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两人走过石径,路逐渐窄小,穿过一片曲折山路后,又出现回环式的台阶,被山石挡住,一时看不到那块最高的山峰。
虞长生望而生畏,不禁两股战战,扭头盯着吕非离。
“你要是这样骗我,下次真的一点也不想来了。”
吕非离轻推她的肩膀:“走吧,无需爬多久。”
说罢,他率先迈步朝前走。
虞长生追上去还给他一拳:“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此路宽约半丈,两旁皆是木栅栏,绕过一个转角后,出现一条向下复向上蜿蜒的路。
虞长生微微惊讶,因为两边皆系上红绳,所望的尽头有一株只开花不长叶的树,原本的花反倒看不清模样,满树皆红,彩带飞扬,隐约可听见树上挂着的木牌相撞的咚咚声响。
“这条路怎么是这般样子的?”她不解地问道。
“自在观虽高,仍有年轻儿女前来此地,向观中青鸟神祈求一道双鱼结,渐渐地,后山这条道便被来往此地的人们系上红绳,许下愿望。”
吕非离抬手指向那株挂满木牌的红树,继续道:“相传,将两人姓名写在一处,并挂上那棵树,青鸟会保佑两人白头到老。”
虞长生了然地点点头,大约就是月老树的效用,而后目光瞥向一旁的吕非离,问道:“你挂过?”
“没有。”
“那你今日来,要挂?”她又问。
吕非离远眺那棵树,不知是太远,亦或是他正怅惘,神色略有几分迷离,让前一瞬得到念珠还神采飞扬的虞长生沉了沉心。
一息之间,有太多的疑惑和矛盾涌上心头。
若上山挂牌才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带她,暂且不论她一向反对吕非离痴缠秦微雨,就说两人最近越过道德伦理的举止,他也不可能把真心和虚情分得如此清楚,一面知晓自己在意秦微雨,一面和她止于亲昵云雨,神色坦荡地带着她上山,叫她看着自己挂上他同秦微雨的牌子。
如果真是如此,那她也不知自己该大跌眼镜,还是惊绝于吕非离顶级的渣男属性。
吕非离从茫然的神色中清醒过来,虞长生并不知晓他在片刻的出神里究竟想了写什么,只是听见他接下来的话语。
“不是。”
“来祈福而已,”他转过头,去看虞长生,“山峰上的景色,很好,既来此地,便不要错过。”
虞长生眉梢眼角带上笑,步下台阶,拂过木栏上的红绳。
又要往上爬时,虞长生拽住吕非离的手:“把我拉上去。”
吕非离见怪不怪,没要背已经很好。
抬腿走上一步,身后的人却不动了,吕非离回过头,见虞长生望着旁边岔出来的小径。
小径通向一处山洞,那边怪石嶙峋。
“我们去那里看看,等会再来爬山吧。”虞长生扯扯他的手。
说罢,不等吕非离回应,便拉着他朝一旁走去。
穿过一处洞口,只见山石上长满青苔,从外边看着以为别有洞天,实则是被外围巨石掩住,里头是开阔的平地。
虞长生往平地的边缘走去,往下云雾缭绕,清风扑面,隐约可见山林覆盖的万丈深渊。
她眉头一跳,连连后退几步,离它远远的。
上回坠崖,在她心中留下些许的阴影。
回身去寻吕非离时,他正面朝石壁而立。
“这里有什么?”虞长生走近问道。
吕非离示意她仔细去看,两处衔接的石壁中间留出了一道小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够两人通过。
石壁路一望无际,乌漆麻黑。
吕非离问:“去看看?”
虞长生点头应和。
一踏入其中,便有阴凉气息袭来,耳边能听见泠泠水声,潮湿的味道漫入鼻端。
虞长生看不见前路,无意中扶了下岩壁,入手湿润黏腻。
“啊!”她恶心地轻轻一喊,摊开掌心欲瞧瞧自己究竟摸到了什么。
“何事?”吕非离转身,借着入口微弱的光去看虞长生,看清她掌心混着墨绿青苔,心下松了口气。
“黏黏的。”虞长生撇撇嘴,去摸身上的绣帕,忽地记起她擦了一路的汗,到了道观便扔了。
她伸手问吕非离要。
吕非离却后退一步:“我今日没带,你那只手别碰我。”
虞长生眉一横:“你还有洁癖?我怎不知?”
他不让,她偏要,二话不说就要朝他伸出魔爪。
吕非离转身跑了,虞长生摸黑去追。
毕竟是洞穴里,她不敢跑太快,怕磕磕碰碰,可走着走着,一直追不到吕非离的身影,周边越来越静。
这洞穴难道是个迷宫?里面不止一条路?两人就这么走散了?
虞长生一时欲哭无泪,身上又没个火折子,只能呼喊吕非离的名字,话一出口,回音阵阵,要多瘆人就多瘆人。
恰逢话落,一滴冰凉的东西滴在她眉心。
虞长生一惊,闪到一旁,伸手抹掉凑在鼻端闻了闻,无甚奇怪的异味,或许是钟乳石?
她只能摸着石壁慢慢走,不去管脏不脏,忽闻前方有动静。
吕非离?
她没有开口,总觉得以吕非离的性子,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捉弄她的好时机,只在黑暗中察觉到那处的动静越来越朝自己而来,便伸手扑了上去,欲抓住他。
手确实揪住了衣物料子,伴随着她的惨叫呼痛而来。
她不慎磕到对方的下巴,鼻尖一痛,酸得她眼冒泪花,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捂住鼻子。
身前衣物扫过她的头顶,察觉到来人一言不发似乎打算离去。
虞长生猛地扯住他的衣角,捂着鼻子瓮声瓮气道:“跑什么跑!”
她一面说,一面趁机在他衣角上使劲蹭掉手上的脏污。
黑暗中忽的亮起一道火光,虞长生一惊:“你还随身带火折子?!”
一抬头,她彻底懵了,气焰顿消,凉意取而代之,漫上四肢百骸。
来人的面容晕在火光中,如同一条花纹繁复却富贵的蛇,既美又毒。
容亭!
虞长生松了手,愣愣道:“你跑吧,我不拦……”
容亭只垂眸望她,似笑非笑。
“不!你不用挪地,我挪地,我跑!”
她鲤鱼打挺似的,利落起身要跑。
火光朝前一晃,将她拦住。
虞长生收住脚步,回头咽了咽口水。
她是来祈福长寿安康的,不是来送命的啊……
此时此刻,她很想剁掉自己的手,原本容亭应是想趁着黑灯瞎火,既然她看不清他,便打算这么走了,谁叫她手贱把人拦下来了。
等等?虞长生略微诧异地望着容亭面上的乌青,上回见他,他脸上干干净净,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难道逃命躲避时被伤了?
容亭见她盯着自己伤口,掀起嘴角笑了一下,抬手摸上嘴边的乌青,对她道:“上次费尽心机才找到你,如今到好,自己送上门。”
“为何要杀我?”虞长生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
“皇上抄我丞相府一家,我不能拿他如何,自然要找你开刀。”容亭轻笑道。
虞长生眉头一蹙,可怜兮兮道:“我是个短命鬼,无需你动手,我也活不长久。”
“这般的我,杀了未必能解你心头大恨。”
“你是他最疼爱的幺女,不杀你,又杀谁?”容亭一双凤眼里藏着针,刺得她心头凛冽。
“这笔买卖不划算吧。”虞长生反其道而行之,见容亭略略歪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自古帝王多薄情,我若身死,父皇本就整日忙于政务,又能为我伤感几时。天下熙攘,皆为利来,于皇帝而言,现下最能令他伤筋动骨的便是子嗣问题。边疆战事一出,东宫必定被废,除他以外,父皇膝下只余八齿小儿,你若用他报复父皇,效益最大。”
“皇子之死,有三重危害。其一,无以为继。到时父皇和大臣只能在宗亲里再去寻合适的继承人,兹事体大,必让父皇焦心;其二,治安疏漏,堂堂皇宫,应是普天之下最为牢固之所,皇子却被人刺杀而死,此事搞得人心惶惶,父皇也将每日活于安危威胁之下。皇宫的守卫牵扯重大,彻查起来,必定从上至下人仰马翻;其三,丧子之痛。晚年丧子,父皇自然会伤神。”
说到此处,虞长生又想起一点:“其四,在父皇为以上之事忙得焦头烂额时,他便不会再盯着秦微雨、陆行止等人的身后力量了,他们得以喘息。”
“杀我,只能让父皇伤心一会,根本没动到国之根本。这样看,是不是杀别人更划算些。”
容亭的眼神从惊讶到惊艳,再至戏谑。
“你为了保命,竟让我去杀你弟弟?”
虞长生一点心理负担也无,说出了那句方之四海皆准的千古名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何况这只是嘴上逞功夫,先度过眼前难关再说。
再者,皇宫森严,他若能自由出入,说杀死一个皇子就杀死,未免儿戏。
容亭仔细端详她:“想不到你一个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公主,会想得这般……”
“通透?”虞长生语调上扬,揣测着。
“恶毒?”
“自私?”
见他没发话,虞长生猜了好几个词,最后容亭开口:“都是。”
“你的提议很好,只是——”
虞长生的心随着容亭的停顿提起来。
“眼下杀你毫无阻碍,只需抬手提刀。杀了你,再杀皇子,可不是个亏本的买卖。”
她一颗心迅速沉下来,纵使她忽悠人的功夫再高,后者不上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全是白费。
容亭在火光中眯眼笑起来:“念在你的好提议,我给你逃跑的时间。”
“数到五。”
“一。”
虞长生面无表情,不顾他数数捉弄猎物般的恶趣味,借着他手中的火光,快速地朝前跑着。
“二。”
为何只有眼前一条直道,方才迷路时那些七拐八拐的路呢???
可除了往前跑,她别无选择。
“三。”
忽的,在火光减弱的通道里,一处光从侧壁透出。
那里有路!
还有人!
“四。”
虞长生奔向拐口,余光瞥见容亭立于原地,双眼依旧含笑,从容不迫地见她奔逃。
这一眼让她想到围猎场。
“五。”
虞长生刚入拐口,却顿住脚步。
不是吕非离,另有其人。
那人手中也拿着火折子,目光疏离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