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南山殿。
木子从施架上拿来一件披风,迈过木门,见虞长生一如既往地立于廊下,望着某处静默发呆。
自悠然山归来,她便是如此模样。
前院墙根下的花与叶过了尽态极妍的时日,夏末的尾巴一走,秋风漫过,便簌簌落下。
木子将披风笼在虞长生身上,压住随风飞舞的长发。
“殿下,你近有一月未出南山殿了,不去寻吕公子玩闹了?”木子问道。
虞长生的眉梢微凛,似被风侵了衣袖,将披风紧了紧。
他们已有月余未见,不知何故,吕非离不来此地,她也不愿踏出宫门。
细细想来,如若不是她胡搅蛮缠,约莫从她回上京之日起,吕非离就无意同她重温旧日交好之谊,毕竟归来后初见的几回,他对她便是一幅不咸不淡的模样。
至于她自己,说不清是何心理,许是抗拒,许是害怕,说不定也有眼不见为净的侥幸。
只要不闻不问,她便不清不楚,过着糊涂日子,粉饰太平。
这时,有宫女自檐下而来,手中提着煲好的羹汤。
“殿下,给皇上的汤膳已备好。”
虞长生颔首,抬步下了台阶,朝虞镇处理政务的山海殿而去。
昨日约好,两人共用午膳。
行至汉白玉阶下时,虞长生发觉两旁的侍卫有些不同,心中疑惑。
这时,内侍许如常走到身前。
“殿下。”
虞长生抬手将老者扶起:“公公怎亲自在此处等我?”
许如常捻起和蔼的笑意,语气中带几分歉然:“皇上命奴在此处候着,领殿下先去偏殿。”
虞长生打眼儿瞧见山海殿的门口,那处聚着三两异域面孔。
“北疆使臣到了?”
“殿下聪慧,正是。皇上现下有事,恐不能陪殿下一起用膳,但膳食已备下,您可去偏殿享用。”
“无碍,”虞长生笑道,拿过木子手上的食盒,“有劳公公,替我交予父皇。”
许如常接下,再将她引至偏殿。
虞长生一人默默地用过午膳,过了许久,虞镇还未来,她便起身离去。
从殿门出来,没走几步,许如常又追过来,递上一柄巧夺天工的玉如意。
“瞧老奴记性不好,皇上前些时日收了几对玉,往南山殿送了一批,又挑出这柄玉如意,想让殿下送去将军府。”
“若殿下得空,可今日送去,大将军前几日也从边境回府了。”
虞长生一惊,不知吕连已归,想必他们一家自是欣喜,只是难道连虞镇都看出她闷闷不乐的心事,特意让她送东西去将军府吗?
她叹口气,不再多想,道自己现在便去。
快要出宫时,身后遥遥传来一声声的“贵人留步”。
她左右一望,宫门下除了侍卫,只有她和木子。
虞长生转身扭头,见一人穿着与他们此地不同的服饰,快步奔来,不一会儿,便停在她跟前,脸上露出畅快笑意。
“贵人,可是要出宫采买?可否带我一同前往?”
木子上前一步,纠正他:“这是南山公主,不是出去采买的宫女。”
男子一愣,又笑笑同她作揖:“抱歉抱歉,恕在下眼拙。”
“你是何人?”虞长生发话问道。
“贵人可唤我的中原名字,莫邪。我是北疆使臣队中的一员,自小便向往中原,尤其是北疆常年稀缺的丝织品。”
“听闻上京有一处绣庄,比得上宫中尚衣局,在下想去见识一番,带些特产回去。”
说完,莫邪双眸里含了浓烈的笑与兴奋:“我对上京不熟,贵人可否带我去那绣庄?”
虞长生知晓,他说的是锦绣庄。
左右无聊,也顺路,她便发回善心将人带去。
路上莫邪像个对什么都无比好奇的孩子,弯起的嘴角便没压下去过,耳边一直回响着他的叽叽喳喳。
虞长生没走多少路,便后悔把他领出来,可架不住莫邪热情,见着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便往她和木子手里一塞。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只好忍着。
在莫邪出手阔绰想包下一摊贩的小玩意儿时,虞长生终于还是拦住了他。
“少爷别买了,等到你们离开时,朝廷自会送你们一大堆东西,有钱还是留着去锦绣庄花吧,那里一匹布价值千金可不是说笑的。”
“好吧,听贵人的。”莫邪笑嘻嘻道。
“我有名字,”她要说出口,又想在外不便,换了个称呼,“就喊我南瓜。”
莫邪却拒绝了:“你们中原有句话,得贵人相助。你今日帮我大忙,便是我的贵人。”
虞长生摆摆手,随他去了,出宫到现在,已耽搁许多时间,她还要去送玉如意,便直接薅了莫邪去锦绣庄。
出乎她的意料,莫邪一去便问出云锦,锦绣庄最上乘的丝织。
掌柜抬头,却道:“客官不巧了,庄子里最后的出云锦前几日被人取走了。”
“现在没货了?”莫邪不死心地问道。
旁人听去,笑说:“出云锦可不是说有便有,高门大户排队等它的场面多了去了。”
“下一匹出云锦是什么时候?”
“这位公子,是在抱歉,我也不知。”掌柜摇摇头。
见莫邪眉眼略有失落,虞长生环顾四周,见货品玲琅满目,问他:“非要出云锦?这里其他绫罗绸缎皆是上品。”
“是啊,你听这位姑娘的,有买出云锦的银子,不如多挑几匹其他布料。”旁人附和道。
“可我就要出云锦,嫁娶成婚,便当穿出云锦。”莫邪皱眉。
“哟,看你外地人打扮,还挺识货!连出云锦是新婚之衣也晓得。”
虞长生惊讶,她只知晓这种织品昂贵,却不知还有此种用途,也讶异于莫邪要成婚。
想起他言之凿凿说向往中原,又特意跑来买出云锦,便问掌柜:“那最后一户买家是谁?用千金去同对方换,这法子可行?”
莫邪双眸一亮,大赞好法子,眼巴巴地去望掌柜。
虞长生以为像莫邪这种异域长相,高鼻深目,言行举止会沉稳严峻些,未料本质是个小奶狗。
这厢掌柜却欲言又止。
“怎的?掌柜有难言之隐?”莫邪问道,一想此乃上京,对方恐怕太高门大户,“掌柜无需担心,即便那人高官厚禄也无事,我有钱,她有权,我们换得起,别人定然会换。”
莫邪一面说,一面好兄弟似的拍拍虞长生的肩。
虞长生横眉倒竖,好气又好笑,莫邪乍一看不显,囫囵说几句话,竟还深谙钱权压人之道。
“你这个黑心娃,我可没权。”她甩掉莫邪的手。
“我不信,”莫邪对她挤眉弄眼,煞有其事道,“你爹爹如此恩宠你,你还没权?”
两人再欲争执,掌柜已道出人名。
“买走最后一匹布的,便是威宁侯府世子。”
???
陆行止???
两人相对无言,莫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口中嘟囔:“陆行止是谁?侯府?听起来官好像比较大。”
虞长生轻轻颤着眼睑。
当日自在观石峰,她看见两人手中拿着观中求来的双鱼结,近日陆行止又买了出云锦。他们要成婚?
【吕非离此刻在何处?】
【城郊。】
【他在城郊做什么?】虞长生不解。
吕非离在宫外,与陆行止秦微雨相关的消息,他知道的一定很快,今日连她都知晓,没道理吕非离不清楚。
【打架斗殴。】
虞长生满脑子问号,从前没发觉系统还有搞笑的本事。
【和谁打架?】她问。
【陆行止手下的天罡十二人。】
虞长生猛地冲出去,匆忙间留下木子去将军府送玉如意,无论莫邪在身后如何喊,她都没有停下脚步。
她解下门口不知是谁的马,大喝着纵马狂奔。
披风不知怎的被扯下,绵绵秋风里已参杂了冷意。
陆行止近日将秦微雨带去了郊外的庄上,命锦绣庄用出云锦织了一床红被,两人各自带上了生辰贴。
听系统说到此处时,她大概以为男女主要私定终身,而后出逃私奔。
但她知道,故事只有前半截是真的,两人身后是偌大的府邸,不可能弃置不顾。
吕非离75的黑化情节——知两人相爱结合。
他要去阻拦,陆行止早有准备,在出城前往郊外的必经之路,放下天罡阵。
书中对于天罡阵的描述只有寥寥数语。
诡谲多变,防不胜防,合则无敌。
如同吕非离所言,陆行止是个冷心冷情之人,他要对他下狠手。
虞长生眼睛还未看到,耳边已听见短兵相接的清脆声响。
“吕非离!”她下马大喊。
吕非离被十二人团团围住,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沉肃杀,身上衣衫裂开几处,好在不见血。
一月未见,他好像变得沉默寡言了,身上透出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听不见她说话似的,只提剑迎上,不破这面人墙,誓不罢休。
南山公主不习武功,虞长生只能干着急,见阵型千变万化,却如一团水,一直缠裹在吕非离周身,密不透风。
约莫所谓的高手过招,不过瞬息之间。
一直完好无损的吕非离身上忽然渗出了血,两方人马不约而同地停下。
天罡阵为首一人道:“公子,你已负伤,只要自行离去,我们绝不出手。”
虞长生扣住树皮,嗓子发紧:“……吕非离。”
【他听不进你的话了。】
系统适时道,似是为了应证,吕非离举起剑,寒刃上映出他那双冷漠无情的眼。
这场打斗不知持续了多久,一时吕非离占了上风,却无法突破,一时天罡阵压住了吕非离,却无法再进分毫。
只是某个福至心灵的瞬间,险象环生的场面里,她望见吕非离的剑以一种刁钻的角度游走,避开所有攻势。
就像是……看透了他们的布阵。
然而下一瞬,一柄利剑穿透了吕非离的肩胛,余人接踵而至,运力于掌,将他击飞出去。
剑身脱出,温热的血随之飞溅。
“吕非离!”虞长生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