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律玦听罢,才抬了抬眼皮,想听听她到底又想耍什么花样。
而少煊也是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想同我们一路吗?”
她又四处望了望这间客栈,继续道:“可你好不容易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安稳生活。”
祝岚衣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世道俗乱,何谈安稳?”
“再者,我多少修炼过仙术,灵犀之眼神息盘踞,危难未知,我也能帮衬些。”
祝岚衣这才将视线投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律玦。
“如此,你们也不必担心我故意设陷阱引你们自投罗网。”
律玦觉察到她的视线,却不想看她那狡黠的目光,望着少煊的同时,只听到她问自己。
“阿玦,你怎么想?”
“权凭夫人做主。”
虽然昨日律玦很希望祝岚衣随行,以消除他的顾虑,可是少煊的感受才是第一位的。
——如果祝岚衣的存在会让她心里不舒服,他便不会执意如此。
更何况祝岚衣只是一个保险选项,即便放弃这颗稻草,他也能护少煊周全。
律玦说得坦然,丝毫不在意旁边还有外人到场,倒是让少煊一惊。
不过她倒是很快转而笑道:“那就有劳祝姑娘了,舟车劳顿,路途定少不了艰辛。”
祝岚衣微微颔首,便吩咐盛钧儒来招待二人,自己去楼上拿来行囊,她动作很快,似乎昨日便已经将行李打包好,只等少煊一句应允。
“你们聊得很投机呀。”
祝岚衣笑着看了看盛钧儒,又看了看少煊和律玦,介绍道。
“小钧是因着南方的旱涝灾害而一路逃难至此的流民,昨日在我客栈门口徘徊,也是有缘,便招来为客栈做些打杂事。”
说罢,祝岚衣沉沉地叹了口气:“小钧本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只是大灾大难面前,生死未明,岂有贫贱贵差。”
律玦意味不明地向盛钧儒看去,见他给自己使眼色,律玦便别过头不去理他。
而少煊则担忧起目前的境况,问道:“旱涝灾害已如此严重了吗?”
祝岚衣点点头,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不止旱涝,先前我四处走访,各处民生聊赖……”
祝岚衣顿了顿,支开了盛钧儒才继续道。
“云绘宗所绘之梦终归只是假象,人们沉浸在美梦之中而不自知,等危险降临之时,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小钧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至少他脱离了虚假的梦,凭着求生欲拼着一口气逃到这还算安全的地带,只是安全从来都是暂时的,而危险也不仅仅源于自然,还有人心。”
祝岚衣的脸上不再露出平常一般的笑容,她冷漠地望向门外,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语。
“要变天了……”
临走前,盛钧儒避着祝岚衣偷偷将律玦拉到一边,千叮咛万嘱咐要帮他照顾好祝岚衣。
律玦却一脸不耐烦,道:“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我要照顾我自己的夫人,不揽这多余的责任。”
“你以为我不想跟着啊,还不是岚衣姐姐交代我要帮她守好客栈!”
盛钧儒急得跳脚,又拿律玦没办法。
“你就当是替弟弟照顾弟媳还不行嘛!”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别张牙舞爪地毁人姑娘的清誉。”
律玦瞥了他一眼,有些犹豫道。
“祝岚衣可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打十个你都不成问题。”
盛钧儒噘着嘴不吭声了,他隐约能察觉到祝岚衣不简单。
但他第一眼见她从楼梯上缓缓走下,笑脸相迎,心脏便仿佛突然停滞了一拍,转而便快速地砰砰、砰砰,跳得他红了脸又乱了心。
“可是嫂子也并非等闲之辈,你还不是照样要处处护她疼她!”
盛钧儒低着头小声嘟囔着,满脸不服气。
“她们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是一回事,我们有没有尽心尽力又是另一回事……”
“总有一套婆婆妈妈的道理。”
律玦转身要走,又无可奈何地望了他一眼。
“老老实实待在客栈别乱跑,保护好自己。”
律玦和少煊有要事在身,炽觞又动身去了西州,只留下了不多的小鬼能在暗中勉强照看下被留在客栈的盛钧儒。
他对祝岚衣所言并非虚假,只是有所隐瞒。
——他想留在祝岚衣身边,便自认为要先瞒住自己的真实身份,日后再做打算。
前几日,他在盛十鸢的开解下,决心主动出击追回被自己推走的律玦。
但又生怕路途遥远,他此行劫难重重。
为此,他专门飞鸽传书,送至封阳镖局,请其出面护镖。
——而他就是需要精心护送的镖。
本来一切都很完美,他悬着的心也算勉强落了下来。
可是在途径一处深林时,突然从山坡上冲下来许多劫匪,他明明都低调地将衣着财物变了样,却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探出了富贵的气息,当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慌乱之中盛钧儒从山坡上滚落,便是与大柯和封阳镖局的人失去了联系。
昏迷时他觉得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微微有感觉时便觉得脸旁湿漉漉的,竟是有人看他还留有一口气,想要给他喂些水维持生命。
等他睁开眼时,自己竟然是被一群乞丐包围住,有人对他虎视眈眈,有人对他满眼怜惜。
交流后他才知道,这群人皆是因为南方的旱涝灾害逃亡至此。
若不是其中有部分人看他衣着不凡,坚持等他醒来或许能讨来更多食物和生存下去的希望,他便要被另一些主张解决眼前温饱的那群饥肠辘辘的人生吞活扒了。
可此处离西州过于遥远,而对于南方人来说,西州更是一个毫无生机而荒芜的地方。
于是,盛钧儒便问着路,同他们一起逃到了更近的中都。
当时他出面扣响祝岚衣客栈的大门,也是作为众流民的代表。
只是仅凭祝岚衣一人之力是无法收容如此多的可怜人的。
——她只是在一旁开棚施粥,尽量延续这些无家可归之人的生命,同时尽其所能为还算强健的男子,在附近的店铺里谋了条生路。
至于年迈的老人和幼小的孩子,姑且找了处简陋的遮蔽处暂住。
不过流民众多,不可能面面俱到。
人们仓皇而逃,却不究其因果,不省己所为,一昧闪躲,自私自利,但求生机。
传闻蓬莱之山,云雾缭绕,环顶之上,有一处灵犀之眼,仿若仙境。
然而当三人随着律玦对花神神息的感应至蓬莱山底下,却截然不同。
这处百草枯萎,群花凋零,树木稀疏颓败,徒留干涸的河床,见不得一丝水流,偶有垂死的小鱼尚在挣扎,可在曝露的日光下也已无能为力。
三人踩着龟裂的山坡一路向上,只见一处简陋的小屋,再不曾有任何鲜活的气息,更令人惊惧的是,环顶之上竟完全失了颜色,沉浸在黑白灰的死寂里。
“看来游云归已经得手了。”
少煊警惕地蹲下来,她贴近大地试图嗅到些许气息,但却毫无收获。
“我们去那边的小屋看看吧。”
律玦轻轻拉着少煊的胳膊带她起身,两人走在前面,祝岚衣速速环顾了四周便紧随其后。
这座简陋的小屋与整个灵犀之眼的氛围格格不入,可是设在入口处总该有它的用意。
小屋的后院有一块农田,但也和其他花草植物一般枯萎了,也不带有任何色彩。
“游云归要的不是花神神息,是灵犀之眼的生机。”
祝岚衣的手轻轻捻起一朵凋零的花。
“我查过云绘宗古籍,灵犀之眼实乃上古时期花神留给人世的礼物,极具一切美好与生机的万物,只是被后人夸大其词,引得妄图求来长命百岁的富贵人皆趋之若鹜。”
经祝岚衣这么一提,少煊倒是想起来,好像确有其事。
只不过当时卉容并没有专门划定一块地方,也没有特地为此起个什么冠冕堂皇的名字,她当时只是在饭桌上随口一提。
——她途径某处,见自然环境被凡人破坏了去,便驻足施了些神力,特将生机返还,并留下神的祝愿。
那件事距离第一次天地大劫仅仅几个月时间。
“即便是神力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祝岚衣碾碎了手中的花朵,语气也冷了几分。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一边心安理得地接纳自然的馈赠,一边无所顾忌地撕扯人为的裂缝。”
“这里气息混杂——”
律玦合上眼冷静地感受着,淡淡道。
“花神神息在此处,只是微弱得很……除此之外,竟还有妖气。”
“但没有尸体的腐臭味。”少煊接过律玦的话,继而问道,“屋里有人吗?”
话音刚落,三人便同时从不同方向向屋内走去。
只见一个瘦削的男人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面若桃花,冰肌玉骨,嘴角还挂着笑,似乎在做一场美梦。
“果然是绘梦。”
祝岚衣凑近他,将手在他的面前一挥,又仔细打量着。
“入梦已久,我无法直接唤醒他。”
听罢,律玦已经在一旁沉了脸,似乎已经知道祝岚衣想做什么。
“他身上有妖气。”少煊十分笃定,顿了顿问道,“还有什么办法能破梦?”
祝岚衣仿佛就在等她这样询问一般,她轻轻地扫了眼律玦,他已是满脸的阴霾。
祝岚衣索性不再看他,而是沉着地回应少煊。
“进入他的梦,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