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庖厨怎么见血?
自然不是真让闻玳玳去做饭,而是让她杀鸡宰鸭。
起初,闻玳玳觉得手中的鸡定与自己一样,崩溃纠结急了,都想给对方一个痛快。
有关于如何杀鸡,尉迟千澈没有任何要求,勒、剁、剪、摔、踩、砸,随意发挥,只要鸡咽气就行。
按理,家禽切开或剪开喉部,放完血,是最快取命,也不另其倍受折磨的方法。
可闻玳玳的刀一旦触碰到柔软又弹性的皮肉,对视上它们无辜,听天由命的眼睛,联想到自己,又实在下不去手。
作为随侍,谢少昂一直陪着。
无奈他有命在身,只能在旁边干着急,熬得比鸡还崩溃。
最后索性宁可在外被冷风吹,也不愿意在灶房内煎熬了。
三日过去。
从一觉醒来到晚上就寝,只干这一件事。
内心的仁慈,她实在改变不了。
第四日,灶房外,换了个人。
一袭玄袍,挺拔如松,抱臂端着翩翩君子范,百无聊赖玩着脚下的石子。
看起来平易近人的小小举动,在察觉她来时,逆着光,扬起神秘危险又刻薄疏离的眸子看过来,纵使已经习惯了的闻玳玳,偶尔一个瞬间,还是会掌心冒汗、忌惮怵头。
“师父,您怎么来了?”
闻玳玳悄悄在裙摆上抹干净手心汗液,装作惊喜的迎上去。
“听少昂说,那只鸡已经被你吓的三日不进食了,为师过来开开眼。”
闻玳玳有点窘,其实鸡脖子的毛也被她撸秃了。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来到灶房,尉迟千澈瞥了眼已经不用闻玳玳亲自动手,就要绝食而死的鸡。
“拿过来。”
闻玳玳跟抱刚出生的婴孩一样,让鸡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在怀里。
尉迟千澈:“刀。”
闻玳玳看了一圈,挑选了把最大,最能匹配尉迟千澈战斗力的西瓜刀,递给去。
尉迟千澈:“……。”
接过来,没说不合适,也没说不对。
“为师只做一遍,看好。”
闻玳玳瞪大了眼睛。
能砍头的大刀,尉迟千澈右手轻松捏住刀尖,左手匀出两个指头将闻玳玳怀中的鸡脖子向后一仰,熟练在空气中一划。
没有害怕中的挣扎,甚至连鸣叫都没有,就那么在闻玳玳眼下,滴着血,软趴趴的慢慢去了。
闻玳玳:“……。”
大刀一放,风微浪稳的尉迟千澈用清水净了手。
“限你一刻,杀三只。”
闻玳玳没从方才回过神,同为女子,尉迟千澈是如何做到丁点怜悯心都没有的。
看来她起初决定不从让尉迟千澈弃恶从善方向入手,是对的。
眼下犯难,一刻杀三只,实在……。
刚要央求。
尉迟千澈折磨似的擦干净玉竹般的指尖:“完不成,也莫要勉强。”
表面听起来是在善解人意的开解。
她怎能不了解尉迟千澈这把温柔刀。
实则是在奉劝她:干不了,就拉到,懦弱的人只配做那些不痛不痒的事。
深吸一口气:“师父,习武为何就非要见血,伤人性命?徒儿只是想用来防身,亦或者保护弱者。”
尉迟千澈将擦过手的帕子整齐叠好,摆正放在灶台上:“知道师父是谁吗?”
好端端的,怎么又来。
对谢少昂尚且好糊弄装傻,尉迟千澈前几日可是刚得罪了,正准备找补的闻玳玳不敢说不想,最后,选择用沉默回答。
意外的。
“做和尚,要学放仇恨,恕自己;做道人,要学恩过必追,仇过必报;做我的徒弟,就必须见血。”说到这儿,低下头与个头小小的闻玳玳平视,不知想从她晶亮的眼里看到什么,拉着浅浅的倦意:“为师说的,够明白吗?”
所以。
闻玳玳:“师父会让徒儿跟那些哥哥们一样,去杀人吗?”
有件事避不过。
那夜悬星会被灭门,她无法装作失忆,早晚开诚布公。
尉迟千澈有点诧异小小年纪想到了这一层,见她能如此平心静气的问,估摸到接连三日不敢下手杀鸡的症结所在。
直起身,无容置疑的答她:“会!”
闻玳玳眉头发紧。
尉迟千澈向门外走去,丢下句:“为师身边不留废物。”
悬星会的修岁逃了,至今下落不明。
修岁见过闻玳玳,亦知闻玳玳是他的徒弟,恐怕山下黑白两道都传遍了。
他的身份带来的从没有什么温情,只有刀山剑林,血雨腥风,豺狼鬼魅。
她早晚要下山,自己也不可能一直盯着,无情点,于她往后是好事。
三只活蹦乱跳的鸡,冲着闻玳玳一个劲儿的打鸣示威。
拿着菜刀的她,在经过多天风起云涌的挣扎和方才尉迟千澈的话中,看透了一件事,一只鸡都不敢杀,谈何弑师?
她必须要改了懦弱无能,优柔寡断的毛病。
都是女子,尉迟千澈经历了国破家亡,她经历了家破人亡。为何尉迟千澈能提得起屠刀,她就不行?
对,凭什么她不行?
年仅六岁的孩子。
犯了狠的,死死固定住挑衅的鸡,一刀剁了下去。
公鸡濒死的疼痛在她手下挣扎,温血飞溅一脸,羽毛沾满全身时。
她笑了。
笑的那么……悲切。
而站在门外的尉迟千澈,万般情绪皆在那最后一望,迈着缓慢又坚定的步伐,消失在了悬崖边的尽头。
七年里。
从鸡鸭鹅,到羊猪牛,没有闻玳玳不敢下手的,才思泉涌,甚至把这些牲畜家禽臆想成尉迟千澈,下手越发干脆熟练。
那股子见到血就兴奋的劲儿,有时候谢少昂都拉不住,唯恐她再出点什么别的毛病。
十三岁,从小好看到大的闻玳玳,已经有了初绽芙蓉的动人模样。
鹅绒般的柳眉之下,是一双乖顺劲儿十足的眸子,看谁都带着湿漉漉的水意,仿佛随时都能受到天大委屈,一碰就碎,一触就化,嘤嘤哭出来的孱弱无助。
嫩脸印粉红,肤白如皓雪,青丝绕乌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婉婉有礼,弱柳迎风,
而彼时。
当初那些少年,已过弱冠,各个铁骨凛凛,风华正盛。
至于尉迟千澈。
又长高了。
或者说他比自己属下最高的男子,还要挺拔。
每每三百白衣青年在见山苑外的空地上练功时,闻玳玳一眼望去,最显眼,最孤高,带着面纱,衣领高耸一身玄衣的人,便是尉迟千澈。
同为女子,也非每日大鱼大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更没见他胃口有多好,怎就高的如此超凡脱俗。
不过话说,闻玳玳唯一的骄傲点,就是别看尉迟千澈个头吓人,女子该丰盈的地方,连她个十三岁的少女都不如。
时常替他惋惜,在体态上,尉迟千澈应该是自卑的吧!
正巧,她今天宰了头猪,用民间偏方猪脚闷黄豆,跟一碗药膳汤,搭配起来,既能美容养颜,肤色红润,又能凹凸必现,夺人心目。
借着讨好,有件事务必要正式跟尉迟千澈提提了。
先前说是让她习武先见血。
结果除了见血,庖厨手艺精湛,继续那些跟前世没什么区别,毫无用处,必须一心二用的琴棋书画。
特别是卖弄风情,拿腔作势的斩魂舞。她拿根破树枝又练了七年,当下就是闭眼睡着,也能舞姿精准。
她尽量让看起来跟上一世一样,又不敢学的太慢,但足以让尉迟千澈觉得,学的扎实牢靠。
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腾出更多的时间跟机会,尽快与白衣青年一样,日日磨练剑法。
奈何直至今日,明示暗示很多次,尉迟千澈始终没有松口,甚至直接避而不见,好几天不回山上。
闻玳玳深度怀疑他是不是又想拖废自己十七年,拜师学艺,将她禁锢在山上,只不过是让自己与父亲母亲相互牵制的借口。
七年没有下山,更没有再见二老,每隔上三个月,尉迟千澈都会从家里捎来东西以及二老写的书信。
信中,除了让她听话、听话、再听话之外,就是如何好好照顾尉迟千澈。
不与父亲见面,她根本无法说自己见到的任何事,更不敢在书信中提及。
唯恐连累家人。
这也是她再也没跟尉迟千澈提过一次下山的重要原因。
而尉迟千澈也从未问过缘由。
闻玳玳以为,应该就算是师徒二人的心照不宣。
而今,她实在是太思念父亲,母亲了,想着,只要能下山远远地看一眼,确定他们康健就好。
毕竟留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闻玳玳端着精心准备的膳食去书房找尉迟千澈。
师徒二人的房间相对。
倒是一个方便掌控,一个方便随时下手。
闻玳玳娴熟的弯弯绕绕走到尉迟千澈书房外。
守门的是苏白。
现下,她已知道六岁那夜将女子虐杀的“小偷”,在家里经常神出鬼没的高手到底是谁。而女子身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以尉迟千澈的身份,杀谁,定是对方威胁到了他的路。
她也知道他们值守的地方是屋顶,更知道自己在尉迟千澈出天花做的蠢事,被他们一览无遗。幸而当时没有酿出大错,误打误撞反成了他们口中的恩人。
浅浅一行礼,已经把叔改口:“苏大哥,师父忙吗?”
相处日久,苏白对这个被主上跟龙池卫呵护起来的小姑娘,格外疼爱。
“没什么事,你直接进去就行,小心脚下门栏。”
似乎是有些劳累,正在闭目养神的尉迟千澈就算是坐着睡,也能腰背挺直,不经意间流露出傲然之色。
听见动静,缓缓睁开了疲惫的眼睛,本就温情款款的狐狸眸,又增添了几分深邃,瞧见闻玳玳手里的东西,本烦躁的心情,顿时舒缓很多,看时辰也到了该用膳的时辰,走到桌旁喝了口茶水润嗓。
“今日做了什么?”
他的膳食,如今都是闻玳玳亲手负责。
闻玳玳欣喜的一一打开给尉迟千澈看。
在吃上不是多么讲究,只要别太复杂,保持原味,顿顿有肉的尉迟千澈,一时没看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什么。
反正屋中只有师徒二人。
闻玳玳含蓄的指了指尉迟千澈的胸:“师父,吃了能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