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
“我也,很想念你舞剑的英姿。”
少煊不答,直接将画笔落在净秽绫之上。
律玦只觉得眼前有些湿润,不由问道:“做什么?”
“你轻易便知晓这是净秽绫,我不得遮掩一二,省得节外生枝。”
少煊专注在净秽绫上作画,答律玦的话都尽量简洁干脆。
“我还以为你只仿得出赝品,没想到竟真让你偷来了上古神器。”
净秽绫再加上先前在自己体内察觉的不明气息,律玦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在封阳镖局摸爬滚打也不是吃素的。”
“被发现了怎么办?”律玦顺着她的话问。
“那只能请玉侠乐郎早日康复,护我周全。”
律玦听到少煊在自己耳边轻笑,脑袋里便一片空白,耳根倒是晕了浅浅的红。
少煊见状笑意更浓,两人不再一言一语,她便只专心在那条白缎上创作。
少煊下笔平稳,几乎一气呵成,便在其上完成了一副精缩版的鹤梦潭山水画。
而这期间,两人距离之近,足以让律玦清楚的觉察到少煊轻微的呼吸声,倒是让他紧张得大气不敢吭一声。
“好了。”
“都画了些什么?”
少煊拉开两人的距离,律玦才深深呼了口气,柔声问道。
“等你伤好便知。”
她正开怀笑着,只见律玦迎着夕阳,倾泻的灿光描摹着他的侧颜,她突然定在那里,忘记了眨眼。
“怎么?”
律玦觉察到少煊细微的情绪转变,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少煊却还没在刚刚错愕中缓过神来,如果说辞颜镜的出现让她有些乱了心绪,而此时此景,却生生将她拉回了千万年前的愿渺宫。
当年晏初受邀去南海参加生辰宴,回来时却伤了一双眼睛。
好在其坐骑颇有灵性,完好地将晏初带了回来。
而经过卉容的诊断,她断定此灼伤为辞颜镜所致。
——辞颜镜乃海怪的恶器,积怨而生,夺人明目,吞噬光彩,实为污秽之物。
想要根治需要将眼中沾染的污秽彻底清除,可辞颜镜灼伤浸入肌肤,难以分离。
卉容只能用神力与草药混合缓解疼痛和灼伤蔓延,再另寻他法。
她寻遍天地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容器,少煊便提出用自己的神力锻造一件新神器,以完全契合卉容治疗的需求。
可这样便会大大耗费神力,且需要漫长的时间恢复——但少煊不在乎。
净秽绫受战神之血浸染而成,本为鲜艳血色,只是当时为避免晏初担心,少煊又拜托卉容以药草覆之,掩其本色。
世人皆以为净秽绫为素白绸缎,可其中因由,古往今来,只二人得知罢了。
此次为唤醒沉睡已久的净秽绫,少煊必按当日之序重新锤炼。
“阿煊,怎么了?”
“没什么。”
少煊感受到律玦手掌的温度,才回过神来。
原来那些历历如绘不过已是百万年前的旧事了,而当下在她身边的,是律玦,而不是晏初。
“我只是眼瞎不是心盲。”
律玦攥着她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少煊有些心虚,她明白律玦的言下之意,只是他不愿意逼迫自己,是否坦白,选择权在她。
可她的犹豫之处,并非是因为心里还有别人,只是牵扯了太多叠加的谎言。
“十三岁那年你收留我长住鹤梦潭,当时我无家可归,虽不明你意图,但也常怀感激。”
律玦自顾自地说着。
“后来感激变成倾慕之情,却又小心翼翼生怕被你厌烦疏离。”
“可我也有血有肉,不想成为别人的替代品。”
律玦回想起那日她与炽觞饮酒吐露真心,徒添了些许自卑。
“你曾说当年收留我,只因我像极了你的某位故人。”
“你清楚自己的心意吗?阿煊,你心尖上的,若非是我,而是那位酷肖的故人?”
少煊听罢,尽力回想着当时说出此话时的情景,她竟有些记不清楚。
那是什么时候呢?和炽觞对饮那晚,他问自己,为何对律玦如此特别。
她是如何考虑的呢?
她口中的那位故人,其实就是她自己啊——年少的她,和少年律玦几分相似,孤苦无依,却独有倔强。
她心疼律玦的同时,也是在心疼当年的自己吧。
年少的她,有晏初救赎,那么,九百万年后与律玦的相遇,何不是一种救赎的轮回呢?
“你误会了……话可不能只听半句啊阿玦——”
少煊思虑至此,竟然轻笑着将另一只手覆在律玦的手上。
“我收留你呢,是因为你太像年轻时的我了,我想照顾你……但更重要的是,你能干活会做饭,酿的酒也合我口味,勉强算得上是个划算的劳动力。”
律玦先是一愣,不过听了后半句话,倒是不由笑出了声:“想吃荔枝了。”
少煊却故意甩开他的手,冷哼一声,不客气道:“我可还没想好要不要带你回鹤梦潭。”
律玦一脸懊恼道:“那我这些年钻研的酿酒法子,莫不是要浪费了。”
少煊笑着将碎发别在耳后,品了口酒,笑眯眯道:“听上去还算有吸引力。”
第二日两人正在庭院里说说笑笑地用餐,便听见大老远盛钧儒的声音传来,同行的大概还有水墨夫人。
早些日子,律玦都还没清醒时,水墨夫人和盛曦和便提出要探望他,只是盛钧儒碍于还没和律玦串好说辞怕穿了帮,一直拦着不让见。
现在虽然盛曦和不在家,但水墨夫人还是放心不下这位身份存疑的少侠,对西州和盛府是否仍存在何种威胁。
正好借着昨日少煊主动向她借用墨彩宣纸的机会,她便提出登门拜访。
盛钧儒当时恰好在陪阿娘吃饭,听罢也嚷嚷着要同行,主要还是怕自己的阿娘为难了律玦。
“你现在这副模样,让我活像位恶婆婆。”
水墨夫人见盛钧儒如此小心翼翼,不禁皱着眉调侃自己儿子。
“那让我提前学习一下处理婆媳矛盾也不错。”盛钧儒撇撇嘴,“你一会可别对玦哥太凶。”
“他是客人,我能拿他如何?不过是代表西州感谢他这些年的殚精竭虑,你为何总要把为娘想得如此恶毒。”
盛钧儒不吭声,心里却嘀嘀咕咕,他还能不知道自己娘亲的目的何在?
少煊见二人已出现在视野尽头,便在石桌上敲了几声,跟律玦小声介绍道:“是盛钧儒和水墨夫人。”
律玦点了点头,便也随少煊一起起身迎接。
水墨夫人在二人面前站定,满脸笑意地相互寒暄。
当视线落在律玦的脸上时,仿佛当头一棒,顷刻间大脑一片空白。
——即便被白锻蒙住了眼睛,却也掩不住那几分相像。
“阿娘,你怎么了?”
盛钧儒眼疾手快扶住了水墨夫人,横是吓了一跳。
“无妨,大概是晌午天气过于炎热,有些头晕。”
水墨夫人一手扶额,眼神有些涣散,却还是不敢相信地继续打量着律玦。
“夫人若不适,便先回房休息吧,太阳毒辣,夫人身体金贵可经受不起。”
律玦只是淡然地开口,听上去是礼貌地关切,但却有一种疏远的送客之感。
少煊拉了拉律玦的衣角,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律玦话里满是敌意。
“劳乐郎担忧了。”
水墨夫人竟然推开盛钧儒的搀扶,突然向律玦凑近,柔声道。
“你年纪也大不了儒儿几岁,却比他经事不少,此次又为西州遭如此伤病,你受苦了。”
还未等众人开口,她又对自己的贴身侍女道:“多备些补品送来乐郎房间,少煊姑娘一人照顾难免劳累,再多遣些下人来伺候着。”
虽是对侍女的交代,可她的目光,全程却从未离开过律玦。
当下的气氛令少煊和盛钧儒倍感不解,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只有律玦因为此时眼睛看不见,尚未能感受到什么怪异之处。
而她如此做派,却已然让他心生厌烦。
盛钧儒已望见律玦的眉头紧蹙,他便知晓律玦现在情绪不佳。
再看看自己的阿娘,更是说不出的反常。
——她那副神情比看向阿爹时还要柔和,那双玉手甚至还蠢蠢欲动,想要与律玦有接触。
当然,这些反常也都被少煊看在眼里,她和盛钧儒一样,满头雾水。
“阿娘——”
盛钧儒一个眼疾手快抱住了水墨夫人,将她抬起的手压了下来,并趁机带着她和律玦拉开了些距离。
“阿娘哪里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去休息休息吧,玦哥他们也要继续用餐呢,别打扰他和嫂子啦……”
“是啊夫人,一会用过膳我还想为阿玦检查下伤口,就不留你们了。”
少煊将一只手搭在律玦的肩上,表面上还礼貌性地笑了笑,话里却已是逐客令。
“侍女也不需要,阿玦不喜欢房里有外人。”
“嫂子说的极是呀,”盛钧儒也附和道,“阿娘,人家两口子的事情咱们不便插手,你代表西州的谢意想必他们也感知到了,足矣。”
少煊和盛钧儒使了个眼色,盛钧儒便顺势将水墨夫人带离。
少煊见律玦神色无异,便也没在背后多议论,岔开了刚刚的话题,跟律玦边吃边聊起鹤梦潭的趣事。
等盛钧儒都快将水墨夫人带回他们的庭院,水墨夫人才勉强回过神来。
“那位玉侠乐郎,你们究竟如何相识?他究竟是何来历?”
“他初来西州便徒手拦牛车,维护了西州集市的秩序,我请他吃了顿饭,就此相识啊——”
盛钧儒挑挑拣拣,把能说的拼凑了下,讲给水墨夫人听。
“阿娘你刚刚是怎么了,在生人面前失态可不像你啊。”
“他是中都人吗?父母亲姓甚名谁?”
水墨夫人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仪态,仿佛只想找到一个答案。
这也让盛钧儒满腹疑惑,但他也知道不能轻易打草惊蛇,便随意编了编想先糊弄过去。
“他父亲早亡,跟着母亲讨生活,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也去世了,机缘巧合被少煊姑娘带回家,所以呢,他俩算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好得很!”
水墨夫人皱了皱眉,再三确认道:“此话当真?”
“阿娘,玦哥又不是我想娶进门的姑娘,你打听这么多作甚?”
盛钧儒打着哈哈,不想水墨夫人过度纠结律玦的事情,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水墨夫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摇着头,嘴巴里一直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盛钧儒从未见过水墨夫人这副模样,赶紧拆仆人飞鸽传书给盛曦和,让他快马加鞭回来安抚阿娘的情绪。
蓬莱之山,云雾缭绕,环顶之上,有一处灵犀之眼,仿若仙境。
游云归腾云而上,至山顶一处陋屋,见一人正在旁院耕作。
他胸有成竹般靠近,笑声惊扰了陋屋的主人。
“子笺,你等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