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虞长生一夜无眠,待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望着窗外层层叠叠的殿宇高墙,才昏昏然有了睡意。
再一觉醒来,早朝已散,皇帝虞镇如往常般在山海殿处理政务。
她洗漱用膳,再命宫人备下汤膳,前往山海殿。
穿过工整回环的甬道,皇宫的中心在眼前铺陈开来,殿宇巍峨庄严,长阶次第而下,恍惚间令人如觉天堑。
开阔的平地上立着几个人影,其中一人笔直地跪着,木棍击打在背上的沉闷声响渐渐传入虞长生的耳中。
“那边发生了何事?”她疑惑出声。
“不知,”木子摇头猜测道,“约莫是宫人犯了错,被罚了。”
虞长生否认:“若是宫人犯错,不会在殿阶下受罚,这般惩处大多是朝臣。”
“不知是谁触怒了父皇……”
她一口气尚未叹完,隐约觉出受罚之人有些眼熟,身后的木子也认了出来,大惊:“呀!这不是昨日茶楼那位公子吗?”
虞长生提起裙摆,朝人群奔去。
许是昨夜失眠,今日她跑出几步,便觉有些头晕冲顶,这幅身子真的太不争气了。
如若不是生在天家,原身必定幼年早逝。
候在吕非离身旁的内侍总管许如常听闻一声急切的惊呼,朝远处望上一眼,只见宫女扶住一位女子,神色忧虑。
女子抚着额头停在原地,正闭目缓神。
他在心中叹息,也是个可怜人。
许如常不动声色地垂眼去看吕非离。原先一直巍然不动的人也循声侧目,冷漠的眉眼微不可查地皱起来。
再度落下的板子令分神的他猛地晃了下身子,一时前倾,伏在地上。
深色服帖的衣裳紧紧黏在背上,洇出暗红。
“住手!”缓过神的虞长生高声大喊。
杖刑乃皇帝之命,侍卫不敢不从,他们拿不定主意地看向许如常,后者微微颔首,示意停下。
待到虞长生走近,他俯身行礼:“公主殿下,昨日歇息得可好?”
虞长生抬手托起身前老人:“许公公不必多礼,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吕非离又挺直了脊背,一幅生人勿进的模样,看也不看她。
“两人发生口角,圣上一时动怒。”
说了相当于没说,虞长生心知这是不想让她知晓。
“既只是口角,如何下手这般重。”
许如常但笑不语,露出为难又无奈的神态:“圣意不敢揣测。”
“现下打也打了,教训也受了,便停手吧,父皇平日看重吕非离,想必——”
“不用多管闲事。”吕非离忽然冷声道。
虞长生一时没了声,敏锐地感受到他言语中的冷漠不耐和抗拒,心中莫名,又被那份尖锐惹出几分怒气。
她垂头看向吕非离,不解道:“你被打傻了么?”
“帮你求情还被骂?”
吕非离冷淡道:“你走吧。”
他闭上眼,似在压抑心中浊气。
下一刻,手臂被人扯动,要拉着他站起来。
他睁开眼,目光里怒火中烧,尚未发作,被人捷足先登。
虞长生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想挨多少打都是你的事,无人碍着,但韩姨必看不得你这幅模样,你想惹她难过?”
吕非离一口气咽不下去又无法吐出来,横亘在喉间,面前女子较儿时的身量拔高了不少,只与他相比,仍娇小玲珑,可那副拿他娘要挟他作威作福的样子依然没变。
“快走,回宫治伤。”她硬生生地把大男人扯了起来。
吕非离被她拖着走了两步,听见对方的嘀咕。
“几年不见,怎变成了一块榆木疙瘩。”
“圣上罚我,走就是抗旨。”他出声道。
虞长生回身:“你怎如此笨,抗旨与否又不是你说了算。”
“你走,父皇未追究,便不是抗旨。”
她说罢转身,不知何时虞镇已立在殿前屋檐下,昔日打江山守民安的一代勇者,如今华发已生,显出老态龙钟。
虞长生蓦地心中一刺,五年未见,老人变得更老了。
他一语不发,静静地注视远处石阶下的两人,眼神叫人琢磨不透。
如此模样,虞长生很少见,毕竟在她面前,虞镇往往都是人父,而非君王。
岁月磨砺出来的气势此时在老者身上一览无余。
她愣怔,不自觉轻声唤了句“父皇”,只距离太远,喃喃声四散消失。
两方静默不语地对峙。
虞长生从起初的伤感不适中脱离出来,起了点微妙的心思,难不成这小子真的触了父皇的逆鳞,不能善了?
【系统,他们吵架吵了什么,这气氛怎么有些凝重。】
【不知道。】
【???你不是上帝视角吗!】
【书中没写这段内容,作者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展现人物24小时的故事。】
虞长生无奈。
天色渐阴,几簇金光刺破铅云,交叠间尽显黯淡阴沉,山海殿和天下之主仿似遥不可及。
终于,有内侍自殿前而下,手中捧着一把油纸伞。
虞镇转身从廊下离开。
油纸伞被递给木子,内侍朝虞长生笑道:“瞧这天要下雨了,请公主早些回宫,待陛下事了,自会探望您。”
虞长生松了口气,谢过内侍。许如常将一干人带走,留下他们。
“走吧,”她对吕非离说道,“否则要淋雨。”
“你自回宫,我回府。”
虞长生一挑眉梢:“这幅落魄模样?”
话落,雨滴落在她的眉心,她大惊小怪起来,拉着吕非离匆匆离开。
“快些走,淋了雨,我便又要生病。”
饶是她走得再快,也力不从心,终是淋了雨。
一到南山殿,宫人便让虞长生沐浴喝姜汤,另传了御医替吕非离治伤。
等她换好衣服再出来时,便见御医已处理好他的伤口,那些纵横交错皮开肉绽的伤口皆被绷带和衣服盖住,没叫她瞧出伤势的严重。
姜汤放在桌面上,两人一人一碗。
虞长生甫一落座,便端起姜汤小口喝着,忽听身旁的吕非离开口,语带几分斥责。
“你是新来的?”
何意?说她今日举止不懂事?
听得他语气不善,虞长生又心头火起,两人儿时虽说像对冤家,但好歹也算得上是好友,如今不喜她归来便罢了,还动辄斥责她。
虞长生放下姜汤,方要还嘴,身旁宫女慌张无措的声音响起。
“……是,公子有何吩咐?”
“公主不可穿戴有皮毛的衣裳,去换件披风吧。”
宫女一时慌了神,险些要跪下,南山公主的病弱她早有耳闻,而今唯恐犯错被降罪。
虞长生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宽言道:“无碍,换件即可。”
吕非离收回目光时,对上一脸欣慰的虞长生,后者满意地点点头:“吕离离,我原谅你今日恶劣的态度。”
吕非离无言地站起身:“我回府了。”
“哎,等下,”虞长生拉住他,“外头还在下雨,伤口沾水发炎怎么办?”
他望一眼暴雨如瀑的天,多雨时节,总容易如此。
天幕漆黑阴沉,他紧锁眉头。
这时,被虞长生派去打探消息的木子回来了,俯到她耳边说话。
她听着听着,不禁诧异得脱口而出。
“这老人家乱点什么鸳鸯谱!”
话一出口,她立即觉得自己声响大了些,惹得吕非离回头望她。
也不知虞镇如何想的,今早竟招吕非离前来山海殿,欲降下旨意为两人赐婚。
无怪乎吕非离不顾殿前失仪非要顶撞皇帝。
她父皇怕是不知吕非离早早心有所属,还非对方不可。
得知来龙去脉,此时的虞长生颇有些心虚,对着他冷淡的目光悻悻假笑。
她挥退宫女,朝他对天发誓:“这可不是我央求父皇下旨的!”
“我无意和你结亲,”虞长生一口热姜汤下肚,继续道,“你喜欢秦微雨嘛,我知道。”
“再说我们纯粹就是朋友。”
“我对你无意,你也如此。”
说罢,虞长生见他神情发生了轻微的变化,似有些松了口气,只是面上的冷意仍不见消退。
两人一时无话,吕非离立在门前看倾盆大雨。
屋内光线昏暗,木门将其身影框住,勾勒出一道沉闷静默的轮廓,左上角可望见远方的天际黑云翻滚,暴雨如注,似要将他降伏。
眼前此景,不禁令虞长生想起昨夜。
吕非离本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最后却宥于情爱,死于非命。
她喝下最后一口变温的姜汤,缓缓走到他身旁,两人分立两边,倚着门框,观雨不言。
半晌,一道白光划过天际,霎时间亮如白昼,闷雷随之炸裂。
虞长生的话缀在闷雷余威中。
“其实,和我成亲也没什么不好啊。”
吕非离一愣,转过头来看她,神色严峻冷厉。
虞长生面色平静地与他对望,不闪不避,仿佛只是提出一个解决问题的真诚建议。
雨下出了不甘罢休的气势,水汽卷着湿润潮意扑向两人侧脸,雨雾朦胧弥漫。
一派安静无言的画面中,冷冰冰的警告一声高过一声,如同催命符。
【警告!请严格遵从原身命运】
【警告!不得干涉主要人物】
【警告!不得干涉故事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