欲跪下请罪,被吕连一把扶住,韩芷道:“回来就好,先跨火盆,把晦气去了,有话稍后再说。”
待吕非离做完这些,连饭也没吃,直接去沐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身后的疤痕正在结痂,上回虞长生来过后,御医第二日便去替他看诊,敷药将养,加上他身子强健,总算不再那么折磨。
换好衣裳,吕非离前去给韩芷及吕连问安,而后开门见山,直问和亲事宜。
二人倏忽沉默,吕非离敏锐地察觉事态不对,又见韩芷蓦地红了眼圈,不由得拧眉:“出了何事?”
吕非离纵马疾驰于大街上,对于路人的叫骂充耳不闻。
——皇上这边是板上钉钉,只能从和亲的北疆王子那边想办法。
——非要和亲么?
——不和亲还能如何?
——您舍得将南山公主嫁去北疆?
往事历历在目,却叫吕非离追悔莫及。
谁能未卜先知,当日一语成谶。
远安侯府的门匾威严庄重,门卫上前问他是否有帖子,吕非离看也不看,将人拨至一边,旁若无人、步履生风地走向秦微雨的小院。
彼时秦微雨正在用午膳,听院落门口吵嚷不休,出门一望,愣住。
“你……出来了?”
说着,她眉眼渐露出几分笑意,似有些喜出望外,又在吕非离不算很好的面色里落下唇角,恢复如初。
“和亲一事,是你幕后操纵?”吕非离不作寒暄,直直落在秦微雨身上的目光里,满含不可置信。
秦微雨对于他的视线,不避不闪,平淡地应了一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吕非离的面色骤然变得难以形容,而后颤着声问道:“你怎能如此待她?选谁不好,非要选她!”
“她的身子根本不可能扛得住北疆的气候,你这是要她的命!”
似被日头照着,吕非离眼底现出一层浮光,紧紧抿起的唇线叫人不难看出他理智尚存下的几分压抑遏制,背后藏着怒火。
“那你想要我如何?我被迫嫁去北疆,与素不相识的人成婚,到头来在摆脱这一困境时,还要顾念那人是否康健,是否可以被算计?”
“那我被算计的时候,可有人顾念我!”
秦微雨毫不示弱地反击,心底因见到吕非离平安无事的那抹喜悦彻底被抹平。
“可她是无辜的……”
闻言,秦微雨猛地怔住,面对吕非离眸光中显而易见的痛色与怜惜,她陡然意识到,吕非离此前从未这般认真地同她吵过架……
也许,她给的东西,吕非离不需要了。
两人相顾无言,吕非离终是垂下眼眸,深深吸口气,敛下面上神色,转身要离开。
“我往你府上递了一样物什,现下看来,或许你不想要。”
吕非离顿住,望着前方的院门,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有方才那么强的攻击性。
“何物?”
“生辰贴。”秦微雨语气平静。
吕非离尚未反应过来,回身问道:“什么生辰贴?”
秦微雨不言不语,在她淡而定的目光中,吕非离终于明白过来,慢慢地瞪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
“你若有意,我愿与你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