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
“盛钧儒,你为了让我没心思没时间找寻山神秘境的入口,可谓是绞尽脑汁啊。”
律玦环着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然轻笑一声。
“但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并非是因怨念和恨意而以消极的态度审视我的人生。”
“即便我幼时陷于惨痛与不公之中,如今自立的我依旧敢与命运交手,敢在折磨里还击,直面反抗后的血迹斑斑与遍体鳞伤,永远有气力向新一番的黑暗与孤寒叫嚣。”
“所以不必担心我莽撞独闯而自取灭亡——”
律玦突然很温柔地为盛钧儒拍打了下刚刚趴在地上时,衣角蹭到的灰尘。
“我有必须为之的理由,你理解不了,我便不做多余的解释。”
“那你跟我说说啊,或许我立刻就能明白你的意图呢!”
律玦见他这副孩童模样,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等时机成熟吧。”
盛钧儒的神情瞬间落寞下来,不知为何,律玦更喜欢见他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望着他此刻的表情,律玦心里有些不好受,便下意识开口:“帮我备一份薄礼吧,空手沾别人新婚的喜气,我脸皮没那么厚。”
盛钧儒突然大喜,激动地崩了起来,大声吵嚷道:“那备礼的银两,就从你的工钱里扣!”
“好,随你。”
望着盛钧儒轻快跑走的背影,律玦突然觉得他好像真的就是自己调皮的弟弟,原来这就是家人的温暖吗?
盛钧儒不是没有心眼子,只是对自己愿意掏心掏肺,坦诚相待。
可越是对自己好,他就越不愿意将亲近之人牵扯进自己的故事里。
他执着于神力,无非是想借助神力为自己的玉珏补缺,那之后呢?
以绘梦之术,杀了游云归,灭了云绘宗吗?
这难道就是他存在的唯一念头吗,可他怎么能为了仇恨而生,为仇恨而活……
律玦的眼底失了神,他对自己的询问使自己陷入了沉思。
此时他仿佛置身孤岛,找寻不到自己方向,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处。
可明明他曾经拥有少煊的温柔,现在也被盛钧儒的关心团团围住,那么他为什么舍近求远,定要以恶念的撕扯而并非善意的解救得到救赎?
喜宴之上,盛钧儒正带着律玦坐在宴席的角落等新郎接亲至府上。
他怕律玦不好意思,特别选择了不太招摇的位置,无奈盛钧儒实在太受乡亲们喜欢,即便是在角落里,也依旧显眼。
“你说大家都是生意人,为什么单单这么喜欢你这个大老板?”
刚送走一波过来问候盛钧儒的人,律玦在旁边幽幽地开了口。
“因为我本身就招人喜欢呗,你看我,一表人才,亲切热情……”
“还腰缠万贯,头脑简单。”
律玦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中却还带笑。
盛钧儒见他心情好,便也没跟他计较,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述今天这对新人的恩爱故事。
“是不是很浪漫?”
律玦见他一脸羡慕的模样,难得打趣道:“心痒痒了,想找个姑娘谈情说爱?”
谁知盛钧儒却满是惆怅道:“整个西州城,无人不晓我盛钧儒,但他们在乎的只是我冠上了盛家的姓。”
“从没有过纯粹的心动吗?”
“有吧,但都无疾而终。”
盛钧儒有些失落,自顾自地嘀咕着。
“这个身份是我一辈子都剥离不开的,我总绕不开去考虑,到底对方是爱我多一些,还是爱我的身份多一些,猜忌多了也就结束了……后来,与其为其烦扰,倒不如索性畅快些。”
律玦看他情绪不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安慰。
倒是他自己突然又展开笑颜,宽慰起律玦来了。
“现在这种状态我就很满足了——能在虚伪的世界里始终保持清醒,能在喧嚷的市井里独善其身,能在滥情的红尘里不入爱河,偶尔有些沮丧或迷茫,但赤诚热烈永远是我的底色。”
律玦轻笑一声:“你还真是招人喜欢。”
“那哥哥呢?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难不成只对嫂子动过心吗?”
盛钧儒抓住话柄,就偏拉住律玦不放。
“我喜欢那种在泥潭里摸爬滚打,却还闲庭信步的像只是醉酒时不小心打了个趔趄一样的人……”
“那样的人骨子里是无法磨灭的傲气,也慵懒,也对生活一笑而过。”
他的眼前浮现出少煊自由开朗的模样,笑容也温柔许多,语气轻快。
“因为少煊就是这样的人。”
盛钧儒见律玦难得心情这么好,问什么答什么,便想要得寸进尺。
谁知道律玦开口表白完少煊后,就彻底不吭声了,只是安静地坐在那等着新郎新娘的出现。
不过,盛钧儒今天意外知晓了律玦心悦之人的姓名,已经激动地飘飘然了,便也闷头吃起席上的点心。
“玦哥来几块糕点尝尝?”
律玦瞅了一眼他递过来的糕点,摇摇头说:“我不爱吃甜的。”
“那怎么行!”
盛钧儒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四周,突然伏在律玦的耳边念起了糕点名。
“百合酥、鸳鸯卷、蜜饯金枣、桂花豌豆糕、百果酒酿圆子……这些都是甜滋滋的啊。”
律玦挑了挑眉,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示意盛钧儒继续讲。
“这都是圆房第二天的习俗呀,难道中都没有吗?”
盛钧儒控制着音量,生怕叫人听了去笑话他哥。
被这么直白地挑明,律玦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含糊道:“可能吧,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就好!”
盛钧儒笑着将刚刚的糕点摆在律玦的餐盘里。
远处热闹的声势越发浩大,一抬眼便看到新郎新娘被迎着入场,他用手肘戳了戳律玦。
“开席了!”
一旁的律玦愣愣地将甜腻的糕点塞入自己的口中,耳根随之发了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宴席结束后,盛钧儒又硬拉着律玦在湖边溜达了几圈,美其名曰消食。
结果刚逛了没几步,大柯的线人突然着急忙慌地跑来汇报,连带着大柯神色都分外紧张。
“出什么事儿了啊大柯?”
盛钧儒正蹲在池塘边,看着律玦打水漂,不由大声赞叹道:“哥哥好厉害啊!”
“云绘宗和封阳镖局正面交锋了。”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瞪大了眼睛望向大柯,等待他的下文。
七天前,关于云绘宗暗中勾当的恶行被宣扬地满天飞,而源头竟是起自云绘宗的地盘——中都。
也因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便多了几分,随后消息扩散至四面八方。
而封阳人竟是滞后得到的消息——当然,这都是炽觞的主意。
于是,封阳镖局现任掌门人湛瑛当机立断,即可召集全局镖师,并动用了其他力量,号召各地百姓与其一同推翻以绘梦妖术故弄玄虚、将百姓生活与生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云绘宗。
而另一边,云绘宗宗主游云归闭关,即便出此大事也未慌了手脚,甚至不值得他提前结束修炼,也因而,这一大乱便有邱枫晚出面应对。
虽然舆论矛头直指云绘宗,但他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坊间月报随之报道,将舆论漩涡又牵扯回封阳镖局与战神、鬼君的诡计。
双方各执一词,毫不退让,而其身后的支持者,也各占一半。
只是这场大乱一触即发、在所难免。
最终双方信誉和影响力皆大打折扣,云绘宗弟子和封阳镖局镖师皆伤亡惨重。
好在大战之前,炽觞已受少煊嘱托,命小鬼们疏散群众至战场之外的村落,百姓们因而安然无恙。
湛瑛在此次大乱中骁勇善战,为自己赢得了更广泛的支持和声望。
只是镖局的运作和经营,在这一战后也需要调节,而湛珩的尸体始终没有找到。
“炽觞,你在封阳多留几日,帮阿瑛料理些琐事可好?”
“我?”炽觞狐疑地望着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你呢?去寻神息吗?”
少煊点了点头,补充道:“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回趟鹤梦潭看看律玦的情况……我们多日未归,中都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担心他,也怕他忧虑我。”
炽觞有些手足无措,脑海里翻过千百个年头想阻止。
虽然知道少煊迟早会知道律玦离家的真相的,但毕竟能拖一日是一日。
况且他本以为封阳镖局一事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时间和心思,等事情结束,或许少煊早已将律玦抛之脑后。
——但事实证明,并没有。
“对了,我在封阳期间给律玦写了很多封信,但都没收到他的回信,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少煊见炽觞一直不说话,更是担心。
“你离开鹤梦潭之前,他还好好的吧?”
“好啊,那小子生命力顽强的很,你也无需多虑……”
炽觞吞吞吐吐,没头没脑地胡乱说了一通,生怕被少煊看出破绽。
“这丫头这边,封阳镖局的事情我插手不太好吧——你是战神,和他们老祖宗交情匪浅,那我又算什么啊,这是人家镖局的私事,我一个外人,不合适不合适……”
“还是你留下吧,那丫头跟你也亲近,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也得好好跟你抒发下,你才能放心不是……”
“再说了,你怕律玦那小子担心你,可你现在跟云绘宗交手后受的伤还没好利索,被律玦看出了端倪,他更要担心了对不对……”
炽觞一紧张话就更多了,不过少煊习惯他平时唠唠叨叨的样子,便没更多在意,更何况他说的倒也在理。
湛瑛听到少煊要留下来一阵子的消息自然是很开心,大大方方摆了桌酒就将炽觞送走了。
“嫂嫂,我还以为你着急回鹤梦潭见你的小情郎呢!”
入夜,湛瑛像个小时候一样,赖在少煊的床上泼皮打滚。
“你说玦儿啊……我一直想跟你讲清楚的,我们俩之间不是像你想象得那样。”
“真的吗?”湛瑛坐起身,满脸不相信,“嫂嫂不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