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又开始发作了。
为了与心有芥蒂的苍羽达成盟约,闻玳玳吃下一种名为楝(jiǎn)的蛊虫。
该蛊虫常年被喂食一种方茎圆叶,指头大小,名为楝的树叶,楝叶男子吃了能壮阳补肾。而蛊虫食之再辅以主人的鲜血供养,被下蛊者吞下蛊虫,另其虫卵在体内繁衍后,每年发作从前三四日开始,全身会出现燥热难耐的征兆,需服用饲养蛊虫的主人精血方能缓解,年年复年。
说来,蛊虫对身体倒是造不成什么太大损害,也不会要人命,跟勾栏瓦舍助兴的东西差不多,就是解药恶心些。
若不服用解药会怎样。
很可笑。
会越来越好色,甚至饥不择食。
由一年一发作,逐渐成为一年两次,三次……,每月一次,每日……每时……,最后跟畜生也没什么差别了。
今年是她服下的第二年。
第一年没能纾解。
第二年,春日刚刚发作过一次。算日子,正好是生辰大婚那日再次发作。
闻玳玳不经想,蛊虫真是会挑时候。
对于满心只有复仇,压根儿没生风花雪月那跟筋的她来说,蛊虫发作,无非就是浑身热点,脾气暴躁点,跟生了场大病一样,发发汗,泡泡冰水,酐畅淋漓的挺过来,倒也浑身舒坦。
要问苍羽对她没什么意思,为何要让她吞下这种蛊虫?
原因很简单:府中养了批见不得人的死士,控制他们的毒药刚刚分发完,没有剩余。而见闻玳玳诚意满满,比他还想弄死尉迟万月,碍于患有随时能死的心疾,不好太过刺激,若是一不留神把尉迟万月的徒弟弄死,手中再无把柄,太子之位怕是悬了。
不得已,苍羽随便寻了个意思意思。
闻玳玳:“……。”
自从脱离了尉迟千澈掌控,闻玳玳的行为举止上,开始报复性的放飞自我。
喂个鱼,她就要大大咧咧翘着二郎腿,还要拖鞋晾脚,时不时抖几下。
用个膳,她就要喜欢什么猛吃什么,不爱吃的连看都不看。米饭馒头必须泡菜汤,啃骨头就要舔手指,擦嘴就要用衣袖,高兴了,她就坐在园子上的石阶上吃,或者走出门端着碗乱晃悠吃,怎么粗野怎么来。
想吃果子,树上现摘的最新鲜。自从知道斩魂舞的动作,实则是武功招式,略略被关听肆指点自己融会贯通后,爬树揍人简直小菜一碟,连苍羽都不是她的对手。高高的树,身轻如燕,直达树顶,吃哪个摘哪个,吃够再下来,真是舒坦。
不读书,不练字,熬夜晚起,往死里玩,释放真性情不压抑,明日就成亲了,可能蛊虫作祟,她突发奇想,要去勾栏瓦舍逛逛。
看看皇都花巷比西岚城好在哪儿,尉迟千澈头牌的姿色,能在皇都混个几等。
已经入秋的时节,夜晚带了冰水般的寒意,燥热频频出汗的闻玳玳穿的很清凉,一层雪白的薄纱之下,玉脂肌肤若隐若现,晃在大街上,免不了遭人指指点点。
招摇过市,闻玳玳表示很享受被非议的感觉。
照水在大街上跟的心惊胆颤,一步三回头,跟做贼似的:“咱们身为女子进那种脏地方不好吧!至少也要戴个幂篱或换身男子衣服,不然被人发现了身份,辱没的不仅是您和三皇子,还有整个皇族,都会丢尽颜面重罚的。”
闻玳玳满不在乎,因为旁人并不知自己与苍羽的真正关系跟交易:“谁说女子不能进,皇都不是有专为女子开的茶馆吗?前些日子我都特意打听过了,里面全是俊秀小倌儿。”
“茶馆儿不就是喝茶的地方吗?跟俊秀小倌儿什么关系?” 照水成日呆在一亩三分地,不是灶房研究各种吃食,就是发呆,未出阁又不爱出门,自然不知眼下时兴什么。
今日还是被闻玳玳硬拖出来的。
闻玳玳买了包热乎乎的栗子,剥给自己吃了个,又给照水剥,全无主仆尊卑,似一对好姐妹般挎着胳膊,简要告诉她最近的道听途说。
茶馆儿并非普通茶楼,茶肆。
寻常开在护城河周边,供人风流的教坊、花船,毫无疑问,都是伺候达官显贵男子的。
同样有那么一波人,看中了女子和有特殊癖好男子的荷包,开了表面平平无奇,实则内有洞天,满足隐晦需求的茶馆儿。越不正常,越变/态,越受欢迎,毕竟价钱不是一般高。
进茶馆儿有个好处。
门前会给客官发一个长长的幂笠掩住面容,身形,自昏暗的长廊引进包厢。说出需求,商量好价钱,便会相当周全的安排下去,包管开开心心,眷眷不忘。
照水一听隐秘,放下心来。
头次来刺激的地方,被闻玳玳越说越期待。眼见护城河愈来愈近,围着河岸边,开了大小风格各有千秋,星罗棋布的茶馆儿,忐忑问:“主子,咱们去哪一个,选不起眼的?”
闻玳玳笑照水没出息,嚼着口中的栗子:“好不容易来一趟,自是要去最贵最好的。”她晃晃苍羽给的月钱。
这就是跟皇子合作的好处,虽然苍羽不是个东西,但会审时度势,知道她还有用途,太子之位不敢有丁点马虎,吃穿用度从未苛责过她。
照水呆若木鸡,拿未来皇家夫君的钱逛花街柳巷,主子真乃奇女子。
此时,闻玳玳停住脚,望着外有百年梧桐落花装点的一座森然古宅,在喧闹繁华中静谧的有点瘆人。
茶馆儿店名好生有趣:有来无回
难不成小倌儿好看到销魂夺魄,难舍难离?
“就这家了。”
照水有点害怕的拉住闻玳玳:“主子,女婢怎么看里面黑乎乎的,看起来不像茶馆儿,像是索命馆儿呢”
不等闻玳玳安慰。
“我们可是正经营生,怎舍的索姑娘们性命。”清清朗朗的嗓音甚是好听。
主仆二人循声望去,是个书卷气浓重,周规折矩,样貌上呈的翩翩公子前来迎客。
书卷公子端详主仆二人,当落在闻玳玳脸上时,莫名的,端详狠了些。
照水见状,如惊弓之鸟,迅速用水袖遮住闻玳玳面容,护主斥道:“登徒子,我家主子的脸,也是你能轻薄的?”
书卷公子赶紧垂目低头,额间居然渗出薄薄细汗,拱手:“是小的唐突了,两位姑娘慢走。”
用眼睛轻薄,有点夸张了,毕竟主仆是来找乐子的,人家出于谨慎,看看身份,倒也无妨。
没有惺惺作态的拨开照水,喊住转身就走的书卷公子:“你们店就是如此迎客的”
书卷公子背影一僵,堆着笑意转身回来,揣着明白装糊涂:“小的见二位姑娘身份贵不可言,寻茶肆定是走错了地方,所以未敢唐突引路。”
闻玳玳扔给书卷公子一朵金子做的小花:“我们就是来寻乐子的。”
书卷公子:“……。”看起来有点为难。
“今日不营业?”
眼见着有其他客人熟门熟路的往里走。
没办法的书卷公子,笑的有些别扭僵硬,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姑娘随小的来。”
带上金色的幂篱,主仆二人跟着书卷公子进了‘有去无回’古宅中。
店中,处处透着诡异,装修风格是不按常理的矛盾,整个厅,十分灰暗,全是独立的小厢房,拐拐绕绕,仿佛走进去,就出不来。边边角角,跳动着跟鬼火差不多的烛光,实则根本照不亮什么。
昏暗的烛光,真不用担心被熟人瞧见,能看清手指就算不错了。
四处的陈设、墙上挂的令人心惊肉跳猛兽的骨头和风干的皮毛,如一件件战利品,功勋在最显眼的地方。
照水有些害怕,死死揪住闻玳玳的裙摆不撒手:“主子,此处怕不是阎罗殿?”
相比真正的阎罗殿,怕还是差的远。
书卷公子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回头端详闻玳玳反应:“姑娘是小的见过胆子最大的女子。”
闻玳玳心平气定的打量四处,又看迎来送往的客人,带着幂篱女子小鸟依人的所在小倌儿怀里,一个劲儿的拱:“人家好怕!”
明白了修葺恐怖风格的用意:“你们掌柜真是个趣人,我能见见吗?”
几乎是立刻,书卷公子委婉拒绝:“恐要让姑娘失望了,掌柜太忙,平日不在店中的。”
“哦?那就是店中还有二掌柜?”
“惭愧,正是在下。”
闻玳玳点点头。
厢房相较大厅亮堂许多,可以用灯烛辉煌来形容,不过辉煌必定有辉煌的用意,屋内所有陈设被照了个清清楚楚,特别是细节。
隔断上摆着好几块狰狞的骨头,说不清是兽类什么部位。
装饰的帘是用晒干的肠子制作,揉细,串了黑珠子。
黑珠子,也并非常见的玉石,而是被某种药材浸泡过保持住水分的瞳仁。
墙上挂着画,不雅也不俗,是一副将人残忍分尸,还饮血作乐的恐怖图,歪歪扭扭提了几个字。照水凑过去,口味之重,实在没眼看。
“姑娘想喝什么茶,要点什么吃食,尽管跟小的提。” 书卷公子周全的把厢房门关上,防止被人窥见。
闻玳玳将幂篱摘下挂好,直奔主题:“我想先点小倌儿。”
书卷公子头上的汗更密实了:“姑娘有没有特殊要求,小的替姑娘掌掌眼。”
“头牌呢?”
书卷公子:“有事外出。”
有尉迟千澈那样的头牌在前,闻玳玳可不好糊弄:“是不轻易见客?”
“回姑娘,小的不敢诓骗。头牌真不在馆中,有位客人下了重金,约头牌出门游玩了,近日恐怕回不来。”
有些扫兴,闻玳玳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就找好看的,要高,别太瘦,对了,不能太壮,说话最好斯斯文文,性情欲拒还迎,表面清清冷冷、爱搭不理偏偏还会勾人的。若是没有,二掌柜愿意放下身段,我也不介意。”丝毫没注意自己为何能脱口而出这些细节。
书卷公子貌似听出点不对味,把头点的闻玳玳眼晕:“有,有,小的这就去。”几乎是夺门而出。
闻玳玳一挑眉,地方奇怪,接待的人也奇怪。
雅室中。
尉迟千澈正与关听肆闲来无事对弈,商量明日闻玳玳与三皇子大婚的事情。
噔噔噔!
接连急促沉不住气的叩门。
“进。”关听肆下了一颗黑子。
方才伺候过闻玳玳主仆的书卷公子,忧形于色进来,谨慎关好门,实在等不及尉迟千澈开口:“主上,呆呆姑娘来了。”
正要下子的尉迟千澈手一停,关听肆很是意外:“小兔崽子来这种地方作甚?”
尉迟千澈也是同样的意思,执棋的手顿在半空,凝视书卷公子的眸光,有些瘆人。
书卷公子后背的衣服彻底被汗浸湿了:“看呆呆姑娘应该并不知此处是主上的栖身之所,纯想找点乐子。”
“小兔崽子能耐了。她想找点什么乐子?”关听肆哭笑不得。
书卷公子把方才闻玳玳的要求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关听肆哎了声,饶有兴致的打趣尉迟千澈:“我怎么觉得小兔崽子要的乐子,眼前就有现成的?”
白子落下,语色平稳:“找七八个机灵面生的龙池卫,陪她解解闷。”
有来无回的茶馆儿有个妙处。窗户密闭,除了高出相应的通风,完全与外界隔绝,做到了不分时日,不分昼夜。
若是能流连忘返耽搁了明日的大婚,那再好不过。